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秋 下+番外——秋伤

“啊！”狂乱的脚步在撞上阻碍之后猛然顿住，我来不及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头晕眼花里，面前伸出一只手将我自地上拉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跑出了那些错落有致的帐篷到了外面的大草原里，夜幕低垂唯有晚风吹动青草的簌簌声响。

“萩！”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喊。

“你是……司徒……萩？”未及开口，面前的人突然颤抖着声音问我。

我愣了愣抬头仔细打量对方，心头蓦地一颤：“你？！”

虽不曾谋面，娘也未留下任何关于他的画像，但旁人若看到我与他相似的轮廓和神情都会毫不犹豫地确定，他就是我的父亲——佟浩天！

“你来早了。”身后的墨等待片刻后开口。

“我等不及……”佟浩天盯着我回答。

月色明亮，他一袭晨若装束，身材高大挺拔，只是背脊却微微佝偻着满满的沧桑，虽已入不惑，却仍然俊朗，想来年轻时该是何等的潇洒不凡！

“夜里凉，不如进帐细说。”墨道。

“也好，”佟浩天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我不便接近皇室住地，随我来吧。”

低头默默跟随他的脚步，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几日来不断的冲击早已令我无法平静，此时虽静默着，可身体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颠簸起伏得厉害！

行了不久便来到零零散散的几顶帐篷前，他推开其中一顶的矮门回身说道：“进来吧。”

“此处是一位友人的居所，他前几日去了东边的车裕国，便将这里交由我打理。”他倒了两杯热腾腾的马奶茶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坐到我对面。

“你……”我想问他的事很多，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我……并不知晓你的存在，直到他来找我。”他率先说道，我虽已有所准备，但心里仍不免为他的不知晓而微微一痛。

“当日小莲与我分道而逃以躲避段宗逸的追杀，却不想半路失散，我甩掉追兵赶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找她，一连两月都不曾等到她，而这期间段宗逸并未停止对我的追寻，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远避塞外一边打探着她的消息一边小心地活。”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皮囊，拨开木塞仰头喝了几大口，混着奶香的酒气立时散开。

“当时娘亲已被席伯伯藏匿起来，你找不到她也是无奈。”我望着他历经沧桑的面容说道。

他苦笑一声道：“席沐桦……哼哼！想来小莲托他找寻我，他也未必尽心去做。”

娘亲容颜绝世，乃倾城佳人，又身负异能，席沐桦对她的爱慕浓重而热烈，这些我是知晓的，但刻意隐瞒爹爹的消息……

“小莲已死，追究此事再无意义，但此生未能再见她一面，是我心里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神情凄然，双眼盛满刻骨的痛。

我喉咙发紧，记忆中娘绝美却哀伤的面容清楚地浮现眼前，她带着对爹爹的深沉爱意离开了我，直到临死她仍然痛恨着自己的容貌和异能，所以才宁要我失掉对她的回忆也要封住会招来杀身之祸的源头。

“我若早些知晓小莲为我留下了你，或许你就不会受这许多苦了。”他转眼看我，面上是我陌生却渴求的亲人的疼惜。

经历了这么多折磨和困苦，一个人几乎撑不下去的此时，至亲之人这般怜惜真诚的心疼使我再也忍不住落下泪。

“萩儿，为父对不起你。”他眼眶湿润，揽过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娘哄我时常做的那样。

我哽咽地说不出半个字，埋在他怀里汲取珍贵的父爱，唯在此刻方才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是一种幸福。

“爹爹，我以后会在你身边孝敬，哪里都不再去了。”

哭了半晌，我抬起头，好不容易寻到至亲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要将这许多年错过全部弥补回来。

他抚着我发顶，笑容温暖而慈祥：“傻孩子，你有自己的路，为父不愿束缚你。知晓这世上还有亲人存在，有我和小莲爱的延续，为父便已知足。”

“爹爹……”

“你和你娘一样，有一双美丽的紫眸。”将我脸上的泪抹掉，他眯起眼细细看我。

“我的轮廓像爹你，五官更像娘些。”我点点头，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绪。

“嗯。”他略略沉吟，然后看向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墨，“莫家后人？”

墨放下手里的杯子微微颔首，面上少有的严肃，似乎还隐含几分紧张？

“当年段宗逸因爱生恨将三族的灭门，说起来也是由我和小莲所引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三族后人，当面对你道歉也了却我一桩心事。”他言辞恳切，向墨低头。

我心中一酸别开眼去，仅仅爱之一字，便害得三族家破人亡，司徒氏一生还债……命运呵……

“该道歉的是我。”墨忽然起身，然后在我错愕的目光中向爹爹直直跪下！

第七十八章：桃花依旧笑春风

“此话何意？”爹爹看了看他认真的神情，又望了望我怔愣的神色，疑惑道。

“墨修弈！”我回过神来猛地起身，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我与他的恩怨纠葛都已是往事，爹即便知晓一些个中曲折，但也定不会十分详细，他此时的样子分明是要将一切和盘托出！我怎能在此时让爹爹再为我伤心？！

“萩儿。”爹爹按了按我的手将我压在椅子里，蹙起眉头问他，“萩儿和你的事情我略知晓些，你便是为此事么？”

墨目光里瞬时染上几分沉痛，嗓音也低沉了许多：“我最初是打算利用萩颠覆段氏，也确实对司徒一族心怀怨恨，之后又误中段流云的圈套将萩拱手送到他身边……我不曾料到他竟会对萩做出那种狠绝的事情……”

伤口一点一点慢慢揭开，我面色苍白死死攥紧手心，锁凤阁里所承受的折磨，囚禁月余的需索，都比不起雪夜中撞破真相的狠厉！

“我无意解释，经历这许多我深知自己余生不能没有萩，但对他的伤害已经造成，即便用尽此生我也会努力让他重新看我。你是他的父亲，我之前所做愧对你，更愧对他！”

墨眼神坚定直直看着他，突然从身侧拔出一把匕首，爹爹立时变了脸色，我的惊呼还未及出口，墨便已扬手对着自己的右腿狠狠刺了下去！鲜血飞溅，猩红的血立刻顺着被刺入的地方蜿蜒而下！

“第一刀，为墨修弈辜负司徒萩情深一片。”他声音未变，神色冷静，仿佛方才他刺中的只是一根木头。

胸膛剧烈起伏，我感到喉咙里有东西就要出来，可张开口却什么都没有！

“第二刀，为墨修弈辜负司徒萩一腔信任。”声未落，刀已出，带起血红阵阵，他额角淌下热汗，本就淡色的唇更显苍白！

被血染红的手再度扬起，腿上已经血流不止，他却异常坚定：“第三刀，为……”

“不——！”我冲过去挡开他落下的右手，匕首被甩出去很远。

“你为何！？你为何要如此？！”我跪坐在他身边，双手还牢牢抓着他自残的手，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我欠你的，本该用命还，可我舍不得去死，去那个没有你的地方。”深情的眼眸，紧绷却柔情万千的誓言，不住流淌的鲜血，每一样都在狠狠敲打着我脆弱的意志。

“萩，我同你一样，给过你的，再给不了旁人。”

他重复着不久前我才对相远说过的话，心头如遭重锤猛击，自心伤之后竖起的心墙瞬间分崩瓦解！

刻意的逃避，冷漠的对待，终是不能冰冻对他深沉的爱意，看不得他受伤，不愿他失意，每一日相处便是一次自我折磨！

沧海桑田，长久以来我仍是停留在原地从未离开一步……

“我……我……”呜咽着说不出话，我望着他失了血色仍坚定毅然的神色终是再无法拒绝。

“萩儿，给他包扎一下。”爹爹无奈地叹息，递过来伤药和布带。

颤抖着双手将伤口处的布料撕开，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将伤药细细洒在翻起的皮肉上，伤得过深还需大夫的医治，此刻我仅仅只能将血止住。

帐内寂静，我默默缠绕着布带，感到他炙热的目光未曾稍离我片刻。

“解铃还须系铃人，萩儿，为父没有经历你所经历的，不能帮你做决定，为父只送你四个字：顺心而为。”

系牢布带的手指僵住，顺心而为？我苦笑，若真能如此，又何来今日许多烦恼？

爹爹了然地叹了口气：“夜深了，他行走多有不便，今夜你们便夜宿在此，明日再回去吧。”

见我应了，爹爹便摇着头走了出去，我扶着墨起身坐在榻上，轻声道：“你好生休息，我去找爹爹……”

“萩！”他抢先拦住我，强拉我并肩坐好，“即便你要逃一辈子，我都会紧追不放。”

我低着头，手背因握紧了掌心而泛白，“我不过棋子，又是男子，你怎会对我……对我真心。”

“失去你我才明白，最初的利用早已变为对你的爱，萩，我不奢望你因着我对你的表白便回心转意，我们有一辈子，前面是你在等我为我付出，那么日后便让我来等你为你付出我的全部吧！”

眼泪滴落，期盼了多久才等到他这般情深？他说等我，这个字曾令我神伤绝望，如今他目光坚定，语意坚决地对我说着“等”！我是否该再次燃起希望，给彼此一个机会？

“梓阳的妹妹……”那位从未谋面的佳人是我心底的痛，她比我更能名正言顺地待在他的身边。

“我曾经认为我爱她，但是梓阳说得对，我对她的感情介于感激和怜惜之间，那不是爱，依依之于我是永不能忘怀的人，我欠她的便只有用皇后这个位子来补偿，你……是否无法释怀？”他侧头问我。

我摇头，她是肯舍弃自己也要他活的人，他若忘记了便也不是值得我付出许多的墨修弈了。

“你肯随我回宫么？”

我低着头无法作答，直到方才我还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选择，但在他一番所为之后，似乎应重新审视我与他的关系。

“朝中离不开你，你先回去，我陪陪爹。”抬眼看他，我心中已有决定。

他盯着我，面上无波，眼中却是挣扎，然后他叹道：“萩，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们已经错过太多。”

出使的队伍回程那日，墨的腿伤还未痊愈，他易了容坐在马车里，墨黑的眼中是深切的留念，沉默许久，他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我没有回答，对他绽开畅意的笑，在他怔愣时策马向爹居住的地方疾驰。草原辽阔，天高云低，心，已不同。

天麓新元二年，皇帝墨修弈领朝中重臣御临晨若，以上礼迎回微服塞外三月有余的皇朝守护者司徒萩。

“我来接你。”威严俊美的皇帝立在闪动着粼光的河水边，对赤脚站在水里抱着小羊羔，有着绝美紫眸的男子微笑。

男子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连手中的羊羔掉下去跑走也没发现，就只是怔怔地站着。

天麓的皇帝迈着稳稳的步伐走近男子，不在意亦或未曾留意被水浸湿的鞋和皇袍。

“墨……”男子终于梦呓般吐出一个字，紫眸晶亮浮起微微的湿意。

牵起男子湿漉漉的手，皇帝笑着俯首，宠溺中一丝无奈：“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萩，我很想你。”

男子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随即勾起红润的唇仰首笑道：“墨，我们回家吧。”

高高在上一贯威严的皇帝顿时失了冷静，将男子紧紧拥进怀里，嗓音透出微微的颤抖：“萩……我终于等到了，是不是？”

埋首在他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唇边的笑愈加美丽而诱人。

微风卷动草尖，拂过河水带起阵阵甜美的涟漪，夕阳下相拥的画面无限美好。

万水千山，沧海桑田，我，只要你一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