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南问了几个问题,洛寒漠答了,脸色不变,叶寻南的目光愈加意味深长,焦点却没有投在洛寒漠身上。不知他是不是看透了什么,洛寒漠开始有些紧张。好在叶寻南很快就结束了问题,让他跟着夏青,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很奇怪。浅淡的违和感出现在洛寒漠心头,他退出房间,看到夏青有些担心地等在门口,朝他微笑,却注意到夏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叶帅让我跟着你。”
“我知道。”夏青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奇怪。洛寒漠知道此时不宜深究,也不说破,跟在夏青身后,听他说这里的规矩。确实是治军有度,叶寻南深知御下之道,甚至可说是帝王学。心下一寒,如若叶寻南意瞩天下,那么曲氏王朝必有一番动荡。
好在曲家人深得民心,怕就怕两军交接刀剑无眼。知道谢凌寒是凭自己本事坐上将军之位的,但每次看他出征,却总是会担惊受怕。一时恍惚,便没听到夏青的问题。
“韩莫?”
“呃,什么事?”
“没事,只是想问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夏青的目光有些什么混在其中,“这里的人一般都被称为流贼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洛寒漠淡淡道,“传言向来不尽不实。”
夏青一笑:“可是无风不起浪,传言之下,必然有属实之处。”那表情,可说是有些惨淡的,只是很快就消失了。“啊,我好像忘记说了,我叫夏青。”
“夏大哥。”
“诶诶,我又不比你长几岁,这么叫我不是平白老了?”夏青一脸笑意,“叫名字就好。”否则,他可是担不起的。
第4章
传了消息回去,洛寒漠坐在干草堆旁,喂着马。叶寻南没有再出现,只是偶尔会看到夏青从他屋里出来,看到自己,有些尴尬地点头,却不像开始时那么亲热。叶寻南一直没有动作,下面的人也不出手,安安静静地各司其职。
七天不长不短,但可以让洛寒漠知道很多东西,也因此,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谢凌寒。这伙人对于朝廷总是一个威胁,直接对抗谢凌寒却又不是叶寻南的对手,正思忖着,感觉有人走近,也不动作,待他走到身后四五步,才慢慢回头。
居然是叶寻南。
“叶帅。”低低行了个礼,却没得到回答。偷眼看去,叶寻南的目光再次投射在他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事,我打算出去走走,你跟着吧。”叶寻南牵了自己的爱驹,没有给洛寒漠也找一匹的打算,洛寒漠苦笑一声,他堂堂洛少也有跟着马后走的一天。正无奈着,却发现叶寻南看着自己,目光有些奇怪。“你怎么不上来?”该说他是太过自信还是什么,洛寒漠局促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
“我让你上来就上来吧。”叶寻南居然伸手把洛寒漠拎上马,“这几匹马都烈,虽然给你照顾了几天,但说不定会把你直接甩下来。”这话倒像是在担心了。洛寒漠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走到郊外,叶寻南下了马,走在洛寒漠身前。
“听闻双寒不合,却不想洛少居然为了谢小侯爷来了我这偏僻之地。”这话仍是平淡无波的,洛寒漠听了一冷,却是做出惊讶的表情。“洛少也不用瞒着,我本无心于天下,只是看不惯谢家,至于理由,洛少打探多日,也是知道了吧。”淡淡的肯定句,叶寻南看着洛寒漠变换的表情,知道自己目的已达。
然后微微蹙了眉,朝树林看去“谁在那?”翩然走出一人,却是夏青。他和叶寻南说了些什么,便看那面无表情之人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洛寒漠,飞身上马去了。夏青苦恼地看着洛寒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青你还真是算的好时机,本王差点当被发现了。”懒洋洋的声音比叶寻南发现自己身份一事更叫洛寒漠胆战心惊,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人居然会到了这里。
“寒漠怎么傻了?”笑侃着,男人朝夏青点头,“夏青你快点回去,否则要惹叶寻南怀疑。”他悠然地吩咐着,忽然觉得人影一闪,洛寒漠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狠狠瞪着自己。
“你不要命了,这种地方是你来的!”
“寒漠来了,我也只好跟来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由得你胡来!”
“我身份自然不比洛少,洛少来得,我便来不得么?”好脾气地笑着,曲怀觞拉住洛寒漠,柔声道,“寒漠为我担心我很高兴,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寒漠可要随我回去?”
洛寒漠也想到了这层,拉着曲怀觞去了一处干净的农舍,“怀觞,你都算计好了?”开口时有些冷淡,曲怀觞一愣,竟笑了起来。
“自是算好了的。”
“夏青是你的人?”
“寒漠这么聪明,怎么还来问我?”曲怀觞浅笑,“他小时候被我捡了回来,一直带着身边养着。”
“是你让他来的?”
“他是本地人,自然适合。”也不管洛寒漠的声音越来越冷,曲怀觞仍是一派悠闲,带着些笑意。
“曲怀觞,我看错你了!”洛寒漠一时心寒,不由脱口而出,“没想到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也是冷血寡情之人,连放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也能当棋子!”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他不是头一天认识曲怀觞,有些东西,自是知道的。
刚想道歉,却看到曲怀觞的笑脸。“自是,不过若寒漠再不回去,夏青怕是要没命了。”事不关己般的口吻让洛寒漠到口的话被吞咽下,不再看他,洛寒漠飞身回了营地。
“让叶帅见笑了。”待人走远,曲怀觞收起刚才的表情,缓缓开口。叶寻南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同样打量着曲怀觞。
“久闻太子殿下温良,今日一见,才知三人成虎。”这不能算是好话,曲怀觞倒是很高兴地收下了,微微一笑,开门见山。“我是想找叶帅谈生意的。”
“请讲。”
“叶帅的折子已被父王得了,叶帅是否可以收手?”
“等他判下,我自会收手。”
“不会,无论谢家如何,你都不会。”曲怀觞吐出一口气,“若是谢家真被处死,那便是父皇轻信,若是不处死谢家,那叶家便是冤魂。”感到叶寻南身上的杀气,犹豫了下,曲怀觞还是继续说道,“连叶帅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怎么会收手呢?”
“所以?”
“谢家如何就交由天意,叶帅和我做个交易,我自保叶氏余族安全。”最后这几个字,是在叶寻南杀人般的目光下说出来的,曲怀觞挂着淡笑,看着叶寻南的反应。
“你在威胁我?”声音不复平淡,曲怀觞已能听出其中的森冷。
“当然不是。”拨了拨身上的玉玦,曲怀觞悠然道,“叶帅杀我易如反掌,我也不喜把他人私事告诉别人。不过既然我能知道,必定也会有其他人查到,有我护着,他们下手总是要难些。”他看叶寻南的表情,就知他已有些松动,趁热打铁,“叶帅,近日边境不安,你真要做亲痛仇快之事!”这话说得狠了,却是打动叶寻南最好的武器,将门之子,虽然不满叶氏几近族灭,却是看不得家园血流成河的。
“太子殿下要什么?”这句问,便是答应了。
“我慕叶帅才华,望叶帅为我所用。”叶寻南看了他几眼,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好,太子如此气度,寻南佩服。我叶氏自此为曲怀觞效力,保家卫国。”是曲怀觞,不是太子,曲怀觞不知是喜是忧,却知道已得到叶寻南的助力,边境之事不再有碍。
紧绷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忽然倒下了。
第5章
叶寻南抱着曲怀觞出现在营地的时候,洛寒漠和夏青都把心提了起来。好在看起来叶寻南并无为难,回过神,都是一身汗,夏青是急的,洛寒漠是悔的。
夏青之前告诉洛寒漠是自己要来,太子本是不许的,后来自己急了,才放自己出来。这种事,洛寒漠是猜不到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同样是王室成员的洛寒漠又怎会不知这些,只是他无心庙堂,对于某些事情,知道但无法接受。
或者说,只要做的人不是曲怀觞,他就能接受。他印象里的曲怀觞是那个在以蕊的画舫里调侃自己的怀觞,而不是太子,未来的天子。所以其他人心狠手辣都很正常,却不可以是曲怀觞。为帝者需仁,君轻民重,否则便是天下大同,王朝也是不稳的。
洛寒漠有些懊悔自己说的话,怀觞最倔,便是被冤枉了也不会否认,用他的话说,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和他解释,熟悉的人没必要解释,自是会信的。自己说那些话,便是不信他了。叹口气,“你家主子还真是又倔又傲,连我都拿他没办法。”
夏青看了他一眼,不语。其实是主子拿您没有办法,只是您不知道罢了。
曲怀觞很快就醒来,看到身边守着的叶寻南,不由露出个微笑,“劳烦叶帅了。”忽然想到什么,急忙起身,被叶寻南拦下。
“殿下身体有恙,不宜……”话未说完,就对上曲怀觞的眼,坚决,威严,叶寻南不由松开手,再看时,曲怀觞已经是之前的笑脸。
“叶帅莫拦,我自己知道。”一面整理衣冠,一面快速道,“烦劳叶帅把寒漠和夏青叫来,越快越好。”顿了顿,又道,“算了,叶帅和我一起过去。”看到叶寻南还未回神的样子,不由道:“叶帅若是不走,明日谢凌寒就打来了。”
终于想起此事,叶寻南汗颜,居然因为太过担心曲怀觞而忘记,实在不似他的作风。曲怀觞不多说,跟着叶寻南找人。还好两人没有离开,看到好手好脚的曲怀觞,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两人。
“寒漠,你可知今日边境有些不妥?”
“嗯。”
“叶帅已同意助我们卫国。”曲怀觞道,“若是寒漠信我,可否告知谢小侯爷?”若以太子身份,这话该是命令,若是朋友,这话却太过客气。洛寒漠听得不舒服,却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
点头应了,洛寒漠犹豫了下,道歉终是没有出口。
曲怀觞是不收道歉的。做错悔改便好,道歉什么的,也就是自己得个安慰。太子殿下总有不知道是歪理还是正理的理论,行事也是正邪莫测,只是锋芒被洛寒漠盖着,倒是很少人知道这些。
谢凌寒自然是听话的,太子的命令,又言之有理,他很快撤了布置,专心练兵。曲怀觞没回军营,却住在了叶寻南那里。洛寒漠自是回了军营,先不说谢凌寒在那,他是军师,当然随军在侧。
变故来得突然,却也算是意料之中。
谢凌寒收到家书,仅仅两字,却看得心惊。
速回。
暗红的字迹,似乎能闻到血的味道,谢凌寒恨不得立刻飞回家,却明白自己身为将军的立场,随意离军,就算是为了亲人,也不是好担的罪名。好在身边有个太子,曲怀觞比他更早一步得了消息,从叶寻南那里过来,给他一枚令牌,让他回去。感激地道谢,谢凌寒顾不得收拾行李,便飞身上马。
洛寒漠已在路口等着,看到他,双腿一夹马腹,两人扬长而去。
曲怀觞看着,微微叹一口气,“叶帅,这里要交给你了。”身子晃了晃,又站稳了,脸上笑意不减,看得却让人心疼。
“寻南定不辱命。”叶寻南站在他身后,神色坚定。他恨皇帝不辨是非处死双亲长辈,却折服于曲怀觞,这个时候,叶寻南还不知道自己惹出的事情,闹到怎样一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或许可以这么说,那个结果,是以前的他喜闻乐见的。
第6章
曲怀觞在叶寻南那里养伤,叶寻南觉得被他叫叶帅叫得别扭,便让他直呼其名,曲怀觞和他混得熟了,便也不计较那些虚伪客套,合了叶寻南的意。
“寻南,我明日回京,这里就麻烦你了。”这些天边境又安静起来,曲怀觞有些不安,但刚刚收到密报,京城的事情他必须回去一趟,“父皇只杀了谢老将军,你说他这算是长记性了还是和你家过不去?”
叶寻南没有回答,曲怀觞继续道:“谢夫人自尽,谢凌寒下落不明。”顿了顿,“过几日大概会有人来宣旨,接了吧。”
“是。”
叶寻南毕竟还是不够了解曲怀觞,他猜到曲怀觞会早走,却没料到曲怀觞子时便出发了。看着被丢下而郁闷的夏青,叶寻南摇摇头,又得意起来,看样子自己还算是比较了解他的。
没多久,京城的传闻就伴随着圣旨而来。
叶寻南被命为副将,再不多久,又追加了暂代谢凌寒守边的命令。
再说京城,谢洛二人回去的时候皇帝已下了旨,洛寒漠安抚完了谢凌寒便准备进宫去问问情况,没想到被皇帝晾了一个下午,后来他忍不住拿了金牌闯进去,却发现皇帝根本不打算和他说话。
“寒漠很久不见太后了,也好过去请安。”
“去找太后做什么,别打扰她老人家休息。”太后虽然在皇帝心中算不得什么,但出于礼貌,皇帝明面上还是敬重她的。此刻,皇帝却还是没有松口,“二十年前朕做错一件事,现在想稍稍挽回一下。至于谢老将军,就让朕背个误杀忠良之名吧,那本在二十年前就该有了。”半百的人显得有些苍老,洛寒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喜欢谢凌寒,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谢老将军当年害了叶家老小,虽然不是故意,却也难辞其咎。皇帝现在只杀一人,又不把那件事翻出来,已经大方,自己再若求情,怕是不知好歹了。
拜了拜,退了出来。
皇帝大概是故意的,等到谢凌寒回来见最后一面,才把老将军送入阎王殿,鸩酒一杯,是留了全尸的。手段比起对于叶家,和气许多。谢夫人随即饮剑自刎,谢凌寒看着双亲死在眼前,出奇的安静。
洛寒漠想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安慰,却被推开。谢凌寒的表情很陌生,洛寒漠看着也觉得有些冷。不知该劝他什么,又不忍把二十年前那件事告诉他,洛寒漠跟在他身后,看他安静忧伤地抱起父母的尸体,安排后事。
然后不见踪影。
目光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这才想到,洛家留着的,也是皇族的血。遍寻不着谢凌寒,曲怀觞却回来了。
“寒漠若是想去找他,便去吧。”本以为会被阻拦,却不料曲怀觞竟说了这么一句,洛寒漠沉思一会儿,摇摇头。
“小谢要是回来,总该有个归处。”
曲怀觞叹气,“说句你不喜欢的话,谢凌寒只可同甘,不可共苦。”以谢凌寒的骄傲,哪会允许有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哪会相信洛寒漠不帮着皇帝。
这些,洛寒漠都懂。只是曲怀觞不想他自欺欺人,干脆断了,只是被砍一刀,自欺欺人的痛,却是插在肉里的刺,时不时的折磨。曲怀觞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比起自己,洛寒漠的喜怒才是他关心的。
“我既希望小谢回来,又害怕他回来。”希望他回来,那样可以再次看到他的小谢,再次拥他入怀,怕他回来,怕兵刃相见,左右为难。
“我若杀了他,寒漠会不会恨我?”说出口便已经后悔,就算在回来的路上问了自己千遍万遍,这句话的答案也是肯定的,看了眼洛寒漠的脸色,曲怀觞讪笑,“这是累糊涂了,寒漠自便,我去睡了。”他从边陲赶回来,累死了近十匹马,然后去找皇帝下旨,再来安慰洛寒漠,他身上本又带着伤,这番折腾,确实是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