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听张宠口灿若莲般地介绍,眼睛跟着人家的手势而转动。这销魂的声音让夏木那小子心绪难平,这不算拥挤的小屋一时间倍感憋闷,豆大的汗珠伴随着仲夏夜难挡的酷热顺着耳根、脑门轻轻的滑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张宠把那本薄薄的装帧却十分精致的纳兰性德诗集打开摊放在两人的膝盖之间,“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一个前倾着身子声情并茂的认真朗读着诗句,一个也前倾着身子感受着对方均匀的呼吸清爽的气息,朗读之中哪怕是对方不经意间的一蹙眉一眨眼在夏木眼中都优雅到足以令自己神户颠倒。
眼前这一幕,眼前这个人之于夏木仿佛是场不切实际的梦,夏木啊夏木你究竟何德何能?
刘宇洗完衣服之后爬到床上不停的调播着文具盒般大小的收音机,电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时而嘈杂时而清晰。
“能把《饮水词》再为我读一遍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张宠目不转睛地深情又暧昧的看着夏木把这首诗一气呵成。夏木自然是娇羞的红着脸。
这时从刘宇的床铺上传来一阵优美的音乐声,主持人操着并不正宗的台北口音嗲嗲地说“下面这首歌来自小美——江美琪《想起》”
前奏是轻快的钢琴在打点,前奏结束江美琪娓娓道来:刚刚风无意吹起,花瓣随着风落地,我看见多美美的一场樱花雨。闻一闻茶的香气,哼一段旧时旋律,要是你一定欢天喜地……
夏木正听的入神,突然电波被干扰只剩哗啦啦的嘈杂之声。
“关灯了”
寝室的灯也恰好在此时熄灭。张宠掏出手机,手机中散发出一束彩色的光,把他原本俊俏的脸映衬的更加立体更加的棱角分明。
“诗集你拿回去读,我现在送你回寝室,早点休息”张宠走在前面为夏木照路。
“不用送我就在隔壁”夏木捧着张宠的书,宝贝似的贴在胸口。
夏木轻轻的推开寝室的门,生怕打扰到马牛羊三涛。门刚推出一道缝,便听见三人大笑之声。从小河北的床上传来电波的声音,三个人在听娱乐节目。
“去哪鬼混了,这么晚才回来?”小河北操着河北话假装训斥着。
“勾引你妹去了”寝室哥四个已经十分熟络,嘴里都没一句正经话,夏木也不例外。
“去你妈的!小X你看我这东西好不?”小河北最近给夏木起了个新的外号叫小x。小X看了一眼小河北手中的收音机问到“谁送的?”
“还能是谁,情人送的定情信物呗!”马涛从上铺探出头。
“定情信物有送收音机的吗?”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从收音机聊到定情信物,从定情信物聊到女同学,从女同学聊到谈恋爱,从恋爱聊到做爱,从做爱聊到做爱姿势。
这样内容大同小异的话题从大一到大四永远都是寝室卧谈话的核心。一届一届,生生不息。
夏木脱掉外套端着脸盆去洗手间洗漱,来回之间,每经过张宠的寝室总会不经意的停下来,同时还伴随着不均匀的心跳和不同程度的脸红。
“今天即2005年8月30日著名影视演员傅彪去世”安静的寝室中,这则消息让安静一下子压抑了许多,夏木悄悄的爬上了床,跟压抑截然不同的是,此刻他内心无比的喜悦,黑暗中他用手摩挲着放在枕边的诗集,闭着眼张宠的模样便清晰的浮现在脑际,淡淡的冲着自己微笑。
夏木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轻轻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个字“张宠,谢谢你陪我说那么多的话,我感觉很幸福”半分钟后手机铃响,夏木紧忙打开蜷缩在被窝里,刺眼的屏幕上简短的写着三个字“客气啥”夏木把这三个字反反复复的看了三十遍,他仿佛真的听到了幸福在敲自己的门,可是,他能保证开门之后幸福会乖乖的站在门口等候么?
臭小子心里美滋滋的,美滋滋的睡了,做着美滋滋的梦。
八月南京气温高热到极点,空气是热的、路面是烫的、暴露在太阳底下的每一件事物无一不是火辣辣的,就连校园里的银杏树都那么有气无力的扎根在灼烧的土地里。
前所未有的热,让心心烦意乱。
即便坐在屋子里半步不动没过多久准会汗流浃背。我住的小屋通风不好且没有洗澡的地方,便会经常趁着午休的时间跑到夏木的寝室楼里冲个凉。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反对,有时候不借我脸盆、有时候不借我毛巾、有时候不给我擦身子、有时候又不让我赤条条的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每次去他都会教训我,我每一次都不听。
偏偏那天他表现的很异常,不但没教训而且还很配合。
“嘿,夏木,毛巾呢?”“阳台上”
“嘿,夏木,内裤借哥们一条”“柜子里自己找”
“嘿,夏木,洗发水呢?”“用没了,拿马涛的吧”
“哥们脱啦!”我故意挑逗似地在他面前脱的一丝不挂,换做往常夏木一定是红着脸撇过头说“真是的”
可今天,这小子魔怔一般躺在床上捧着一本诗集反复的读着什么“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大堆听不懂的东西,脸上还挂着深深的酒窝。
甜蜜的像恋爱中的娘们。
“走,给我擦擦身子”在我的淫威之下,那小子拿着诗集跟我走到洗漱间。
自从老乡送给小河北一个屁大的收音机之后,这哥们真像对待宝贝一样,分分秒秒贴身携带。午休洗漱的人很多稀里哗啦的流水声中那河北哥们时断时续的电波声,还真他妈的不和谐。夏木这小子却听的入了神,听着电波中那个温柔的女声唱着“你曾经坐在这里,谈吐的那么阔气,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你打开我的手心,一切都突然安静,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这首歌,真的是唱到夏木的心里。
“嘿,夏木愣什么神啊,快给我擦擦!”我把毛巾递给他,那小子不情愿的扫了我一眼“你怎么又脱光啦?”“你小子反射弧也忒他妈长了点了吧,在寝室哥们就裸了。”我还没害羞那小子的脸红的像苹果。
他随便的在我后背应付着,“哥哥,你挠痒痒呢,用点劲行不?”刚说完这小子真来劲了,一只手用力的在我后背上上下下。
“洗澡呢!”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这种好听的声音我只在电视里听见过。我回头去看,张宠端着脸盆站在夏木的对面打着招呼,在我印象里一直不觉得这哥们有多帅有多爷们,可能男人和女人的审美观点不同吧,又或者夏木那小子的审美太过抽象化。
“嗯”夏木刚回答完,因为用力过猛左手那本诗集掉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夏木看了一眼落在地面上的诗集,又看了看张宠,而张宠早已经转身去对面洗漱。夏木捡起被水殷湿的诗集,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并且是当着诗集主人的面犯的错误,夏木真想上前解释,告诉张宠不要误会,夏木是在陈浩淫威之下才不得已给他擦身子的,夏木是因为太在乎那本诗集所以才随身携带的,就像小河北在乎那台收音机一样。可是,那小子没上前也没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张宠的背影,好像那背影已经给出了什么答案。
“继续啊”我大声冲夏木说着,“你自己擦吧!”夏木把毛巾扔进水盆里。“臭小子又发神经了!”
夏木回到寝室站在阳台上,借着从窗外吹进的徐徐风丝儿把殷湿的书页一页一页小心翼翼的揭开,用手轻轻的抖动着,接着用嘴轻轻的吹,一页一页不停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20分钟左右,大功告成,夏木那小子捧着书跑到洗漱间,失望的是,刚才热热闹闹的洗漱间,现在只剩下我和小河北两个裸男。夏木进来那会儿我正在给小河北擦身子。其实,最令夏木失望的是张宠不在那里,当时他的心真的被挖空了,这小子从来不会掩饰情绪,那张脸沉沉的,站在门口。“嘿,夏木,你看风景呢?”我逗他,他没笑低着头走了。
走到411门口,几次想去敲门,想去解释,想去把诗集送回去,但都没勇气。
夏木这小子心思特别细腻,正因如此就爱做一些没有任何关联的瞎想。
一本破书掉水坑里,张宠不至于如此小气,夏木也没必要如此紧张,可那臭小子偏偏自责了好一阵子。事后,人家张宠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还称那本诗集原本就是送给夏木的。夏木,再次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把这些理解成张宠对自己的宽容,好吧,我承认他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好。
第七章
八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新生军训开始的前一天。
据有经验的学长学姐们介绍说这20天的军训堪称史上最残忍的魔鬼训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20天下来伤残无数。
就这样新生们都趁着魔鬼训练的前一天尽情的狂欢,尽情的放松。
放松的方式无外乎三种,逛街、打球、泡网吧,绝大多数同学都选择了最快捷最方便却最不实惠的方式——泡网吧。
我拉着夏木几乎走遍了仙林所有的网吧家家爆满,而且每一家网吧里排队等候上机者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夏木说他最近经常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曲,可是从来都没听过完整版的,所以想去网吧听听。我是随从,上网吧也无非就是打发时间,看着人山人海上机无望的网吧,我便随意地说了一句“真他妈笨,去音像店买卡带啊!”
就这样夏木拉着我走遍了仙林大大小小的音像店。现在回想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去那么多的音像店,也就短短的半年时间,网络媒体网络影像飞速的取代了所有音像店,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接触卡带这种落伍的东西。
生意萧条又逼仄的小屋里,难得有客人光临,见到我们这两位贵客,老板自然大放血3本卡带5元钱,还他妈的说不是正版不要钱之类的屁话。
夏木掏出10元递给老板,老板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紫色的5元钱。那时候第五版新款人民币刚在市面上流通,发行量还很有限,我觉得新奇,硬是跟老板软磨硬泡用两张10元钱换了4张新版5元人民币。
我把钱拿给夏木看,那小子同样觉得新奇,“喜欢你就都拿去!”那小子爱不释手的抽出2张塞进我的手里嘟囔着“咱俩一人两张”接着莞尔一笑。
都说物以稀为贵,那时候应该说是物以稀为奇,放在今时今日没谁会因为一张紫色的5元钱爱不释手,也没人会因为紫色的新版5元钱兴奋不已。
真正的快乐,往往就是那么单纯,目的单纯、动机单纯快乐也就自然是干净的。
寝室里没有人。
小河北去陪他那个又是老乡又是女朋友的老乡女朋友。马涛家住南京回家吃大餐去了。牛涛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只有我跟夏木,一个躺在上铺不停的拿着遥控器播着电视节目;一个躺在下铺扣着硕大的耳麦反反复复的听着卡带。
下午电视台经常没什么好节目,满眼都是丰乳、清阴、减肥之类的广告。朝廷台的肥皂剧《意难忘》更是从大一播到大四仍旧不见任何有结尾的迹象。觉得无聊就用力晃着床铺,床铺震荡激烈,那小子丝毫没有反应,我一个人玩不起来可又总想捉弄一下他,便趴在上铺把报纸撕碎成
片搓成团,一粒一粒的扔向夏木,那小子闭着眼睛仍旧丝毫没感觉。
“喂,夏木跟我说句话”我枕着双臂面朝天花板,那小子真像死了一样。
“喂,夏木,你小子放个屁行不”这回声音比较大,“什么事?”不知为何只觉得那小子鼻音突然变得很重。我立即跳到他的床铺,搬开他的身体“你他妈怎么了?”那小子红着眼睛,看见我便忙不迭的去擦眼泪“怎么哭了?”“这歌……真好听”
“夏木,你他妈的也太多愁善感了吧!”我夺过耳麦挂在耳朵上,那不是很清晰的音质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嘈杂声一个女歌手轻声的唱到:
命运,插手的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
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偶尔想起总是唏嘘,如果当初懂珍惜。
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得好不容易,
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多半的自言自语是用来安慰自己,
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
同学们从清早一直放松到夜晚。
已经熄灯了,仍有人在寝室楼道里走来走去,还有人踢桌子踢凳子造反一般。
413哥四个躺在卧榻上。
卧谈会的话题起初都来源于小河北的收音机,当年南京电台有个很出名的情感谈话节目,熄灯之后四个人都躺着听,有时候牛涛、马涛会发几个恶搞的短信或者电话接通后就立刻挂掉之类现在看似很脑残当时却觉得很带劲儿的事情。
那晚有一个听众打电话告诉主持人他是个同性恋,喜欢上一个不是同性恋的人,男人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悲伤。于是,卧谈会话题就从同性恋展开。
马涛持着那特爷们的大嗓门开说“操,两个老爷们怎么干?”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同性干比异性干爽!”
“爽个j巴!一想起来鸡皮疙瘩掉一地”
“妈的,昨天网吧坐在我旁边那哥们,就在那明目张胆的看那种片!”小河北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
“小河北,那哥们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一说话就特娘娘腔那种?”马涛还挺好奇,他说他只听说过同性恋,却没看见过同性恋,在他眼中同性恋就应该像有些公园中拿出展览的泰国人妖一般跟怪物没啥太大差别。
“穿着很时髦,眉清目秀的”
“这群B都是怎么想的呢?女人不好吗?”马涛说他对女人的身体喜欢到近乎痴迷的程度。
“你们知道吗,咱们学校有一个寝室,四个人全是同性恋。还有啊,前几年有个大二学生去见同性恋网友的时候被谋杀了”牛涛的话还没说完,马涛插了一句”真他妈活该“接着把烟蒂弹了出去。
“还有我没说完呢”
“还有个J8,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马涛又点上一根烟,然后把那包烟扔给对面的小河北。
“老牛,你不会是同性恋吧?”小河北说完哈哈大笑。
“滚犊子”老牛百口争辩。
“喂,夏木,你昏死过去了!”马涛敲着床铺。
“是啊,怎么一提同性恋你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呢?”小河北探出头看着下铺的夏木。
“我听着呢!”那小子声音有点颤。
“夏木,你不会也是同性恋吧!”马涛随口而说。
“他奶奶的,你跟老牛不会是一对吧!”小河北乱点鸳鸯谱。
“不对,我看你跟浩子是一对,那哥们对你也忒好点了吧。不过,浩子看上去不像啊?”小河北的话语无伦次又自相矛盾。
“同性恋不能看表面的,小河北,我告诉你吧其实我也是同性恋,我是隐藏很深的同性恋!”说着说着马涛莫名其妙的就同性恋了。
“哈哈,哈哈”小河北惊悚的笑了两下。
“我才是隐藏最深的同性恋,我把你们大家都骗了,其实在网吧看同性干片子那哥们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