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目光沉沉:“既担心,为何不拒绝出宫?”
圣旨如何抗拒?难道他下旨便是要等我抗旨么!
“比起我,你更担心席相远对么?”
我望着他略带落寞的神色有些陌生,全新面孔上那双墨如子夜的眸子闪动着微微的失意,他真是之前才对我冷酷漠然的皇帝吗?
见我默不作声,他拧起眉头,忽然长臂一伸将我扯到怀中。
“就算你担心他多过我,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
结实的手臂缠绕在我身前,耳闻他霸道的宣称,回想起玉清、梓阳之言,我心头倏然一紧,接着喉咙一热呕出大口鲜血!
衣襟沾满了鲜红,我盯着那片污渍苦笑,我连活都活不长了,离开又能去哪里?
他拉过衣摆将我嘴角的血污擦去,喃喃道:“以血生血之法果然行得通。”
我抬头看他,以血生血?
“怎么?席相远不曾对你提及此法?”他似乎有些诧异我的疑惑。
我摇头,难道我吐血不是由于生命即将终结?
他面色一沉:“我以为你知晓……你我同是血带异能的守护者,若以一人之血配合秘法施于另一人体内,则会令施者之血于受者体内生长,假以时日将会替代原有旧血。”
“你的血?”我感到口中微微发苦。
“我若能早些在宫中所藏的密录里找到此法,当初断不会应允席相远带走你。”按在我腰间的手一紧,他墨色的眸光又沉几分。
脑中嗡嗡作响,我心头升起迷雾般的混乱——他不是恨我么?怎会用自己的血来救我?!
“如今你我血肉相连,你再逃不开了。”看着我无措的样子,他忽然笑道。
陌生的神情,熟悉的眼神,他竟如同换了个人般如此温柔而语气笃笃,我本已做好死去的准备,却反是新生的起始;而他明明已经放我离开,却又抛下朝政紧追过来。
“再呕几次便无事了,残留余毒的败血清净之后,你的身体便会如中毒之前一般,只是再无法习武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颌,眼里浮起几许惋惜。
不能习武也好,至少再不会有满地焦尸那般的惨景,保住性命已是上天庇佑,我不敢奢望其它。
“你何时对我施以生血之术?”为何我一点察觉也没有。
他拥着我靠在车内的软垫里缓缓道:“在你熟睡之后,还有几次欢爱之时。”
欢……爱之时?脸腾地烧灼起来,我在他渐渐凝暗的眸光下别开脸,呼吸有些发烫。
“萩……”
呢喃似的低唤缓缓靠近我,带着他特有味道的气息笼罩在四周,我立时屏住呼吸向旁边挪去。但还未及动作便被他抓住了手臂拉近,轻柔而细腻的吻随即覆上略带着血气的唇间。
“唔……”此时身处狭窄的马车内,避无可避又被牢牢掌握,只有任他肆意吮吻。
直到眼前模糊一片时他才放开,我立刻张大口不住喘息,耳中只余如同敲鼓一般的心跳声。
“有些肿了。”粗糙的拇指轻轻抚过我的唇,他蹙起眉头说道。
我面上更热,避开他的抚触轻声问:“你去晨若……可是为了……相远?”
他的胸膛立时绷紧,深沉的眼中隐隐浮现一丝焦躁:“不尽然。”
这是何意?
望着他瞬时认真起来的神色,我心里咯噔一下,渐渐生出不安和忧虑。
“佟浩天此时正在晨若。”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我如遭重击,眼前空白一片!
佟浩天!我自出生便不曾见过的爹亲!
“他……他还活着?”
娘未曾对我提起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一直以为他早已在当年那场追杀中丧生。
“他侥幸躲开追杀之后便隐姓埋名游荡在塞外各国,前不久才到达晨若。”墨盯着我回答。
“他知晓我的事……?”所以他才下旨命我出使晨若,为的是成全我们父子相见?
他摇摇头,“我不确定。”
“我以为我是孤儿。”沉默半晌,我幽幽地开口,心头浮起酸涩,“原来我还有至亲活在世上。”
“或许他并不知晓你也活着。”他的手放在我背脊上来回缓缓抚触着。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这般惊人的消息已将我震荡得漂漂浮浮毫无所觉,只茫茫然地坐着,拼凑不出任何应对的法子。
“萩,一切有我。”他手臂收紧拥我入怀,低沉的嗓音渐渐令我安下心来。
他说,一切有他。
离开天麓后马队一直西向而行,路上景色也逐渐变为我不曾见到过的漫漫黄沙。
不曾亲见便不曾想象得出,这片土地上竟然还有如此令人哑然的景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边沙丘起伏连绵,白日里即便穿着鞋也觉滚烫难耐,而日头方一落下,凉意便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即便燃起篝火裹着厚厚的皮裘也仍觉寒冷。
每到这时,我便躲在车中不愿出去,车内狭小,待得久了似乎比外面还暖和一些,而墨便也在车内,紧紧搂着我直到天明。
走出沙漠撞入眼中的便是更加宽广的草原,正如相远所说,一群群的牛羊如同天边的浮云三簇两簇漫在绿意盎然的大草原上,远处群山延绵高耸入云,仿佛将天也撑了起来!
“终于回家了!”察布尔明显高兴起来,策马在草原上疾驰,赶得牛群羊群乱跑乱撞。
站在车边望着他明朗如烈日的笑容,我想他这般豪迈洒脱的性格也只有这片宽广的土地才能孕育塑造出来吧!
夕阳时分,我自撩起门帘的车门向外看去,一眼便望见远处数十顶巨大的帐篷散落在草原里,伴着红艳的落日格外宏伟壮观。
“看,那便是我生长的地方!”察布尔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向那里奔去。
“晨若皇族。”身后墨低声自语。
晨若的权力核心便隐在这些奢华的帐篷之内。
第七十六章:相远的心
“萩儿!”甫下车,迎面便奔来相远颀长的身影。
我露出笑容,随即被他紧拥进怀里,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几步远的察布尔微微别开了头。
轻轻推开他,我仰头望进那双溢满喜悦的眸子:“相远,你没事就好。”
他伸手覆在我腕处,片刻后脸色倏然一变:“以血换血?!他竟然……?!”
原来他真的知晓这种秘法,只是为何神色间有些愤恨?
正要开口询问,相远便先问道:“他肯放你见我?”
“我在你面前了对么?”我笑着回答。
“相远,王兄正在等候司徒大人,你们可否稍后再叙……”察布尔走过来对抓着我问东问西的相远说道,语中几许失意。
相远顿了顿道:“见到萩儿一时忘形了。你先随察布尔去,晚些我去找你。”
我点点头转身走到马车边,探身对里面正沉脸看我的人伸出手:“圣谕。”
他哼了声自怀里掏出一只绒布套抛给我,在转身时听到他低声道:“萩,别再让他碰你。”
抓着圣谕的手一紧,我稳了稳心神走向在前面等候的察布尔。
晨若国王看过圣谕,按礼节款待了我们一番后便命人带我们下去歇息,帐篷外相远已在等待,走近时看到我因喝了酒而泛红的脸皱起了眉头。
“怎的又喝酒?”
“事关国体,况且我只是浅尝而已。”晨若的葡萄酒虽然香甜怡人,但后劲颇足,我仅喝了两杯便已觉头重脚轻。
扶着我靠在帐篷里铺着软软绵羊毛皮的睡榻上,他掏出一粒解酒丹喂我吞下,篷顶悬吊的油灯映得他身上的晨若装束格外好看。
“看到察布尔的时候我便想,若是你穿戴如他,一定俊美无韬朗逸非凡。”
他愣了愣,然后失笑:“你若作此装扮,定比我美上千倍万倍。”
“我是男子,相远你该说俊逸潇洒才对。”
望着他展开的明朗笑容,我迟疑片刻缓缓开口:“比起天麓,辽阔自由的草原才最适合你。”
他却倏地收起笑脸,绷紧的面上立时浮现深深的凝重:“你……终是选择了他对么?”
我默然,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墨不会放开我,却也断容不下他。在晨若有察布尔的陪伴,至少他是自由畅意的席相远,而不是为了我汲汲营营疲于奔命的他。
“我只愿你幸福自在地活。”
“少了你,我如何自在?”他满面哀戚,语中落寞,“我一直都清楚你的心始终属于他,就算为他去死,你也仍爱着他。只是萩儿,为何执意留在一个伤你害你的人身边?”
自与他分别后发生太多事情,我满心的烦乱无从纾解,对他又该如何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小?
“我一人痛苦总好过你陪着我苦。相远,我给过他的,再给不了你。”
他猛地一颤,目中尽是了然的哀痛,喃喃着重复道:“再给不了我……哈哈……”
“远哥哥,你永远都是萩儿的远哥哥,萩儿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来报答你的厚意,但我不可以利用你对我的爱,我不能骗你。”曾经努力说服自己去爱他,可心之所向,非我所能掌控,即便被伤害我也逃不开了……
“他对你用以血生血之法,便是要永远将你锁在身边!我本以为可以用别的法子将你医好,却不料被他发现而功亏一篑!不过,就算你体内混了他的血,我也总有办法将它清出!”他恨恨地说着,突地握住我手腕一把将我拉下睡榻。
“跟我离开!他不能永远掌控你!”
“相远!?”我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忙伸手抱住帐篷正中央作为支撑的巨木,“你冷静点!”
相远只一味使力拽我,看他的样子分明铁了心要带我走!
“相远!你这是做什么!?”胶着的时刻,察布尔自门外走进来,见到我们愣了片刻立时上前阻止。
“你让开!”相远拧眉怒喝,回身将我抓在柱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察布尔映着火光的眼直直盯着他厉声道:“他若失踪,墨修弈定会发兵晨若!”
“萩儿会书信一封给他,断不会牵连你们。”相远将我抓在怀里说道。
我望着察布尔瞬时盈满惊痛的眸子,心里也不觉一紧:“相远,我不能跟你走!”
“你还要回去被他伤害利用么?!”他满面怒意冲我吼道。
我一时愣住傻傻地看着他,从没见过这般愤怒的相远,那个温柔体贴的远哥哥已被我逼到如斯地步了么?
“我不会再伤害他。”忽然自察布尔身后传出低沉有力的声音,墨立在门边目光炙炙。
相远盯着他易容之后的脸仅仅片刻便冷笑道:“你竟然也来了?怕我带走他?”
“我不来,你也未必带得走他。”墨越过察布尔走近我们,“他时刻为你的安危着想,甚至不惜迁怒于我,你却要陷他于不忠不义么?”
“对谁忠义?你这个负心人么?”相远讥讽道,“我不会再让他跟你回去。”
“他方才说过,他的心给了我,再给不了你。强留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仅是平添痛苦罢了。”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听到了?!方才他一直在外面?
握在我腕处的手猛然收紧,相远修长的身体倏地一震,我几乎立即便感到从他心中扩散出来的那种绝望的伤痛。
“相远,他从来都没爱过你。为了他你宁愿舍弃朋友亲人,冒着被天麓和晨若追杀的危险吗?!”察布尔颤抖着声音低喊。
“呵呵……”相远望着他悲痛的样子仰头笑开,“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仍不想放手呵……”
我对着他哀戚痛绝的神情不觉流下泪来:“相远,忘了我吧!萩儿不值得你如此倾心……”
他低头看我,满面绝望,一心伤痛。
片刻之后,他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凄然一笑道:“我怎会忘了你?你便是我的心我的命呵……”
“相远……”我痛得无法言语,心底里很想回报他对我的深情,但我不能欺骗他,也不能让他活在镜花水月的虚幻里。
“不要为我心痛,”相远抚摸着我眉间,仿佛变回了那个一贯温和的他,“既是你的愿望,即便孤寂,即便痛苦,我也会自在地活……”
眼前愈加模糊起来,我清楚地明白这辈子自己都要辜负这般出色深情的男子了……
“记得么?你许诺我来世,来世我会牢牢抓住你,任你如何哭泣也不会放开。”
他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忽然俯头狠狠吻上我的唇,倾尽所有般地辗转吸吮,似要将满心留恋全部注入我心底一样!我闭起酸胀的眼紧紧回抱着他,任他满身满心的悲痛统统落在我心里。
许久之后他放开我,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只是这一世,我会如你所愿,只做你的远哥哥……”
“墨修弈!若你再伤他的心,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抽筋剥皮!”他走到墨身前狠狠抛下誓言,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出。
“相远!”察布尔叫了一声急忙跟了出去。
我顿时全身酸软跌坐在地上,心头仿佛被刺穿了一样疼得厉害。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抱起来放到睡榻上,深沉而墨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我瞧。
心里突地泛起强烈的怒火,我恶狠狠地冲他吼叫:“相远的心死了!你满意了!?”
他拉过不住颤抖的我抱进怀里闷声道:“你还有我。”
我终于放声痛哭起来,满心都是对相远深重的愧疚和歉意,我不要他在我身上浪费深情,可我却做着与他同样愚蠢的事,说到底,我们都是爱情中的败者,却总也学不会放过自己。
第七十七章:父子相认
“萩,别哭,你哭得我心痛。”头顶低沉的声音似乎真的满含痛苦。
我狠狠抹掉眼泪讥讽:“你也会痛?!你知道痛的滋味么?!你知道心死的绝望么!?”
“我知道。”他定定地看着我发狠,墨黑的眼中一片疼惜,“我不会像段流云说得那般宁愿死也要你活,我要我们都活着,就算折寿也要同活!”
“折寿?”我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愣住。
“以血生血是天麓禁用的巫术之流,虽能起死回生,但会令施者折寿,而所折年月则要看受者身体的损伤程度。”他平静却坚定地述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
不……不可能!他怎会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我以为以血生血仅仅耗费功力而已,却原来是要用命来做引!?
“你怎会?不……不!”我大口喘息着,他深情的目光令我的心狠狠揪痛起来!
轻叹一声他伸手欲揽我,我猛然一惊大力推开他,翻身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心头一片烦乱,茫茫然理不出头绪,方辜负了相远的厚意便又得知如此震惊的真相!我一心只想逃开,不要面对这一切的根源,不要面对那个令我爱恨交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