不了斋夜话 下——醒初

作者:醒初  录入:11-15

大玉泉见状不禁一抖,紧紧攥住桃夭的衣袖。桃夭梗着脖子,冷声道:“原来是你。”

那人呵呵的笑,大步踏进屋子,一把推倒了桌子,那桌子也立刻烧成了灰。大玉泉战栗着问道:“他是谁?”

桃夭浑身紧绷,并不回答,倒是那个男人笑了起来,道:“吾乃火神祝融,奉命来烧毁黄金屋,顺便取鸨儿大玉泉之命。你是大玉泉罢?”

大玉泉不敢点头,桃夭抱紧了他,厉声道:“你是奉谁的命?主人有什么罪孽,要受这火烧之刑。”

祝融伸出一根漆黑的手指指指天:“自然是上面的命令。至于大玉泉有什么罪过,你还不明白么?他年轻是用美色不知勾得多少才俊无心社稷,如今又招更多的人来做这该受雷劈的事,你说罪名大不大?”

大玉泉浑身一凉,呵呵的惨笑起来。

做这样的事是他愿意的么?

不是。可是有谁听他说话?

桃夭见他脸色不对,心里一紧,暗道这个男人也太妄自菲薄了,叫人这么一讲就甘心受死了么,他可不许。桃树精跟其他精怪不同,就如同是人类的探子一般,明明是精怪却是以斩杀精怪为己任的,可真正的神仙也看不起。桃夭凭着一股子气修炼多年,早就得大成……若是其他仙家精怪来,他也不惧,可偏偏是祝融,这世间哪有不怕火烧的树木?

桃夭抱紧了大玉泉,向着祝融笑道:“这是什么话?那些男人呢自己喜欢醉生梦死,有怪得着主人什么,你们这些神仙好不讲道理。”

祝融本就不善言辞,被他抢了白也无话可说,只将一双铁掌挥得虎虎生风,空气里传来的热度快要将大玉泉的头发燎着。桃夭见他一言不发就动手,心底直叫苦也,赶紧拼起一身功夫顶上,将大玉泉四下护了个严实。

大玉泉呆呆是抬起眼,就看见桃夭化作树枝的双臂环着自己,原本碧绿的叶子渐渐枯黄,打着卷儿亮起一点一点的火星子,叶边儿上都已是灰白。

大玉泉心里一痛,狠狠咬牙,想将桃夭推开,叫道:“你走!我不要你救!你走!”

桃夭哪里肯听,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祝融,却对大玉泉道:“主人,我是真的倾心于你,我想救你。”

大玉泉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回护过?当下就红了眼眶,紧紧的捉住他一根枝条,语不成声。

等到屋里都成了一片焦土,桃夭也渐渐抵挡不住,思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主人,还是桃夭托大了,这祝融之怒燎到身上还真是疼。”

大玉泉早被烟熏得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里模模糊糊的听见桃夭说了一句:“咱们一起下地狱罢。”忽然心底就踏实了,一个好字就出了口。

桃夭见他说完好就昏了过去,忽然抬头看着祝融,对他轻轻一笑。此时他一头青丝已经秃了大半,衣裳也狼狈得紧,可是脸上被火烤得通红,更像一枝桃花了。

祝融一时吃不准他要做什么,就见一阵旋风过去,地上就留下几支烧焦的桃叶,什么也不剩下了。祝融疑惑的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瞧见烧的微微发红的青砖地裂开一个口子,里头冒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仰着一张面目模糊的脸,手里拿着一柄桃木剑。

祝融微微一愣,问道:“黑无常?”

黑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向他一揖,笑道:“许久不见,祝融兄依旧好大的火气。”

祝融尴尬的一笑,道:“无常兄,你这是什么话,我司天地之火,火气小了那还得了。”

黑无常晓得这个男人耿直的性子,也不跟他说什么花哨话,直接道:“祝融兄,小弟还请你给个方便。桃树精桃夭与大玉泉都已经自入地府,就算是死了,不如就这么算了。”

祝融不是会通融的主,眉头一皱,道:“这……究竟于理不合。”

黑无常叹气,拿这个男人没办法,只好从衣袖里摸出一件东西来放在手心给他看。那是一片桃叶,可是青翠欲滴的模样,就像是世间最好的翡翠雕就。黑无常把桃叶抿在唇间轻轻的吹,却不是悠扬的曲调,一声一声都是离人悲戚的哭声。

祝融一愣,问道:“莫非……他们的魂已经……”

“没错,他们的灵魂附在这片翡翠桃叶上,少说也要千儿八百年后才能恢复灵智了。这样,跟上面也好交代了罢?”

祝融心底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又想不起,又被那悲哀的哭声摄住,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复命了。

70.桃夭 五

黑无常见他走了,长长的松了口气,将桃叶往地上一掼,笑骂道:“我这个人情算是还干净了罢?出来罢,可吓死我了。”

两个身影慢慢的从地府的裂缝里升出来,正是桃夭与大玉泉。桃夭笑眯眯道:“黑兄,你也是好大的火气。这次是多谢了。”

黑无常没好气的哼了两声,道:“也亏你想得出,带着身子就往地府里跳,你是妖精还好,他可是个大活人,要是一不小心沾上血池水什么的,也就逼死无疑的。”

“我们这不是出来了么?这一劫总算是过了。”

黑无常瞄他一眼,笑道:“还不快寻个地方躲起来,那傻大个要是回过味来转身找你,我可再帮不得了。”

桃夭嘿嘿一笑,抱着大玉泉就晃没影儿了。

大玉泉被这变故冲得一片糊涂,半晌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桃夭寻到了地方,将他小心放到地上,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主人的劫难过了。可是今后……就不能以大玉泉的身份过活,人间天上都没有这号人物了。”

大玉泉对这个倒是不在意,反正这身份就是他自己也避之不及,心底反反复复的却只有一件事,为什么当桃夭跟他说“一起下地狱”的时候,自己会这般爽快的答应呢?大玉泉偷眼看桃夭,他已经恢复了大半,依旧是那样好看,转过头来向他一笑,大玉泉莫名的就红了脸。

做了多年花魁,又当了多年鸨儿的大玉泉,居然会因为一个男人的笑容而脸红,多么不可思议。

大玉泉想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取代了杨映风的位置了呢,原来他是这样花心的人?

桃夭约莫能看出些许大玉泉的心思,心底大叫不好,赶紧拉着他的手道:“主人,瞧瞧,这个地方好不好?”

大玉泉从自己的心思里拔出,一抬头,就看见一大片桃花。如今早就入夏了,哪里来的桃花?

“这里就是你们所说的桃花源,也是我的老家,天上地下都管不到的。咱们今后就在这里,好不好?”桃夭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原本人类是不好进来的,我每夜都给你听我们桃树的声音,给你吃我的枝叶,所以你才能进来。你或许会怪我,但是要记得,我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大玉泉看看四周,渐渐迷离了目光,嘴角却渐渐翘起。

你擅自为我做了这样的安排,我也就不怪你了。可是你还擅自偷了我的心,我总得要回来。

“好。”

更何况这个男人,何时给过他说不的余地呢。

71.食魂鬼 一

水乡紧邻着一座湖,那个湖很大,水乡只在它的一个角上,却偏偏能占得它最美的景致。人们把这座湖称为泰湖。

水乡占得泰湖最美的景,而泰湖也是水乡最美的地方。毛小山的家就在这独占两份美景的地方。毛小山姓毛,老家原本在毛夹里,但是二十年前那件事让他不得不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来到这个虽然美丽,平时却少有人烟的地方。

好在,毛小山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来这里的人,是他当年的恩人,据说原本是个远游的旅人,救下毛小山之后,不知为何就在水乡定居了下来,陪着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一晃就是二十年。如今,毛小山也二十一了。

那个人叫做常五,总穿一身白色的麻布衣裳,像是在给谁戴孝。脸也是苍白的,只有那一对眼睛,好似深深的黑色。毛小山一岁多一点就跟在他身边,二十年来也不曾见过他有过什么表情,淡淡的眉眼好像总隔着层雾,叫人看不清。

毛小山有时候会想,这个待谁都极冷淡的男人,怎么会从歹人手里救下自己,又照顾自己那么多年呢?只是这个问题却终究只能在心底盘旋,偶尔在他瞧着常五发呆的时候冒出头来,却从来也不曾讲出口。

毛小山自小没了爹妈,但是常五待他还是好的,虽然从来也不曾有过温言软语嘘寒问暖,但是毛小山晓得,这个男人是真心待他好。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常五又是为何养育他,这样的问题,他倒不是真的很在意。

水乡人都奇怪,常五没有产业,也从来不见他做过什么,可是却能得衣食无忧。大伙儿猜测,大约他也是是祖上有些积蓄的富家子孙,否则安能活得这般自在?可是又不见他穿好吃好,家里小小的三间半屋子,一个童仆也没有。乡人是善良的,可也是好奇的,总有人问偶尔来集市上采买的毛小山,你家大人最近都做什么呢?

毛小山知道他们的困惑,可每次都只是左拉右扯的胡乱带过。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如何跟别人解释。

毛小山也不晓得常五是做什么的,只晓得长案一头的抽屉里总有些碎银子跟铜钱,他可以随便拿。自他长得比桌子高之后,平日里的采买都是他。无论他拿多拿少,那抽屉里的银钱总是那个样子,不见多也不见少。毛小山终究还是小心的,见常五总是一身麻布衣裳,也不在意吃喝,就不敢多花用,常五也没说过什么。

只一次,毛小山见乡里学童都玩陀螺,可他没有,就被别的孩子笑话了。他一时气急,夸口家里有一个紫檀木的,拿银子做的芯子,鞭子是最好的蟒蛇皮编的。小童们起哄要看,可他哪里有?回到家里对着那抽屉发愁,直把留孩发挠做了刺猬头。常五见他犯愁,也不问什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抖出一锭银子在桌上,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毛小山对着那锭银子发呆,终于一咬牙攥在手心,跑去水乡最好的玩意儿店里买了一副,拿来给小童们看了,赚了许多羡慕,心里却是莫名的欢喜不起。

常五也不曾怪他,可他自己怪自己。从那天以后,抽屉里的银钱多了不少,可小山不敢再用,甚而夜里老也睡不好。再三咬牙,终于还是央店主将那副贵重的陀螺收回去,这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毛小山是穷人家的孩子,依稀留在身体里的记忆叫他很小就学着当家。小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他也记不清,只是自打能记事开始,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什么时候要翻洗衣裳,什么时候要修房子,就是什么时候要去寺里烧枝香,都是他在做主,常五白生了一副大人面孔,却是什么都不管的,将门一关,也不知他在屋里做什么,只是偶尔见他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香灰。

毛小山也习惯了,每日天一亮就起来,要洒扫,要准备早餐,要喂鸡喂鸭,不忙到日上三竿停不下。常五倒是自在,他起得也不晚,厨房里传出响动他也就起了,只是什么都不做,穿了衣裳就等着毛小山给他将粥饭端到桌上,跟他一起吃了,碗也归毛小山洗。之后再见他,就要到中午了,还是在饭桌上。

家里什么活儿都是毛小山做,偏偏就是每日的夜宵,常五从来不让他动手,甚而他自己做的时候都不让毛小山在一旁看着。毛小山从小吃惯了他做的没滋没味的夜宵,也习惯了他的怪癖,从来也没想过是为什么,甚至不曾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小户人家,是没谁会吃夜宵的。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的,一晃就是二十年。

毛小山二十一了,乡里人家的孩子都早婚,这个年纪按说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但是他却从来没请过媒婆。乡人都以为,这孩子自小没爹妈,那个看上去冷冰冰的常五大概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这种事儿,大约是不懂。毛小山一家现在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就有好心的大婶老太张罗着为他说媒,要把毛家人的血脉传下去。

毛小山倒是没说什么,只淡淡的讲了一声多谢,眉宇间有些困惑。女人们了然,果然,这孩子都还不懂,于是就更加上心。

毛小山自小没有爹娘,就算有常五一直陪伴在他身旁,可又怎么比得上至亲?他内心还是渴望有一个家的,不求妻子美艳,只要温柔就好,孩子不妨多几个,热闹。

这样想着,一向对这事儿不上心的毛小山忽然想到,家里屋子只有三间半,这样小,新娘子还好说,有了孩子要住在哪里?他素来勤快,想到了就动手,从抽屉里取了些碎银,就到集市上去寻泥瓦匠。毛小山手巧,搭棚子,糊墙,打灶膛都做得,可这盖房子是大事,还是要找个正经有手艺的。

不多时,毛小山就找到了一个匠人班子,也都是爽快人,很快就谈好了价钱,就等放晴几天就可以开工。毛小山想着也该置办几身新衣,就到布庄上去看看。

72.食魂鬼 二

毛小山一向仔细,给自己挑了一段灰棉布,给常五挑了一段月白细麻,盘算着不到两百个铜钱就能做上两身衣裳。店家是个四十不到的圆脸胖子,也是认识毛小山的,跟他说起东门的袁大妈要给他说亲的事,非要给他一段毛青缎子做贺礼。毛小山知道这布料也不名贵,只是八字都还没一撇,总不好预先收人家礼,就一个劲的推。这时候从里屋转出来一个穿红衣裳的丫头,拿一方玫瑰色的手绢掩着嘴,笑道:“小山哥哥,你就收下吧,新郎官总不能穿着破布衣裳。”

这个女孩儿他也认得,就是店家的女儿,如今正是一朵花的年纪,却还不曾许人家。毛小山一向觉得她看自己的眼光古怪,有些怕她。

店家见女儿出来,颇为尴尬的挠挠头,道:“绣儿,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这里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又转过脸来向毛小山道歉:“我这个女儿给我两口子宠坏了,嘴巴没遮没拦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毛小山倒并不觉得如何,只是讷讷的笑:“还没说上对象的,怎么好现在就收贺礼。”

绣儿迈着小碎步上前来,歪着脑袋上下打量毛小山:“这样人才,按说也不差了,怎么没有姑娘喜欢?”

旁边有个客人调笑道:“你瞧,咱们水乡一枝花的绣儿都动心了,小山,你赶明儿过来提亲,保准她欢喜!”

绣儿闻言,脸一红,甩着手绢叫一声讨厌,匆匆退了回去。跟毛小山擦身而过的时候故意落下一个小小的蝶恋花荷包,毛小山见了,捡起来就要还给她,被那客人敲了脑袋:“你个榆木疙瘩!小丫头这样示好,你也瞧不出?赶快叫老板一声丈人。”

毛小山看着手心桃红色的小荷包,心里一跳,在袖子里收了,红着脸就告辞,那店家还在背后叫:“明儿再来呀!”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毛小山知道绣儿是个好女孩儿,长得水灵,虽说比不上元家女儿,可也算是水乡一枝花了,再说心灵手巧,脾气活泼讨喜,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暗暗的也放在了心上。

回了家,却见一向不出房门的常五就坐在堂屋里,手里端着一杯茶,袅袅的散着白汽。毛小山心里奇怪,从来也没见过这男人动手烧过水,今儿是怎么了。

毛小山把采买来的物件一件件归好,去厨房取一碟儿子冷馒头切了片儿。油里一走,撒上胡椒面儿跟细盐,就是不错的点心,拿来给常五配着茶吃,又要转身去张罗晚饭,却被常五叫住:“你今儿去了哪里?”

毛小山一愣,平时从来也不见他问自己去哪儿,今儿还真怪。不过还是乖乖答了:“去集市上采买。”

常五瞧瞧那两段布料:“去了章家的布庄?”

毛小山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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