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二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嘴唇,江韶矽笑哈哈的推了推阮陌杨:“二哥,亲也亲够了,起来吧。你几时回来的啊,吃饭了么。”
阮陌杨压在江韶矽身上纹丝不动,江韶矽作势要起,他把对方的脑袋搂在肩头。江韶矽不耐烦了:“我说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啊,我先说好,我不会跟你干那事儿的。”
阮陌杨的眉头皱起,艰涩言语:“我要是有钱有权,供你一辈子吃喝不愁,就把你养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我真讨厌我自己,连带你走的能力都没有……”
江韶矽从身下抽出手来,一巴掌拍在阮陌杨的脑袋上:“去了趟外地,人就傻啦!”
“陌婷怀孕了。”
“我知道,昨天就知道了……啊!别告诉我你是孩子的爹!你们这是乱伦啊!”
“……瞎想什么!你有资格说我么!气氛都让你破坏掉了!”
“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不是你难道是三哥么……好好,我不猜了,你别瞪我了。”
“陌婷想要结婚……”
“好事儿啊,我还在想呢,那男的就是傻,阮家家大业大,坐着不动就够吃好几辈子了,他要是不答应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怎么样,听说有这好事儿是不是上赶着来了啊,他是谁啊?四姐该不会真的看上穷学生了吧,不像啊,四姐出了名的嫌贫爱富……”
“……韶矽,你别说了,我心里很难受。”
江韶矽停了嘴,瞧见阮陌杨确实精神不大好,神情哀伤,好像他再多说一句,阮陌杨立马就崩溃。他抬手在阮陌杨的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韶矽,结婚和离开,你会选哪个。”
话音落了,室内出奇的寂静,阮陌杨低头看到江韶矽呆滞的脸,片刻之后,江韶矽用力推开了他,连睡衣扣子都来不及系,兔子一样窜出了门。
当他闯进阮富山的卧室之时,阮富山似早有准备,坐在桌前望着他。
江韶矽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在阮富山眼中堪称不堪入目,阮富山的指尖点着桌面:“陌杨全部告诉你了?”
江韶矽攥紧了拳头:“难道是真的。”
阮富山原本觉着亏欠江韶矽,女儿的做法对这个养子有失公道,可方才他瞧见江韶矽和阮陌杨滚成一团,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二儿子的问题。阮陌臣生前和江韶矽纠缠,并且据说为之送命,他虽然不敢肯定这件事是其哥哥江韶年做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儿子好男色并非一件好事。大儿子尚且可称之为一时兴起玩一玩,那也就罢了。但二儿子却更为较真,把感情投入其中,这对于阮家的未来绝对不利。是他所不容许的。
江韶矽见阮富山忽然默然不语,催促道:“父亲,究竟是不是真的。您打算让四姐和我结婚么。”
阮富山离开座位,走上前来拍了拍江韶矽的肩膀:“是真的,为了陌婷好,为了你好。”
也为了我的儿子好。这句话阮富山没有说出口,可这对他来说,这才是重中之重。
“你是我的养子,和阮家没有血缘,旁人不会生出闲话来。韶矽,你本是没有资格继承阮家产业的,若你娶了陌婷,我保证,家业自然会有你一份。那孩子虽不是你的,可总归是陌婷的孩子,她执意生下,便是我的外孙……当然,你和陌婷婚后恩爱,也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爸爸在这一点上很开明,你放心,我不会厚此薄彼。”
说完,阮富山倾身抱住了江韶矽,叹了口气:“韶矽,爸爸是喜欢你的,自从你进了阮家,我待你视如己出,如果亲上加亲,岂不更好。相信爸爸,爸爸疼惜你才做了这样的决定,男人总要娶妻生子,你也不例外,你不娶陌婷,身为阮家的儿子,爸爸将来还是会为你物色别家的小姐。”
江韶矽僵在阮富山的怀中,想为自己辩驳,为自己争取,甚至生出为自己求情的念头来,哪知耳边又传来阮富山的声音:“孩子,有些感情不可能一辈子的,你何必误人误己。得不到想要的人,不如为自己谋一条安全又有利的生路。”
江韶矽的心口骤然生出一丝隐隐的痛,阮富山的话扎在他心里,江韶年动情之时曾说过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事到临头,那人的选择并不是他,现如今,江韶年离了他,依然活得很好。有些感情,真的不可能一辈子。这句话他信。
可是要他去娶一个朝夕相处视为姐姐的女人,并且一旦结了,他就要拖家带口,在世人眼里必须承担责任,这样的角色他受不起。
“爸爸,我没有想过结婚,任何时候,都没有想过。”
阮富山倒也不步步紧逼,放开了他,温和说道:“我知道有些决定不是一时能够被你接受的。我也从未找你商量过,但是爸爸已经帮你做好了两种打算,也许有些极端,但至少你还有得选择。你娶了陌婷,我们皆大欢喜,陌婷和孩子有了着落,你人财两得,爸爸绝不亏待你便是。至于另外一条路,爸爸心里实在舍不得,眼下时局正乱,日军横行,胡万七乱中作乱,杜靖棠的势力也决不能小觑,我若让你离开,日本人不会把你怎么样,胡万七要你也没有什么用途,可是杜靖棠这只老虎是会吃人的,我现在依附着胡万七,尚可帮你挡上一挡,假若他日你出了阮家的门,我想他一定会在门外等你。”
对方的口气温和无害,听在江韶矽的耳朵里却如同身体被泡在冰渣子中,从头到脚又凉又疼。
这时周佟推门而入,低头汇报:“老爷,都交代好了,五少爷房中的东西也收好了。”
江韶矽疑惑不解,阮富山轻轻一笑,重又坐回座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从今日起,你便不能从账房提钱了,银行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另外,你房中的那些古玩,因是用了阮家的钱财而得,我都叫人收了去。韶矽,我养你这么久,吃穿用度我都不曾亏待过你,但你若是要走,也要走得干净吧。”
正说着,阮陌寻冲了进来,进门就开始嚷嚷:“爸爸,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阮富山瞥了江韶矽一眼:“别说我对你有失公道,家里的孩子爸爸一视同仁,你二哥三哥还有陌婷的钱我都断了。韶矽,爸爸对你,还不够好么。”
末了,他指了指阮陌寻:“你若不去学校,便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要打那些借钱的主意,张卿光他们借你一时不可能借你一世,借了债便自己去还,与阮家无关。”
这就是商人嘴脸,江韶矽在工厂里旁听过阮富山和人谈生意,明明赚了对方的钱却非要别人觉得亏欠了他,并且不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98、决定
夜晚,阮陌杨和江韶矽睡在一张床上,两人都忧心忡忡,阮陌杨在黑暗中亲着江韶矽的耳朵:“韶矽,你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江韶矽用胳膊肘子撞开身后的阮陌杨:“烦死了,没工夫和你说笑。”
阮陌杨倏然抱紧了对方,紧紧贴着江韶矽的背脊:“我没有同你说笑,我是说真的。你要离开阮家,我就跟你一起,我可以教书,也可以找一家报社上班,生活上虽然不能和现在比,但我保证饿不死你。”
江韶矽苦着一张脸,他简直想要嘲笑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二哥,你懂什么啊,你没过过苦日子,你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么,不要说得那么轻巧容易。你以为穷人的生活就是你从书上看来的那些么,等你真的过上了,你就后悔了。”
阮陌杨连连表明心迹:“我不后悔,只要和你呆在一起,我就不后悔,大不了我们就不吃肉不穿新衣不花额外的钱,别人能过,我们为什么过不下去,我看路边的小商贩活得就挺好。”
江韶矽扭过身来,伸手点了点阮陌杨的胸膛:“别傻了。别的我不敢说,但过苦日子,我比你有经验。我以前流落街头,不要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我和我哥连着几天都找不到吃的,那时候我们还养了一条名叫癞皮的狗,也不知道那狗现在怎么样了,我们饿的狠了也没想过吃它,真可笑。饿到不行了,就去河边喝水,河水不干净,喝了会肚子疼。但是我和我哥从来没有伸手要过饭,哥哥不让,说是要么自己弄到吃的,要么就抱着饿死,绝不乞讨。其实那还不算苦,最苦的是我们在煤场,一睁眼就得干活儿,虽然有吃的,但是吃不饱,还要受人欺负,你摸摸我的手心,是不是很粗糙?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茧子,有回我看到厨房的人铲煤,那铁锹还没有我用得熟练呢,我跑过去三下五下把煤铲好了,那人惊得半天没合嘴……”
江韶矽愈说愈来劲,仿佛在回忆饶有兴趣的生活,阮陌杨小心翼翼的接了一句:“原来你哥也苦过啊,你哥不是团长么。”
“那是后来的事,他以前跟我一样,就是个挖煤的。”
话音落了,江韶矽忽然怔住,而后不做声了。阮陌杨碰了碰他的手:“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江韶矽嘟囔了一句:“提他做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
阮陌杨把江韶矽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恩,现在陪着你的人是我,不提他。”
“二哥,如果我走了,你和三哥会不会很想我。”
“陌寻一定会想你的。但我不会,因为我要和你一起呀。”
“傻瓜。我走了我就恢复原姓,我还要姓江,江比阮好听,阮……呃……姓了阮硬不起来怎么办。”
“恩?什么硬不起来?”
“……没事,忽然想起某个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二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留在这里,生活真的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也许一开始你会很新奇,可是时间长了你就会害怕了。”
“怕什么!不就是没钱么!”
“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啊。我们出去,要有房子住,一日不交租,别人就会把我们赶出来,赶出来就意味着流落街头。你离开阮家之后,学校还敢要你么,报社也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干什么,做苦力人家都不要你,真的。难道你要跟着我去煤场挖煤么。”
“难道你出去就有地方住?你该不会还去挖煤吧。”
江韶矽苦了一张脸:“不知道,那地方很脏又很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个人的脑袋瓜子中立马显现出悲惨的画面,江韶矽一想到自己又要回到那种孤苦的生活中去,愈加烦躁,干脆闭眼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工厂来了电话,说是有一批货物出了差错,买家正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和经理讨价还价,阮富山本想让阮陌杨自己去处理一下,可转念一想,二儿子没有大儿子那股子干练和利落,又刚步入商界不久,与商场老手交涉定要吃亏,他思来想去还是跟着去了。
江韶矽本是心中苦闷,想着自己在阮家时日无多,能和二哥三哥多相处一秒是一秒,不料醒来之后却不见二哥的人影,三哥阮陌寻还在房中长睡不醒。他在家中闲得实在无聊,索性出去走走。
穿戴一新,他双手放在裤袋里,低着头下楼,哪知身后传来阮陌婷的声音:“韶矽,你去哪儿?”
江韶矽瞧了一眼,不大理会,嘟嘟囔囔回了一句:“出门。”
他以前对阮陌婷算得上亲切,现如今对方给他找了这么一个大麻烦,他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去笑脸迎合,当下头也不回的直奔大门。
阮陌婷见江韶矽对自己这样冷淡,心里不由冒出一股火来,追了几步:“喂!你不准出去!你听见没有!我们就快结婚了,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江韶矽内心嗤笑,不屑一顾。心道,谁要娶你!
他怕周佟这些下人嚼舌头,连司机都没叫,只说自己出去散散步,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周佟把人上下瞧了瞧,见这个五少爷两手空空,想必也不是一副出逃的模样,便装模作样的让人开了门。
江韶矽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转,他心中乱得紧,盯着街边的乞丐和小贩看了大半天,内心哀切,自己若是离开了阮家,说不定下场连这些人都不如。可他实在不愿和阮陌婷结婚,更不想给别人当后爹,他才十八岁,路还长着呢。
街边的报童跑了过来,声音清亮的问他:“先生,买报么。”
江韶矽灵光一现,报纸的下角都有一些招工的消息,自己过个几日就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少爷了,生存为大计,他总不能连个去处都没有,不如趁这几日找一份工,总不至于饿肚子。
于是,阮五少爷生平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站在街头看报纸找工作,他怕苦怕累又怕疼,体力活他在煤场已经尝试过了,堪称人间炼狱;他的学问又不算深,教书断然行不通;他倒是想去赌场做个荷官,却又怕撞见杜靖棠,去酒楼端茶倒水做个跑堂,更怕遇见昔日的富贵友人,让自己颜面无存。真真是苦恼。
江韶矽沮丧的卷起报纸继续前行,他想,如果逼到走投无路,难不成真的要回西郊煤场去找温世梵,求对方给他一席之地。
愈想愈烦,他居然开始懊悔自己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哪怕像二哥一样找个学堂教书,也比煤场挖煤来的体面。
正当他以为这是最惨淡的局面时,他居然又记起阮富山在西郊煤场入了股这件事,顿时犹如身陷十丈冰窟,他绝望的靠在路边商店的墙上,看眼前人来人往。
没了阮家,我真的什么都不是。他想。
江韶矽举目四望,顿觉孤独,别人都是三三两两,有朋有伴,远处还有一家子出行,父母领着一双兄弟笑笑闹闹,何等的温馨。而他孤家寡人,过个几天,连二哥都不是二哥了,他哪里还有亲人。
不知道哥怎么样了,他是胡万七的团长,有钱有权,住着洋房坐着汽车,家里养了一群下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即将流落街头,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江韶矽在最无望的时候总能想到江韶年,如同一种本能,这种本能驱使着他,人在困境时,总会特别宽容,期望着旁人能够给自己一丝半点的帮助,江韶矽此时此刻对江韶年的怨气不知不觉减了半,相对于江韶年对他的背叛,活下去更为重要。
他攥紧了报纸,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他还有个哥哥,同宗同源,血浓于水,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肯张嘴叫一声哥哥,那人定会动容,给他以供温饱的钱,要是那人高兴,能给自己一间狭小宅子再好不过。
江韶矽有了这个念头,便加快脚步去了江公馆,他整颗心都在怦怦直跳,他要干一件对自己而言的大事,就是为了生存向江韶年乞讨和低头。他曾经三番五次的对那人决绝,现如今有求于人,他心里还是存着难堪的。
他躲在拐角处望向江公馆的大门,那里有卫兵站岗,他握着报纸的手心都紧张出了汗,心中不停修饰着词汇,盘算着自己如何开口。
就在他忐忑不安时,卫兵忽然打开了大门,一辆车开了出来停在门口,片刻之后他瞧见管家丁贵一路小跑奔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拉开了车门。
那个戎装笔直的男人架着单拐从公馆内走了出来,相比江韶矽上次见他,又消瘦了一些,英气的脸庞面无表情,大约是觉得热,男人抬手解开了领扣。
江韶矽的心头不由一喜,真是老天开眼,居然在门口就遇上了。他定了定心神,十分可笑的整了整衣领,甚至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正欲迈步上前。却见唐小五紧跟那人之后。
他倏然顿住了脚步,他愿意在江韶年面前低头,却不愿在唐小五面前放下自尊。于是恨恨的低声咒骂:“跟屁虫,走哪儿跟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