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中之龙,注定成就大业!奈何如今为你所累,困于浅滩!”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望着我的眼中浓重的不甘。
“你怎知他愿意做人中之龙!这是你的希望还是他的?”
他愣了愣,眉间渐渐浮出轻蔑:“他是天生的王者,命定的霸主,却为了你不惜以血做药引。可你呢?我看未必领情,只愿他一辈子陪你在此处避世逍遥!”
“以血做药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心头倏地收紧。
“你以为皇朝守护者用性命做下的封印这么好解?若不是他以血导出你体内的力量,又加以稀世药材不断补充你流失的体力,否则以你的内力必被反噬,轻则丧失神智,重则吐血而亡!”
山风忽至,我傻站在原地,被吹得向后一个趔趄。
为什么你不说,墨?自我醒来,已发觉你神色间尽是疲惫,以为只是由于堡内事务繁多,却原来,原来全是为我……
“你可知他爹死不瞑目,心心念念要他为莫家一百五十九条性命讨回公道?你可知他自两岁起就勤练武功,苦读兵书,没有过正常孩童的日子?你又知否他的雄心壮志皆因你而陡生变数,暗堡已成众矢之的,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消失殆尽!哪个门派会相助谋财害命之徒?他又如何逆转局势,另寻盟友?”
“而你与他有同样的身世,有天生的异能可以相助,却只想着自己安逸视他的痛苦如无物!不过是以色侍人,承欢身下,司徒萩!你怎值得他为你做这许多!”
脑中一片空白,梓阳的话像最尖锐的刀子一下一下捅进我心里。
从未想过他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期望,一直忽略暗堡蛰伏在暗处是为了一击即中的保证!他自小眼见亲人惨遭屠杀,多年隐忍着只为最终手仞仇人,可是我的出现却乱了他全盘计划,重新开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我又怎能安享如今的这份宁静,而要他承担一切?
“陪我走走吧。”随口说着僵硬地向门外走去。他没料到我竟然还有兴致散步,愣了片刻之后跟上,气氛愈加凝重。
我确实如他所说,希望与墨隐居在此与世无争地过我们的日子,却未曾想过这样太自私。若只是为了平静的生活而要他放弃长久以来为之努力的目标,不仅辜负了他的相知相惜,更陷他于不孝不义,我又有何资格爱他?
他的抱负也是我的,他的仇恨我愿一同背负,同样的身世重合的命运,我应是最该理解他的人啊!
清晨特有的浓雾被风吹散,阳光金线似的丝丝缕缕散落四周,脚下飞奔直冲向崖边的寰宇殿,身后梓阳亦步亦趋,两条人影穿梭于灌木密林之间,惊得鸟儿四散草木生风!
大力推开厚重的木门,宽敞的厅堂上黑衣黑发俊美无韬的男子坐在当中,威仪刚硬霸气凛然,有睥睨天下之风,掌握苍生之力!
突然的闯入令大厅倏地鸦雀无声,玄武铺成的厅堂里他双手负后,微微低头看跑得气喘的我,眯起的墨色双眸不悦地看向我身后的梓阳。
我冲着沐浴在朝阳金色光芒中的他大声说道:
“墨,我愿助你夺取天下,开创属于你的盛世!”
一片寂静中只有我不断喘气的声音起起落落,他愣在原地,身后一干人错愕惊讶地瞪着我!
“梓阳定当竭尽全力,誓死拥护少主!”有力笃定的声音率先打破无边的沉寂,青衣长衫的男子此时表情肃穆,单膝跪地承诺他的生命。
“誓死拥护少主!”众人方才惊醒一般激动高昂地纷纷附和。
他未理身后的欢呼,认真地盯着我说道:“你可知刚才所说意味着什么?”
朝阳中我的笑容必定神采奕奕,“推翻那个谋害忠良,诛贤臣任贪枉的朝廷,还族人清白,还天下一个清澈明朗的国家!好不好?”
不待他开口,满堂老少已然应和。
他揉揉额角,“这条路有多艰辛崎岖你无法想象……”
莞尔,“天命所归,你我皆该顺应天命不是吗?我虽力微,但好歹也是守护者!”
定定看我好一会儿,他忽而勾起唇角,“你一人顶得过千军万马!”
转过身时他的神色已然冷静如昔,“段宗逸昏庸无道,诛杀贤能,暗堡上下同心叫他血债血偿!”
“上下同心!血债血偿!”
“上下同心!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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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向往平静的生活,为何如此坚定地助我?”
激情难抑中他的狂猛一如出闸的野兽,被动地承受,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我的心为他跳动。
即使如他一般沉稳,还是在私下相处的此时流露出一些情绪,晨间寰宇殿的决定使他如此激昂,我果然不应自私地牵绊他。
“墨,你的向往即是我的,我愿看你睥睨天下,只为我笑!……啊!”被他狠狠刺入深处,顿时颤栗着呻吟。
“唔……哈……”浓重炙热的喘息中,他快速沉猛的进攻使我交缠在他腰间的双腿不住下滑,姿势的变幻带起更多难耐的低吟。
“不……不行……了……墨……慢些……慢……”炙热的吻,滚烫的唇舌,他热情似火要把我烧尽。
“你我必会开创盛世佳年,看尽天地无垠!”昏沉迷蒙里,听到他这样低声在我耳边宣告。
“属下获悉月华星芒曾现身翠波湖东。”清晨寰宇殿议事时,多日查探的事情终于有了下落。
“晓月宫畔翠波湖?”众人皆觉惊讶,望向殿首沉默不语的墨。
“晓月宫主柳无颜历来置身武林之外,与暗堡也素无来往,为何突然插手此事?”秦衍捋着胡须疑道,“抑或整件事出自他手?”
墨微微蹙起剑眉,转向右边吩咐:“行左,你想办法进入晓月宫打探消息,千万小心,一旦被发现……”
“如若被擒,就给他们具尸体!”行左遍布伤痕的脸上满是坚定,墨微微颔首。
凝目沉思,若被发现就要自尽?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么?
“少主,近日西南连降暴雪,田中颗粒无收,灾民数以万计,岐城守卫易莽于数日前向段宗逸要粮草救急,却始终未见朝廷的支援,方圆百里民不聊生,饿蜉遍野,已有食人惨象。”
“民乃国之根基,段宗逸轻视国本,大限将至。”森冷地语气一顿,“行右,你亲去岐城送粮,易莽受此变故,必生异心,你晓之利害明白么?”
岐城虽处西南偏僻一隅,却是通往皇朝中心连域的必经之路,墨送粮解易莽燃眉之急,趁机收拢人心为己所用,更为日后率军进攻连域埋下伏笔。
“行右定不负命!”行右明了一笑,应声答道。
“只是敌众我寡,皇朝七十万兵马并非易与之众。”秦衍面色沉重,兵力的悬殊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况且皇朝军队精于骑射,如何在短期内集结可以与之匹敌的精兵是难上加难!
扫过众人陷入沉默的神情,记起墨说过三族配合各自圣器同用异能可使神鬼莫天地异变,区区七十万兵马何足畏惧!如此一来,尽快寻回月华星芒就变得更为急迫。
“月华星芒既已出现,我当亲去晓月宫讨要。”月华星芒一事或许另有隐情,我作为圣器所有者亲去拜访,比起行左潜伏进去,危险要小很多。
墨面色深沉并未应允,久久才缓缓说道:“此事日后再议。”说完便头也未回地径自走出大殿。
他不愿我去晓月宫?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司徒公子不必心急,晓月宫一定要去,只不过不是此时。”秦衍了然一笑,明白我心中所想,“孟氏后人的下落也不是全无头绪,下面已探到些眉目,只待查实之后再行定夺。”
孟氏果然有幸存之人!快步循着玄色身影而去,此乃天助!
“一找到孟氏后人,我就启程去晓月宫。”放下看到一半的兵法,左思右想还是事先说定为好。
他聚精会神查阅着从各地送来的密报,闻言不觉蹙眉,“此事不必再议,让行左去办。”
“此番暗中盗取太过凶险,一来晓月宫实力难测,若是没有盗回,不仅与其交恶,你又折损一名得力手下,实非两全之计。”
他扔下手中的密报,向后靠去,“二来呢?”
“若对方不给,就将月华星芒在晓月宫一事传遍江湖,届时焦点自会转到柳无颜身上,暗堡静观其变适时插手,岂不坐收渔利?若晓月宫真是害我师父的真凶,借众人之手还你我公道,又扫除暗中窥伺的敌手,也是一箭双雕。”
他眸色愈深,透出几许惊讶和赞同,接着反问道:
“若是柳无颜扣住你不放,反以你要挟我又当如何?”
略微沉吟:“不会。如若真是柳无颜暗中嫁祸,那么他必不愿与你正面发生冲突,你派人沿途护我周全不难吧?”
他凝目沉思,似是在思索事情的成败可能,半晌终于应允:“若寻得孟氏,我就答应让你亲自一会柳无颜。”
秦衍不负所托,三日后便已得到孟氏下落,五日后的清晨,我在早饭时得知孟氏已到寰宇殿,扔下碗筷飞奔而去,险些在门口撞翻秦衍。
“人在哪里?”边扶稳秦衍,边向殿中张望。
“在下孟绍飞。”殿中站起的锦衣男子对我微笑点头。
“啊!你!?”我惊叫,竟然是他!?
耀日门主——列驲!?
“隐瞒身份,实乃身不由己,司徒久违了。”
“大隐于市,门主好胆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深谙此道。
“司徒客气了。”坐回椅中他接着说道,“当年我爹的部下拼死带我杀出重围,却也受重伤而亡,后因机缘巧合我拜入耀日门,又得知清风耀日被谭锋抢到,便一直暗中寻找机会夺回它,不想……”
他看看墨,笑道:“倒是因了堡主,天山一战使我成为掌门,也终于物归原主。”
说来轻描淡写,过程何其惨烈血腥,他平静地叙述往事,我却感到言语之后那股侵入骨髓的仇恨。
“明日我就启程前往晓月宫。”寻到孟绍飞,墨也该兑现承诺让我取回月华星芒。
他定定看我一会儿,目光忽然转向门外,“务必护他周全。”
“是。”不见人影,只闻梓阳清冷无波的回应。
夜晚的山中凉意深重,床边的火盆暖意融融,我裹紧身上的毛毡靠在床头,一切似乎渐渐朝有利的方向发展,或许晓月宫之行也会格外顺利。
门被轻轻推开,屋中立时灌入秋夜凉风,属于他特有的味道也跟着弥散四周,夜虽深,他却毫无倦意,三人联手的胜算很大,他是为此高兴吧!
“怎么不睡?”他脱下外衣拥我躺倒。
“不困。”埋在他怀中,享受难得的平静。
“柳无颜不曾公开露面,晓月宫虽存在已有十余年,却一直未有动作,即使是我,也只能查出其所在而已。”
“秦衍告诉我了,这柳无颜倒比你还神秘,听名字莫非无颜见人?”
他顿时失笑,为我在身负重任下的调侃打趣。
“此去小心行事不可强求,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心中一暖,轻笑道:
“你布下那么周密的人马,身边又有梓阳,我一定平安回来。”
翌日清晨,同墨出来看到冷香阁外等候的众人时,我微微一愣。
“司徒公子此去定要小心,沿途已布置妥当,行左会在暗中保护公子。”行左躬身而立,再次嘱咐。
“有劳行大哥。”
行左赧然,挠挠头示意不必客气。
“今晚我也回去耀日门,每隔一个时辰我会派心腹到约定好的地方查看记号,如有变动自当尽力接应。”原来他也参与其中。
接过墨手中的缰绳,我翻身上马,一轮红日自身后缓缓升起,万丈光芒中,我冲他灿然一笑:
“等我回来。”
逆光中他勾起唇角,惑人风采令我痴迷,“我等你。”
调转马头,轻喝几声,马儿扬蹄飞奔,身后梓阳紧随而上。
晨风雾霭之中回头张望,模糊的身影渐渐缩小,却始终面对我离去的方向,动也未动。
——第一卷·人生乐在相知心·完——
第二卷:九州生气恃风雷
第二十七章:破阵
翠波湖畔,晓月宫前。
水雾迷蒙的翠波湖,仙影绰绰的晓月宫,祥云笼罩,雾霭腾腾。
“公子,听!”
从这一片迷人双目的白雾之中,隐约传来琴瑟低沉之声。
我与梓阳循声而去,走了半刻渐渐停住脚步。周围浓雾弥漫,近在眼前的飞檐翘顶却越来越远。
“不对劲。”
铛!梓阳拔出短刀。
四周的白雾随着远处的乐声起伏时浓时淡,沉吟片刻,记起墨书房一本书中记载了类似的阵法:
利用五行之水结合八卦的坎决,以音律催动阵法,使入阵者迷失方向,困于其中!
细细观察,终于发现一片白茫茫中,唯有靠近湖面某个地方的雾没有随着乐声变化,看来破解的地方也在此处。
慢慢走到湖边,声音比刚刚清晰,果然如此!
“凝神静气,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
转头冲梓阳一笑,自怀中掏出一支巴掌大的漆黑短笛横在唇边。
梓阳皱紧的眉头向上挑了挑,似是诧异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终究没说什么,对我点点头。
轻轻按住笛孔,雾霭中扬起清脆悦耳的笛音,盘旋飞跃,直冲雾中起伏的琴鸣!
琴鸣稍顿,忽而又起,不再缓慢慵懒,转为浑厚有力,刚劲威武,兜转于笛音之中,意图压住笛子的清扬婉转。
许久不曾如此用心吹奏,不仅要全神贯注,更需以内力催发音律,我试图突破对方的压制,却几番不能成功,气息渐渐急乱,对方琴音穿透身体似的直射而来。
丝毫不敢分神,强行压下身内因为琴音而翻腾的气血,将全部内力提至胸间,清亮激昂的笛音兀地突起,瞬时跃上九霄,几欲冲破罩顶的深厚琴鸣。
对方似是没有料到被死死压制的笛音仍有反击之力,琴鸣一时被我的笛声盖住。趁此机会,我一鼓作气,终于穿透笼罩在上的重重低沉!
失去先机,琴声已露颓败之象,渐渐停止。
迷雾散去,四周景物清晰可见,蔚蓝的湖水涟漪阵阵,一叶扁舟静静浮在湖心,舟上一人盘膝而坐,膝上搁着一把七弦古琴。
“司徒后人果然名不虚传。”浑厚优雅的声音来自舟上之人。
“司徒萩今日所为,想必阁下已然知晓?”既知我姓名,必知我为何而来。
“不知刚刚公子所奏《平沙》所用何物?”对方不答反问,似乎对我的短笛颇感兴趣。
我微微一笑,摊开手掌,“阁下何不亲自来看!”
“岸边闲人众多,恐司徒也无心陪我欣赏,是不是?”他拨弄琴弦,不规律的音符掠过水面,射向远处矮丛。
重物倒地的闷响传来,是行左埋伏在四周的属下。
淡淡皱眉,以音律伤人于弹指之间,不知此人在晓月宫中是何地位?
“司徒何不过来,你我再合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