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神记——迟眠客

景澈脸色大变，疾呼两声却已经来不及。

“你去看着他！”隐莲低声吩咐飞光：“莫让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飞光眼睛一转，笑着去了。

隐莲静静注视神色复杂的景澈少许，右手一挥，一束光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慢慢显出一幅幅画面来。

略高的少年把尚且年幼的孩子推倒在地，神情不屑而骄横：“哼，我是皇太子，也就是将来的皇上！我想要的东西，你竟敢不给我？”

小孩子死死捂住手里的东西哭喊：“这个连环锁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不能给你！”

少年恼羞成怒，顾不得仪态，伸手便去扯：“给我给我！再不给我我让父皇赐罪于你！”

小孩子怕极，声音软下去：“太子哥哥，你不要抢我的连环锁……我用其它的东西与你换，行吗？”

少年冷冷一笑：“你有的东西我会没有吗？我告诉你，我今天要定了这个连环锁！只要我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画面一转，小小的身躯颤抖地躲进阿嬷的怀里，哭诉着自己东西被抢的事实。面色已现苍老的嬷嬷叹了口气，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三皇子，你要记住。站在你这个位置，永远不能到处炫耀你真正喜欢的东西，这样只会惹来别人的妒忌与破坏，你明白吗？”

小孩子泪痕未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个孩子都慢慢长大。一个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一个隐忍端方，光华内敛。

新年晚宴，刚登基不久的帝王拿出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品任几个兄弟挑选，青年目光在一幅棋子上盘旋良久，终是又移了开去。

年轻的帝王淡淡一笑，命人把棋子收了起来。

既然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便偏不让你得到！

青年领过一幅墨宝，低头叩谢赏赐时眼底有淡淡的嘲意：既然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要抢，那么就尽管去抢！

秋狩当日，中年帝王眯着眼睛打量眼前似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正准备说什么，眼角瞄到那人的动作，便顿了顿。

“皇兄息怒！”

“你这是做什么？”

不用多说，他也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是被自己这个弟弟放在心里宠着的，如若不然，一向低调隐忍的他，不会做出这种等于违抗皇命的事情来。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去打量起这个少年来。

“你是皇上，身边定是什么东西都有的！所以，你放了它，好不好？”

这样慧黠的神色，几分娇俏几分倔强，倒别有一番风味。嗯，有趣！

帝王别有用意地笑了笑，转身的同时，他几乎可以想像那人努力克制颤抖的模样。

跪在一侧的青年的确是在颤抖的，何止颤抖，还有恐惧。

多年的狩猎游戏，怎能如此便掉以轻心？

隐莲随手散掉光芒，轻敛了眉。

10、我当为王（四）

飞光是在城门外拦住了阿努。

看到飞光拦在自己面前，阿努脸上怒气一闪，挥手便打。

飞光躲过，又气又笑：“你干嘛？连我也打？”

阿努瞪他：“你竟然也来拦我？飞光，你可是说过要帮我的！”

飞光耸耸肩：“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把那皇帝杀了？”

阿努扬眉：“自然是！杀了他，便不会再有人阻拦我和阿景在一起！”

飞光嗤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虽然无惧帝王之威，但你的景澈呢？他只是个普通人，你杀了皇帝虽然可以一了百了，但你的景澈以后要如何生存？”

阿努呼吸一滞，强道：“我可以和阿景离开这里，到别处去生活！”

飞光摇头：“他可是个王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离开？再说了，他们人类毕竟和我们不同，你以为他会愿意和你到深山里去生活？”

“这……”想到景澈，阿努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个样子，飞光嘻嘻一笑：“好啦，别愁眉苦脸的！我来告诉你怎么做！”

阿努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飞光眼中黠光大盛：“咱们现在进宫，把那皇帝弄成重伤。然后你施个迷术，让他把皇位传给你家景澈。如此一来，景澈便是人间帝王，看谁还敢阻挠你们在一起！”

阿努惊喜地叫了声，忽然皱眉看他：“你这样帮我，上神会同意吗？”

“不管他！”飞光吐吐舌头：“莲这家伙就是太死板了，我们先斩后奏，他拿我们也没办法！”

虽然感觉有些不妥，不过阿努心念景澈，便也无暇多想。两人闪身便来到皇帝的寝宫内。

殿外静悄悄的，虽然有执班的宫女内侍，但都有些昏昏欲睡。飞光一扬手，光束闪过，殿内众人便没了知觉。

两人复往里去，一路如此这般，来到景轩帝的龙床旁边。

景轩帝一向多疑浅眠，耳中听得丝微响动，顿时惊醒过来，手摸到枕头下的匕首，冷喝一声：“谁？”

话音刚落，阿努挥手便拍了过去！景轩帝尚未看到人影，就浑身一冷，晕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上忽然暴起一道金光冲向了阿努，阿努痛叫一声被打倒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飞光大惊，定睛一看，金光已经化为一个手持具斧的高大神灵，却是守护天子的神将分·身。

“何方妖孽，竟胆敢伤害凡间天子！速纳命来！”神将分·身怒喝一声，双斧朝着阿努斩下！

飞光暗恼自己忽略了天子守护神将一事，顾不得其它，忙打落双斧，复祭起狐尾扫向神将分·身！

飞光已修炼千年之久，法力虽不及神将，但对付面前的神将分·身还是轻而易举的。神将分·身消散后，飞光连忙去查看阿努。

阿努功力远不及飞光，况且刚才猝不及防，硬生生承受了神将分·身的全力一击，此时脸色灰败，渐渐地竟要现出原形来。

飞光大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正看到隐莲出现。

“莲！”他大喜：“你快救救阿努！”

隐莲脸色铁青，狠狠瞪了飞光一眼，托起阿努，飞快地说了一个字：“走！”

他本来在景澈身旁，忽然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这种气息他最熟悉不过，心知事情有变，便立刻赶了过来。

他简单一想便知发生了何事，心头火起。但他知道，神将分·身被毁，神将真身很快便会抵达，此时此刻只有先带两人离开。

三人刚出城，面前金光一闪，便被拦了去路。

“妖孽休逃！”神将怒目瞪来：“尔等妖孽，谋害天子在先，毁我分·身在后，今天我定不饶你！”

隐莲把阿努交与飞光，自己闪身挡在两人身前，对神将行了个简礼：“神将有礼！”

神将一怔，忽然认出他来，忙一拱手：“小神参加司命上神！”

隐莲点头：“神将不必多礼！不知神将金身前来，所为何事？”

神将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飞光，脸上疑惑表情一闪：“上神竟不知道吗？这两只狐妖意图加害凡间帝王天子，并且毁坏了我的防护分·身！小神急急赶来，便是要将他们伏法！”

隐莲脸色一沉，道：“他们乃我座下狐使，犯下此等大错，实因本座管教不周。本座知神将有权让他们就地伏法，只是，本座有个不情之情，希望神将能饶他们这一次。”

“这……”神将迟疑：“上神有命，小神本应听从。只是此事……他们二人此举，等同藐视天规，万万不能轻饶！”

“神将所说有理”隐莲道：“只是神将已然看到，小狐阿努受神将一击，纵然留得一条性命，毕生修行也已无法保留，这于他，已是最重的惩罚。如此一来，神将仍然不愿饶他？”

他眼睛微眯，又接着道：“况且，神将心里清楚，纵然是天子，也只是个凡人，其福禄寿命自有天定。今天他这一劫本是命数，神将又何必多过追究！”

“可是……”神将心知他有心袒护，只是不便说出。正犹豫间，看到飞光完好地站在一边，心中一动，道：“虽然这只狐狸已受到惩罚，可是他！”

他一指飞光：“他毁了我留在凡间的分·身，小神若不拿他，三百年修行被毁之恨难消！”

隐莲眼神一冷：“看来神将是绝意追究到底了！他乃本座的人，所作所为自然由本座担着，倘若本座自废三百年修行，神将之恨可否能消？”

飞光惊叫一声：“莲！”

“小神不敢！”那神将没想到隐莲会如此袒护小小狐仙，心中虽然有所怨言，终不敢再提处罚之事。

“既然上神开口，小神自然不敢不从。小神这就告辞！”

“如意便多谢神将了！”隐莲神色淡然：“慢走，不送！”

神将一拱手，金光一闪便消失了。

飞光见隐莲不说话，心里发怯。踌躇了半天才讷讷喊了一声：“莲！”

隐莲转过身，却没有看他，只是从他手中接过奄奄一息的阿努，闪身离去。

飞光心里慌乱，连忙追了上来，却是再也不敢说话。

隐莲寻得一僻静山洞，把阿努放下。伸手间，手中莹光一闪，出现一颗珠子。他托起阿努的背，喂他服下。

片刻间，阿努本来即将显露的狐形慢慢消散，人体形态稳固下来。

紧随在后的飞光轻轻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莲，阿努他……会没事的吧？”

隐莲没有回答。

“莲……？”

“你先出去！”隐莲冷冷地打断他：“在洞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好。”

听到他走出洞口的声音，隐莲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稍微缓和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上神……您不要生气！”阿努慢慢睁开眼睛，勉强笑道：“飞光他……只是为了帮我才……”

他说着脸色又开始发白，很痛苦的样子。

隐莲皱了皱眉：“不要说话！”

“咳、咳、上神……”阿努却微笑起来：“我……是不是要死了？感觉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

他迷乱地抓住隐莲垂在一侧的手臂，祈求地看着他：“上神，我不怕死……可是，阿景他……上神，求您，一定要让阿景好好活下去，不再受人欺负，成吗？”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隐莲眸光暗沉，看不出是何情绪：“你的阿景你自己负责。”

“我不会死？”阿努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吗？上神，真的吗？”

隐莲点点头。

我不会让你死，只是，等你再次修炼成肉身出现，你的阿景已不知经历了几次轮回。

阿努很开心地笑了，然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对隐莲道：“上神，其实，你也是喜欢飞光的吧？”

隐莲一怔，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阿努仍然笑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但是……我觉得，您其实不是像飞光和我说的那样无情。您……是在担心什么吗？”

阿努其实是想问他是不是在害怕什么，因为此时此刻，他忽然清晰地能感觉到，身边这个冷淡威严的司命身上所隐藏的淡淡的恐惧。但他很快便自我否认了。

有什么东西，会让上神恐惧呢？

隐莲淡淡别过头，忽然有种被窥破心思的尴尬。眉间墨色暗纹流光一闪，他不自觉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阿努忽然又咳嗽起来，隐莲低头看他，脸色一变。刚才已稳固下来的人体形态又开始飘忽起来。

他低低一叹，知道莲子救不了他已渐消散的肉体。右手双指并扰，指向他的眉心。

“上神……”

“睡吧！”隐莲目光悲悯：“待你醒来之日，一切都会好转。”

光芒从阿努的眉心发出，他的身体慢慢变淡，一颗发着晕黄光芒的珠子随着隐莲的手指上升到空中。

这是阿努的狐珠。

隐莲眉心莲纹发出光芒，狐珠受到感应，渐渐靠扰过来，慢慢的，隐在他的眉心消失不见。

11、我当为王（五）

见隐莲走出山洞，等候在外的飞光连忙迎了上去：“莲！”他左右看看，不见阿努，有些惊讶：“阿努呢？还在里面吗？”

隐莲冷冷看他一眼：“他死了！”

“什么！”飞光脸色大变，直觉地否认：“不可能！”

他说着冲进洞去，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如何都找不到阿努的身影，不禁红了眼眶。

阿努……

“现在知道冲动行事的后果了？”隐莲看他：“你一向爱闯祸，我素来由着你，只因我以为你心中尚存分寸。可是人间不比他处，怎由得你如此胡来？你口口声声说会听从我的吩咐，可是我的话你究竟听了几分？此次重伤人间帝王，惹来神将金身，阿努有错，而你，更是大错！”

飞光自知理亏，加上心中悲痛，只低头不言。

隐莲心中一软，有些疲惫地手抵眉心：“此次阿努受神将全力一击，只是形体消亡实属幸运，狐珠尚留，终有一日可以重筑肉身。”

飞光惊喜地抬起头来：“狐珠！阿努的狐珠！莲！”

隐莲微微点了点头。

飞光大松一口气，只要狐珠尚在，阿努就不会真的死去！虽然不知阿努的狐珠现在何处，不过飞光相信，莲一定有了稳妥之处。

这桩心事放下，飞光不禁又担忧起来。这件事，自己确实是胡闹过头了，莲一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怎么办呢？

他这边愁着，那边隐莲已动身前往皇城。

那里，还有未完之事。

天色已然大亮，皇城外的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显平日的繁华。

然而皇城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上忽然身染重疾，昏迷不醒，众位御医连夜进宫诊治，却都是全无头绪。这可急坏了那些得知情况的臣子和贴身侍者，尤其是昨夜莫名其妙睡过去的几人，更是胆颤心惊，生怕自己被问罪。

一连几天，皇宫内俱是人心惶惶。虽然皇上重病的消息被压了下去，对外只宣称皇上身体微恙，但是对于那些成精的有心人来说，只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猜测出大概的事实。

慕阳王景澈是最早得知真正情况的人之一，几天来，他一直守在宫内，片刻未离。

所以，当景轩帝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贴身内侍，反而是这个弟弟。

“景澈？”刚恢复稍许意识的帝王对出现在眼前的人甚是惊讶，警惕性地想要后撤身体，却感觉完全无法支配身体，不由大骇：“你做了什么？”

他本来是想怒斥的，可是出口的声音却低如蚊语，毫无力度。

景澈轻轻一笑：“臣帝又能对皇兄做什么呢？前些时日，皇兄突然身染怪疾，臣弟担心皇兄安危，故一直在此守候。”

景轩帝面色突变，蓦然想起那夜之事。他只是感觉有人接近，但尚未看到来人之面目，便胸口一疼，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