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丛中的行左在等我的信号,但对方实力难测,我不愿让他冒险。
“我去将他擒住!”
梓阳上前一步,短刀横在身前。
“你不是他对手。刀戈相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形势于我不利,不可轻举妄动!”
对方看似闲散的抚着琴弦,实则暗中戒备,如果我们这边有任何行动,恐怕那把琴立时就会化为
杀人利器!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必要护你周全!”他念念不忘墨的交待。
“对方并无杀意,我会随机应变。你去了,也许反而更危险。”
不等他回应,脚尖轻点,急速向湖心扁舟而去,到达舟边时眼前突然黑了一黑,仅仅一瞬却令我身形晃动,脚下轻浮,再也稳不住身子!
“公子!”
身后梓阳急地大叫。
忽然腰间横过一条有力的手臂,堪堪接住我下落的身子,紧接着向上一提顺势将我带入舟中。
站定抬首,我怔住,碧蓝澄澈,涟漪微起,舟中之人竟生有一双蓝眸!
“幸会,司徒萩。”
“谢谢。”刚刚破阵消耗了不少内力,多亏他扶我一把。
忽然口里被塞入一粒丸药,心中大惊,反手推他,却被他扣住腰腹,制住双手!瞬息中,口中之物已然融化!
“放开他!”
梓阳自岸边飞掠而来,怒气勃发,凶猛异常!
对方松开我的手,垂手变指,眼见一道利气向着梓阳而去!
“不要!”
被我使力一推,气劲略偏,堪堪擦过他的面颊,虽未伤到他,却也逼得他退回岸上。
见他无碍,我稍稍松气。
“胸中可还憋闷?”耳后响起低沉缓慢的询问。
疑惑地回首看他,一片碧蓝之中,涌现几许笑意,暗暗运气,胸中那股翻搅的不适感果然不知不觉消失了。
原来刚刚他强迫我吃下的不是毒药!
面上微热,对方并无伤我之意,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刚才多有失礼。”
松开置于我腰间的手臂,他微微一笑,风仪优雅。
我摇头,将短笛递给他,说道:“破阵用的是此物。”
他接过细细观看,不再言语,一时四周寂静无声。
我示意湖边焦急的梓阳和埋伏的行左自己无事,转身暗暗打量对方:暗紫丝锻长袍,用更深的同色系于边缘处平绣出祥云暗纹,腰系金色束带,漆黑的长发用同色发带松松揽在脑后,慵懒中透着精致典雅。
飞扬入鬓的剑眉下那双雨后晴空般干净的双眸向下凝视,鼻梁挺直端正,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衬得英挺俊逸的脸庞更加潇洒。
“这是千年墨竹所制,难怪可以破我的幽月。”将笛子还给我,神色之中带有一丝惊讶。
原来那把奏出乱人心神之声的古琴叫做幽月,看那古朴沧桑的琴身,想必也是百年桐木打造,流传经年了。
“阵已破,我人也已在舟中,可否请你带我去见柳宫主了?”
“司徒的耐性已经耗尽了么?”
说着,他扬袖一挥,扁舟向后退开,咔咔的转动声缓缓响起,蔚蓝的湖心腾腾生出一片混浊,水浪翻滚,原来停舟之处竟然裂开一道缝隙,将湖面一分两半!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子随着水波晃动,腰间多出熟悉的感觉,低头一瞧,他的手臂紧紧扶住我腰,稳住我的摇晃。
响声停止,湖心出现一条倾斜向下的青石砌就的甬道,原来通往晓月宫的机关竟然藏在湖底!难怪迄今为止没有人说得出晓月宫所在,最多只知道在翠波湖畔!
“请。”
腰间一紧,我已随他落入甬道之中。随即咔咔声又起,头顶的水幕渐渐合拢恢复,甬道的墙壁上亮起一排烛火。
“有劳阁下。”
不着痕迹地退出他的拥揽,我等他带路。烛火闪烁,被拉长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忽明忽暗。
他收回手臂,提着幽月,走在我前面。
石板湿漉漉的,我跟在他身后,走向不曾显露真容的晓月宫。
第二十八章:柳无颜
甬道起起伏伏,我俩一路俱是沉默而行,只有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回荡其中。
地势渐渐开阔起来,刺目的阳光自前面射入,我稍稍侧脸闭目,睁开眼时他背光立在甬道之外等我。
快走几步赶上,身后的潮湿阴冷退去,眼前显现一片瑰丽美景!
龙楼翘角,檐牙高啄,廊腰缦回,钩心斗角;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各处奇花绽放,杨柳扶风,鸟鸣啾啾,水流潺潺,虽已是入秋之时,却满目生机盎然!
“司徒看此处比暗堡如何?”
行在迂回兜转的长廊中,他问我。
“一个磅礴,一个俊秀,如何相比?”
“你如此用语,轻重自分。”
他轻轻一笑,蓝眸中流光百转。
“柳宫主可在宫中?”
好像他并不急于带我回禀,难道柳无颜不在晓月宫中?
“你担心岸边的手下,亦或月华星芒。”
他不答反问,似乎见我着急颇为有趣。
“我已只身而来,梓阳他们不会妄动;至于月华星芒,待见到柳无颜,我自会问清楚。倒是阁下带着我转来转去,似乎不担心宫主责罚?”
他顿下脚步,转头看着我笑道:
“幽月曲高和寡、难逢敌手,今日遇到司徒你,倒是嫌走得太快呢,呵……”
继而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座三层楼阁,说道:
“既然你无意闲逛宫主正在楼中等你,你自去吧!”
知晓柳无颜所在,我对他微一颔首,即向那座小楼快步走去。
“锁凤阁?”
漆黑门栏之上,龙飞凤舞三个描金大字,不知锁了谁。
“司徒公子,请随奴婢来。”
抬脚迈入,一个锦衣华服的婢女迎了过来。我跟在后面,拾阶盘旋而上,见她掀开一道又一道的珠帘,到了二层房中。
她欠身退下,留我在这里等候柳无颜。
描金嵌玉的红木桌椅,水晶壶,琥珀杯,宝鼎中香雾缭绕,暖炉上茶气芬芳;雕刻精致的木格窗下,古朴光滑的深红琴台上空空如也,不知曾放置何种名器;金丝流苏垂落光滑厚重的丝锻,尾端坠着价值不菲的白玉,点缀在满月状的内室门边,里面的紫檀软榻铺着同样的丝锻玉坠,雍容华贵,美轮美奂。
“司徒久等了。”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厚重的地毯使来人无声无息站在我身后。
吓了一跳,我猛地回身,却见是刚刚才分手那人,仍然提着那把幽月,只不过,他已换过一套更
为华丽的衣衫,玄文云袖,金冠挽发,贵气逼人。
“你是柳无颜!?”
他武功气质皆不凡,原来竟是柳无颜本人。
“我的谨慎,想必司徒可以体会。”
他踱到窗边,将琴放在琴台中,抬手把玩流苏上的玉坠。
“宫主心思缜密,所作所为皆为晓月宫,只是……我无法想透月华星芒于你有何用处!”
话锋一转,我单刀直入,今日来此只为月华星芒。
“没有用处。”
他松手,转身定定看我。
“既然无用,为何宫主却夺宝嫁祸?”令墨和我背负不白的罪名!
“我不会为了一个无用的东西浪费心力,此事非我所为。”
“月华星芒分明在你手中!”心生怒意,他否认么?
他没有理会我的怒气,走入内室,片刻后右手托着一个覆盖黑绒的银盘放在桌上。
“你若不来找我,过几日我也会差人送到暗堡。”
状似无奈地一笑,他揭开盘上的绒布,露出里面所盛之物。
“月华星芒!”我脱口而出。
“数日前,我的手下巡视湖边发现此物落在草木之中。江湖传闻你为墨修弈背叛师门,助他夺取月华星芒,看到此物我便知是有人故意栽赃;而月华星芒在晓月宫中之事定然已被人故意传入暗堡,我断定不日墨修弈即会派人前来盗取,却未曾料到竟是你亲自登门来索。”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利用月华星芒将暗堡与晓月宫扯入此事,引起双方误会?”
略微沉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我应该相信他所说么?
“晓月宫并不愿多一个敌人,信或不信我不再多说,如今物归原主,你拿去吧。”
不管怎样,先取回月华星芒要紧,其他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到桌边拿起月华星芒,以前守护它时曾经远远见着,如此近的观看还是第一次,遑论这样碰触:
好似玉石所做,却又别于其初次触摸的冰冷,手中温润适中;状若满月盈盈,约七寸长短,不规律地暗刻数道细纹,似是地上河流山川,又有数颗指甲大小的璀璨晶石嵌在其中,纷繁如天上明星点点。曾经在星月门的地底暗道中看到过它发出的点点光芒,想是源自这若干晶石之中了。
“多谢宫主归还此物,至于事实真相,我自会查清。”
将月华星芒收入怀中,柳无颜归还此物是如他所说不愿多一个敌人,还是以退为进,另有所图,待日后查清,自有定论。
正要出口告辞,胸口突然火烧般热痛起来。
“啊!”
我猝不及防跌坐桌边,点点星光自衣内迸射而出,由暗淡渐渐转至明亮!
“痛……”燃烧似火焰,炙热似滚水,心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紧,无法呼吸。
“你怎么了!?”柳无颜几步跨过来,扶住我乱颤的身体。
顾不得其他,我扯开衣领,月华星芒跌落出来,却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悬浮在头顶半空,发出耀
眼的白光!
“怎么回事!?”他揽我转身避开刺目的光芒,皱眉问道。
疼得无法言语,继续拉扯衣领,使它完全敞开,疼痛中低头看去,原来似胎记般印在胸口的火红
凤凰此时浮出皮肤,滴出鲜艳的血红,滴滴淌下,汇聚于胸前,慢慢被吸入那片光芒之中!
“咝!”
后背相同的所在,他左手扶住我的地方,冰冻般的寒冷,冻结一切的寒意令他本能地缩手。
没有了他的支撑,我软倒在柔软的地毯上,看到洁白如雪的水滴自身后汇入半空中的白光里。
乍一看,两道红与白的血线似月华星芒发出的触手,吸取我体内的精血。
柳无颜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忘了动作。
我再也坚持不住,意识瞬时落入黑暗。
昏迷前忽然想起自解开封印后,今日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月华星芒。
第二十九章:锁凤阁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醒转,衣服已被重新系好,印记处不再疼痛,只是浑身乏力。
自己正躺在内室的软榻上,立于窗边的柳无颜还未发现我苏醒,左手负后,右手轻抚琴台之上的幽月,兀自蹙眉沉思。
“我晕了多久?”
勉强撑起身子,我开口问他。
“两个时辰。”
他走过来,单手抚我到桌边坐下。
“这么久!?”
梓阳和行左恐怕担心死了!
“一个时辰前你的人团团围住了翠波湖,叫我放你出去。”
像是知道我担心什么,他主动开口。
“什么!?”
抬首瞪他,他没对梓阳他们说明误会么?
“未见到你,他们怎会听我说……你!”
他转头看我,蓝眸突然闪了几闪,倏地伸手抓住我下颌,雕刻般英俊的面容贴近我的脸,一股淡
淡的茶花香气笼罩四周。
我始料未及之下又没有力气,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全心戒备!
眸色深沉,碧蓝的眼眸渐渐转深,竟似墨色!
片刻之后,他松开捏住我的手,那阵淡淡的茶香退开,再看他,眼眸已恢复初见时的澄澈无波。
“原来如此,呵呵,有趣。”
他眸中染上笑意,我不明所以,也没工夫问他是何意,满心都是梓阳他们的安危。
“多谢宫主归还月华星芒,堡中事务繁多,司徒就此告辞。”
“不必心急,你的人找不到入口进来,我也不会伤他们性命,难得一见晓月宫真身,何不四处欣赏一下?”
与我着急的神态相反,他一幅悠然自得,走到茶炉旁煮起茶来!
看他的样子,不像要强行留下我,却也不愿就此让我离去,究竟是何意,我倒也猜不透!
没有他的人引领,就算我强行出得这里,恐怕也找不到回到湖面的路。
“司徒可知这里为何叫做锁凤阁?”
走到窗边琴台旁,慢慢坐下,他看着我,拨动手指,悦耳的音符跃然蹦跳。
疑惑地摇摇头,这座楼阁似是另有故事?
缓慢低沉的琴声萦绕于满溢茶香的室内,柳无颜优雅的嗓音伴着琴声,娓娓道来。
“我的生母幼年嫁与我的父亲为妻,早年二人恩爱无比,惹人羡慕。可是好景不长在,没多久父亲就疯狂地迷恋上了另一个女子,一个拥有倾城倾国之姿的无双佳人。起先母亲并未在意,因为父亲的女人从来都很多很美,却没有一个久得过母亲。可是……凡事都有例外……”
琴音兀地高昂激荡,心也随乐声突地收缩,似被穿破一般。
“……父亲此番竟要休掉母亲,娶那女子为妻!母亲心高气傲,几次三番劝说却被他无情忽视,以致抑郁成疾,终于某一日自绝于病榻之中!”
柳无颜面色沉冷,唇边噙着抹狠绝的讥笑,蓝眸中风潮暗涌,手指飞舞,琴鸣嘶嘶,如啼血杜鹃催人落泪。
“父亲以为母亲一死,那女子自会答应与他成亲,可笑的是,却不知从头至尾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女子得知自己的存在竟然间接逼死了母亲,深感自责,准备远走他乡,以绝父亲的妄想……”
原来他竟有如此哀伤的身世!?他的母亲看来是一位性情刚毅的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谁知,父亲事先知晓了那女子的意图,竟抢先下手将她幽禁起来……而幽禁之处,就是这座锁凤阁。”
我不禁再次打量这座华美瑰丽的阁楼,曾经有位绝代佳人被无辜幽禁此处?难怪这里清雅华贵,富丽堂皇,却隐隐透出几许深深的寂寥。
琴鸣渐渐回落,婉转述说着这段爱恨情仇,柳无颜轻轻一拨,最后一个音符慢慢滑出,回荡在无声的室中。
沉浸在那段纠葛的往事中,他久久没有回神。
茶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响个不停,我暗暗叹息,起身将壶放到桌上。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仍要好好活着,与其被往事牵绊,不如活出自己的精彩。”
见他面上浮现伤心,安慰的话语缓缓出口,比之我与墨的家仇大恨,他的痛苦实在不应如此羁绊着他。
猛地抬眼望向我,一丝哀伤还驻留在那双蔚蓝之中,转瞬即隐去。
“说得容易,做到的有几人?”
“大丈夫志在四方,何不向前看,开拓出属于你的一片天地!这曲栏雕梁,云水朝阳,难道也幽禁了你自己?”
我出言激他,这段往事他必不曾向他人倾诉,不管今日他为何独独对我坦言,我看得出刚刚他的哀伤不是刻意作假。
“呵,司徒似是胸怀大志,只不知愿与我坦言么?”
他沉默半晌,终于展出俊逸的笑,伤感自面上退去。
如若他之前所说属实,确实有人暗中嫁祸晓月宫与暗堡,那么我们联手起来一定会让幕后之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