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不对:“我为何穿着道服?”一抬眼,看到灵堂中的灵位,身体一震:“灵堂中摆放的为何是我的灵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疆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悄无声息地往外遁去。
他明明给了这道士钱财,让他假装招得亡魂,指认萧婉儿是凶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道士会拿了钱财后反悔,真把刘海的魂魄给招了来!
为今之计,只有拿些钱财,逃得越远越好!
一直在注意他的飞光嘻嘻一笑:“想逃?那要看本大爷允不允许!”一束光过去,刘疆莫名地摔倒在地,发出“哎呀”一声痛叫。
这声痛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刘海惊异地看着他:“小弟,你这是干什么?”
萧婉儿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相公,就是他害死了你呀!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刘海失声惊叫:“我已经死了?”
孙县令抵制住恐惧说道:“刘海,你的确已经死了。是你夫人请了道长为你招魂,希望你能亲口指认害你的凶手。你现在正附在道长的身上。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孙海一怔,有什么冲入脑海,让他一瞬间呆立住。
缓缓的,生前生后的记忆开始回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状态,痛心地指着仍在痛叫的刘疆道:“小弟,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害我!你当初劝我不要娶婉儿,我只当你对她有所误会,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你竟然是对她有所企图!而且早就想害我并吞并家产!我真是看错了你!”
他长身跪在孙县令面前,哭喊:“孙大人,请您作主!是刘疆这个小人下毒害我,不关我娘子的事。我与婉儿真心相爱,虽然有幸娶她为妻,竟无福分白头偕老,这是小人命薄。我们刘家家业虽然雄厚,但我死后,怕会无人照看。刘海别无他求,只求我家娘子能再觅良人,我愿将刘家家业相送!求大人成全!”
萧婉儿哭着跪在他身边,说道:“相公,能嫁给相公,也是婉儿的福份。相公,婉儿已怀有身孕,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谁成想事情会到现在这个地步!相公,婉儿不会再嫁,只愿好生抚养咱们的孩子长大成人,留得刘家血脉!”
且不说刘海闻得这个消息后如何又喜又悲,刘疆又如何被孙县令送入大牢并择日斩首。看到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后,飞光嘻笑着对隐莲道:“虽然刘疆这家伙没有人性,为了钱财美貌害死亲生兄长,但看刘海和萧婉儿这对夫妻,不正是情深意切吗?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隐莲淡淡一笑:“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
飞光扬眉:“怎么?难道我们还要观察个几十年不成?”
“几十年倒不必!”隐莲淡淡看过去:“且过了今晚再说!”
飞光不知他意有何指,便耸耸肩:“好,过了今晚再说!”
魂魄已退走,道士也收拾东西离开,孙县令的随从压着刘疆回了衙门。夜深人静了,整个大宅一片寂然。
忽然有灯光微微亮了,萧婉儿从床上坐起身,朝窗口轻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有人轻轻一笑,推窗而入。灯光下露出那人的脸来,竟然是那个作法的道士!
他走到床边搂萧婉儿入怀:“哈哈,从今日起,这刘家的所有东西,就真正属于我们了!”
萧婉儿朝她一笑:“这还不全倚仗你道法高深,请来刘海的亡魂指认!要不然,说不定真会被那刘疆反咬一口!”
道士面色微微一变,他自己的道行他自己清楚,今天为何能请来魂魄,说实话,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楚。不过这一点,他自然不肯说出来。
哈哈一笑,他轻挑起萧婉儿的脸涎笑:“哪里!要说功劳,还是你最大!既能迷得那刘海娶你为妻,又能让那刘疆因为想得到你而不惜杀害自己的亲大哥!哈哈,谁让你长得这么美呢!来,亲一个!”
两人滚落床榻,房间的烛光被吹灭。
飞光气得咬牙:“这一对狗男女!”说着就想冲进去。
隐莲轻轻一叹,却也没有说话,强行带他离开了宅院。
飞光怒气还没消,忽然想到魂魄入体时他说的话,问他:“莲,你说魂魄入体不是那道士的功劳,这句话是何意?”
隐莲道:“那道士根基浅,又未潜心修炼,法术只是微末而已。真正让魂魄入体的,另有其人。”
飞光瞪大眼睛:“难道另有人隐在暗处?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隐莲尚未答话,便听得有人哧笑一声。
飞光瞬间凝起狐火,双目灼灼地盯着前面不远处:“谁?现出身来!”
3、泪痣(一)
此时天色已经隐现光亮,隐莲身上的墨色变淡,渐渐现出银光来。他伸手阻止飞光的攻击性动作,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知返,出来吧!”
有笑声响起,空气中一阵波动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青衣束发的年轻男子。他对隐莲扬眉一笑:“哈哈,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是我!”
隐莲似与他颇为熟识,脸上也带了微笑:“你最近很闲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知返笑道:“我来人间本是有任务在身,昨夜途经此处,听到有人念招魂咒,便过来一看。我见那少妇确实可怜,那道士又只会装神弄鬼,便顺手引了魂魄入他体内。”
隐莲闻言只点点头,对后来发生的事无意多说。
飞光不愿意隐莲忽视自己,轻扯他的衣袖:“莲,这人是谁?”
知返寻声看向他,略一扬眉:“哟,小狐狸,好久不见!”
飞光瞪他:“你叫我什么?还有,什么好久不见!我从来没见过你好不好?”
知返微微一怔,下意识便向隐莲看去。却只见他双眼微垂,看不出喜怒。
知返反应过来,呵呵一笑:“是!是!没见过就没见过!自我介绍一下:冥司右使,知返!”
“冥司右使?”飞光眼睛一亮:“你所说的冥司可是指丰都大帝?”
“自然!”知返扬眉:“这三界之间还有另外一个冥司不成?”
飞光嘻嘻一笑,倒没有因他的语气生气,反倒很感兴趣地看着他:“那个右使,问你一个问题,冥司及他的左使两人,感情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好?”
知返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脸色先红后青,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回答,隐莲无奈的喝斥声已经响起来:“飞光,不许胡言乱语!”
飞光撇嘴:“我哪是胡言乱语……”只不过是对仙界第一对同性伴侣感到好奇而已嘛!
知返忽然一乐,问他:“你问我家冥司和左使的事情干什么?”
隐莲阻止不及,飞光已经脱口而出:“我要向他们取经!”
“飞光!”隐莲右手抚上眉心,只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知返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飞光说道:“哈哈,小狐狸,没想到几千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可爱多了!”
飞光还未反应过来,隐莲犀利的目光便直逼知返,唬得他一颤,顿时敛了笑,转移了话题:“隐莲,有没有兴趣听听我这次的任务?或许你会找到你一直在找的东西哟!”
飞光抢先问道:“莲一直在找的东西?是什么?”
知返神秘一笑:“就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飞光不甚理解他的意思,正待再问,被隐莲冷冷地打断:“换个地方再说罢!”
隐莲的本意只是想打断飞光的问话,没想到飞光倒认了真,很兴奋地提出要尝试一下人类的生活。
知返看向隐莲,见他倒没有反对的意思,不由苦笑一下:“人类的日常生活可是要用银子的,你们有吗?”
飞光一怔,他倒没想到这个问题。他转头去看隐莲,不过这只是出于习惯,他也不指望莲身上会带有这些东西。
隐莲见飞光望向自己,微一皱眉,摇了摇头。
飞光眼睛一转,嘻嘻笑了起来:“我有办法!”
街上的行人摊贩渐渐多了起来,飞光摇身一变,幻化出一个妖俏妩媚的少女来。一伸手,手上多了一方丝帕,他捂唇对隐莲一笑:“看我的!”
他说着,转过身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去。
现出实体的隐莲二人远远跟在他身后,看他轻笑着把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迷得团团转,连钱包被偷犹无所觉。
知返“啧啧”几声:“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无天!”他看了一眼表情淡漠的隐莲,忍不住摇头:“你也太宠着他了吧?当真不怕他哪天闯出什么大祸来?”
隐莲轻扬眼角:“他闯的祸,自然由我担着。”
“你——”知返叹气:“我该怎么说你好呢?几千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隐莲眼角的锐利之色这才慢慢隐去。
飞光很快恢复本体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上拎着战利本的他满脸得意:“喏!本狐仙厉害吧?”
知返很夸张地点头:“厉害!厉害!施展媚术偷取人类的钱财,你真是太厉害了!”
飞光不乐意地白他一眼,哼道:“自己想不出办法,竟然还嫌我的办法不光明正大?”他去拉隐莲:“莲,我们走,不理他!”
知返边摇头边跟了上去。
三人寻了一处酒楼坐下,飞光要了不少酒菜,边吃边频频点头:“嗯,人间的酒菜还是不错的!”
他见隐莲只是坐着不动,便嘻笑着把自己的酒杯递过去:“莲,我知你不食荤腥,不过这酒还是不错的,尝尝嘛!”
隐莲看他一眼,就着他的手把酒喝了。
飞光心中一喜,再夹一口菜:“这个也不错,你也尝尝!”
这次隐莲摇摇头,问坐在对面的知返:“说吧,你这次出来所为何事?”
知返伸出手往窗外一指:“为了他。”
隐莲和飞光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从街尾慢慢走过来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宽大衣衫,一头长发随意地束在身后,头却微垂着,看不清样貌。
隐莲眉头微皱:“还阳草?”
“嗯!”知返点头:“他叫舒浅,的确是吃下了还阳草,方可在人间呆上七日。”
飞光惊讶:“他竟是亡魂吗?不过我听说亡魂吃了还阳草是可以还阳的,为什么你说只能在人间七天?”还阳草,是冥司独有的一种珍稀药物,传说只要亡魂吃了它之后便可还阳,只是,从知返的口中,事实似乎与传说不符。
知返笑道:“那是有人把它的功效夸大罢了!还阳草虽然稀有,但并非罕见。亡魂吃了它的确可以还阳,但并不能重新做人,只是以人的形态在人世间呆上七天。而且吃下还阳草的亡魂,是没有重新投胎的机会的。”
“什么?”飞光瞪大眼睛:“那这个人为何要吃它?为了这短短七日失去重新投胎的机会,值得吗?”
隐莲冷冷一笑:“执念如此,何来值与不值?”
飞光一愣,不知他突然之间为何如此冷淡。
舒浅已行至酒楼门前,忽然似有所觉似的,微微抬起了头。
精细到极致的五官,第一眼望去便似要被吸了魂魄似的。眼睛细长而妩媚,左眼角下一点淡褐色泪痣,莹莹生辉。
隐莲眯了眯眼,这个人,他隐约记得。
飞光吐了吐舌头:“好漂亮的人!不过”他笑眯眯地看了眼隐莲:“没有我家莲漂亮!”
隐莲很轻很轻地瞪他一眼。
知返微微一笑,对舒浅点头示意。
舒浅嘴角轻扬,还他盈盈一笑,复又垂下头,慢慢走远。
飞光趴到窗口看他远去,回头问知返:“他要去哪儿?”
“他生前的住所。”知返道:“他生前虽然身世凄苦,但是做过不少善事,所以是可以先行投胎的,只是他不肯。”
隐莲和飞光静等他说下去。
“他说,他生前曾和他的爱人约好,纵然是死后,也是要一起投胎的,所以他一直在冥府等待。”知返道:“只是,纵然他日日期盼,日日等待,却还是错过。他的爱人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承诺,早已先行投胎去了。”
飞光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舒浅得知了这个事实,便请求冥司赐他还阳草。”知返轻轻摇头:“你们没有与他相处过,所以可能不知道,他是个极温柔极好相处的人。所以,他选择服下还阳草,我和迷途都有些不忍,只是没立场阻止。”
“不能阻止也要阻止啊!”飞光跳脚:“他在人间呆上七日又如何呢?还不如重新投胎,说不定还能和他的爱人再续前缘呢!倘若只是害怕忘记,不喝孟婆汤就是了!”
知返没好气地瞪他:“你以为冥府是隐莲的宫殿,任你胡作非为的?”
飞光不服地要反驳,被隐莲阻止。
“飞光,你莫说话。”隐莲看向知返:“是什么原因,让他执意服下还阳草?”
知返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只说他要找到他爱人的转世,证明一件事情。”
飞光又忍不住了:“他爱人都重新投胎了,以前的事情又怎会记得?他能证明些什么呢?”
这次知返倒没有与他争吵,只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
“既然不知”隐莲站起身:“我们且跟去看看吧!”
飞光与知返同时应道:“好!”
舒浅缓缓行着,渐至街尾。他很熟悉地转过几条小街,来到一处虽楼台林立,但却分外清冷的街道里。
他环视一周,神色中带了几分讽刺。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这里,倒与以前别无二致。也是,古往今来的花街柳巷,不外这几种模样。
再往前行不远,他在一处比起别处显得分外风雅的楼阁前停下,抬眼看看招牌,上面“沁暖阁”几字,苍劲俊秀。
他忍不住一笑,讽意十足。明明是以男色侍人的小倌馆,却偏偏要附庸风雅,白白糟蹋了这“沁暖”二字。
只是,他忽然有些恍惚。当初自己,是极喜欢这个名字的。
这种恍惚只是一瞬,他复垂头上前,手指倒扣,敲响了朱花门。
“笃、笃、笃……”
良久,却不见人来应门。
舒浅却也不急,耐心地重复着敲门的动作,唇边似乎还带了一抹轻笑。
终于有响动传来,然后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越走越近:“谁啊?我们白天不做生意!”
门被打开,一个睡眼惺忪小厮打扮的少年边打呵欠边摆手:“走!走!走!公子爷您晚上再来!”
他忽然顿住,眼睛死死地瞪着站在门边的人,嘴巴大张,说不出话来。
舒浅缓缓抬起头,眼角轻挑,嘴角微扬,在小厮震惊的眼神里,盈盈一笑。
4、泪痣(二)
舒浅缓缓抬起头,眼角轻挑,嘴角微扬,在小厮震惊的眼神里,盈盈一笑。
那小厮顿时便失了心,恍了神,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今夕何夕。
舒浅轻抿唇角,柔声道:“这位小哥,我想见见这里的馆主,劳烦你帮我通报一声,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