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柔金色的光芒开始从白皙的身体当中漫溢开来,逐渐充斥了整个浴室。在这片温暖的光芒中,有什么东西却发生了变化——
在柔金色的光芒中,琉璃原本胖乎乎呈现婴儿肥体态的身形不见了,从头开始向下,靠墙坐在浴室地砖上的琉璃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果还能够称其为「人」的话。
圆圆的脸形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整张脸仿佛挥笔泼洒出来的画作一样,有一种完美到近乎失真的效果。在柔金色淡淡光芒的笼罩下,从光洁的额头一直到下巴,诠释出了一张立体而又恰到好处的脸部轮廓。直挺的鼻梁是让再挑剔的雕刻家也难以指摘一二的经典,更不要说隐在两片眉骨下面深邃的双眼,瞳孔是墨一般的黑色,黑色中又仿佛暗含着金色,若隐若现,迸发着迷人色彩。再多的措词也无法形容这双眼睛带给人的梦幻感观,似乎只要盯着看一眼,顷刻便会被吸走魂魄。
没有压迫力,却更能让人沉迷。
脖子以下是锁骨突出的结实身形,却不像普通男人那样骨骼明显,反而线条柔和,极具中性美。透出柔金色光芒的白皙肤质仿佛是神圣的化身,让人不敢亵渎。
墨黑的短发此刻也如施了魔法般,长长的坠地而下,瀑布一样勾勒着身体的曲线,在白瓷地砖上倾泻了一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幻的,而当焦点最终迎向仍处于金色光芒中的下身时,之前所有的惊叹都可以被淡化——
那是一条闪烁无限华彩的鱼尾。
金色的鳞片细细密密的覆盖其上,在柔光的映衬下,早已浸湿的鳞片上四下散射出璀璨的光芒。这些光芒不像身体上散发出来的那样柔和,而是更加如同星光般耀眼,就像夕阳下海面上波光潋滟起浮的海水。
这一刻,狭小的浴室里充斥着一种圣洁的光彩,比天方夜谭所描绘的世界更加让人惊心动魄。
不过,相对于环境本身让人屏息的迷幻色彩,造就了这样绚烂效果的当事人却正专注于其他的事——
琉璃皱着一张完美的容颜,苦闷的把龙头开到了最大,暗藏星华的深邃双眸则因为这个始终无法蓄水的浴室而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花洒里的水流不断的冲刷着金色的鱼尾,琉璃伸出纤长的手顺着水流轻轻抚摸着过于干燥的鳞片,而后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汇聚成小股的水流淌过焦渴的鳞片而滑入地面,最后消失在墙角的地漏里。
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琉璃自己也无法想像未来六个月的日子会如何煎熬,可这毕竟是历练,没有抱怨的资格。想起最初上岸时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琉璃目前的自信心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缩减了。一切都是自己过于天真所致,而人类世界则是想像之外的复杂。
这样意义不明的同居生活琉璃也无法判断是好是坏,对于「房东」也几乎不了解。顶层复式楼、高档越野车,还有那些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衣着其实在琉璃眼中并没有什么分别,和人类价值观不一样的是,这些外在的因素并不会对他判断一个人的价值等级有任何的帮助。
虽然酒店里的那一夜曾让琉璃感到震惊与羞耻,可本质上,他还是愿意相信那个叫闻森的男人没有恶意。大部分事情上,琉璃更倾向于依赖自己的直觉。
一切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琉璃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作任何鲁莽的断言。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闻森在工作室里是典型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除了几项必须留下来处理的任务外,几乎见不到人影。不过当一个设计师的作品认可度达到了相当可观的水准,那么他便拥有足够的理由解释他的一切个人行为。
这不是偏颇,而是能力与适当体恤的正比。
作为新生代设计师,闻森有他独有的魄力。他的设计风格从不拘泥于业界框架,而是大胆的利用一切元素创造出更加贴近理想效果的视图。他的作品惯于将现代抽象艺术的创作思想及其成果引入室内装饰设计中,力求创造出适应工业时代精神、独具新意的简化装饰,设计线条有的柔美雅致,有的遒劲而富于节奏感,整个立体形式都与有条不紊的、有节奏的曲线融为一体,并且更加注意室内外沟通,竭力给室内装饰艺术引入新意。
按照闻森的话,他的设计理念即是——空间的精髓在于意境与心灵的感受。单纯的一句话是可以揣摩与思索的,可真正的精髓内容却只有本人能够融会贯通。这也便是为什么学习者无数,而真正的大师却少之又少的原因。
排除「名人之后」这项因素外,设计主要还是靠天分,而闻森就正是这样的人。他的才华让人心惊,作为新人,锋芒却已逐渐毕露,在业界引发了不少话题。
艾莉卡双手捧着一大堆书面材料迈进了工作室的大门,逢人必问「有没有见到Vincent」。在得到了一致的否定答案后,艾莉卡明艳的脸庞立刻垮了下来。
「又被他跑掉了……」
听到这声哀叹,埋首于设计图后续处理的托尼抬起头一脸打趣的神情:「艾莉卡,你是不是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力尽艰险排除万难的跟随Vincent?」
艾莉卡佯怒的用她个性的烟熏眼瞪了一下桌前几乎快被设计图埋没的托尼:「你懂什么?人家是新锐设计师,风头正劲,不跟他混跟谁混?」
「哎哎,女人啊,永远都是心口不一。」托尼故意大声叹着气,摇了摇头一脸不屑。
「好吧,我承认,当初确实是因为专业精神以外的理由才作他的助理的,不过目前他最能打动我的地方是他的作品,OK?」
「看在你勇于承认的份上,我也说句并不恭维的话——你比其他女人更适合这个职位。」
「谢谢,这是我听过的最令人兴奋的赞美。」
托尼瞟了一眼艾莉卡抱在怀里的一大摞材料,好奇道:「那小子又有新作了?」
「当然。」艾莉卡颇为自豪的点着头,「如果有香槟,我立刻想和你干一杯。」
「这次是什么主题?」说起专业来,托尼也马上恢复了认真。
「理性与象征。」
「不介意透露一下?」
「Vincent的设计向来主观精神浓厚,个性十足,这次是采用大量的几何形体,把简洁的点、线、面等数字造型模式经过多种组合运用到设计之中,再赋予纯净的色彩原色,个人认为又是杰作。」
「嗯,很像他闻森会有的风格。说实话,我很期待他成为风向标的那一天。」
「有这个可能哦。」艾莉卡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所以即便找不到人,对于这份工作你其实也乐在其中吧。」
「哈,被发现了。」艾莉卡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快干活去吧,如果不想被其他争不到这个位置的人……」托尼没有说下去,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明白。」艾莉卡了然的点着头,高跟鞋一登,认命的转身走了。
银白色的陆虎越野赶在下班高峰期前驶入了地下车库。闻森从车里下来,甩上车门,径直走进了通往顶楼的电梯。
趁着这几分钟的上升时间,闻森在脑海里假想着房间里那个新房客的情况。自己临走时只是把几条「禁令」又重申了一遍,可是关于最基本的吃饭问题却完全没提。暂且不论那个看起来呆呆的家伙有没有自理能力,这样的「关照」似乎也有点不近人情。
管他呢,闻森在心里想着,我没有义务充当善人,你也没有必要假装无知,如果进门发现一片狼藉,而新房客却无故消失,可能自己也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想归想,当闻森打开门走进家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同情——
家里的样子与闻森临走前没有一丝令人担忧的变化,而那个婴儿肥型的琉璃此刻正坐在客厅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愁眉苦脸的啃着一包袋装泡面,脸上的神情除了可怜还是可怜。
闻森隐下对自己过于小人臆测的一丝不适,走上前,状似不在意的随口问着:「中午吃的什么?」
琉璃从干硬的面饼上抬起头,委屈的扁了扁小嘴:「没吃……」
「没吃?」闻森开始皱眉。
「我以为你会回来……」
闻森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蜷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家伙,分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仍旧没有任何一点对自己负责的概念。抛开对方这种把整个人都丢给自己的依赖心态,闻森简直怀疑这个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才会这么「真空」。
瞥了眼琉璃手上那袋已经啃掉一半的干面饼,闻森变得极度的不爽:「你平时吃泡面都是干啃的吗?」
「啊……」琉璃低头翻过泡面包装的背面,挠了挠头,「说明我有看过,不过你家里没有热水啊……」
吃泡面前还要先看说明?
闻森忍住气:「饮水机就在饭厅里,没看见?」
「那个啊,我不会用……」琉璃嘟着嘴,小声的说着,连头也不敢抬,他发现闻森已经有快要发火的兆头了。
闻森深吸口气,稳住情绪:「那么自己烧水总可以吧?我厨房不开火,可不代表里面那一整套设施都是摆假的。」
闻森并没有言过其实,他家厨房的「含金量」如果拍出图片进行宣传的话,一定会比当期的那些装潢杂志还要具有示范效果——
一整套业界前辈大师为提携闻森这个颇有前途的后生晚辈而特意设计的组合式厨具,搭配上闻森本人个性、简洁的装潢设计风格,简直找不到比这更典范的构思了。而且闻森为了使整个厨房更具有统一的格调,还专门花重金将一切差欠物品购置齐全,使整个厨房愈发无可挑剔。好厨具配好餐具,虽然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用到,但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在这一点上,闻森是绝对有那种固执的「艺术洁癖」的。
「我从来没有烧过水……」琉璃的声音都快被自己吃掉了,就算低着头,他也能想像对方现在的表情会有多可怕。
闻森的脸庞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忽然很想把面前这个人划进「无法沟通者」的范围内。
有种状况是当人太过生气的时候,却反而会逐渐平静下来,失去反应,而闻森目前就属于这一种。呆了半晌,终于,他揉了揉额角,有气无力道:「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刘记海鲜楼是与闻森所住的高档住宅区相隔两条街的海鲜大排档,价格档次适中,生意十分兴隆。闻森偶尔会和朋友一起过来,这家的生蚝很得他的心。
一路上,闻森问了好几遍,一直忙于环顾四周的琉璃才支支吾吾的说想吃虾,于是闻森当即决定带这个总是在自己面前显得有些瑟缩的家伙去刘记吃海鲜。
刚开始「同居」,一切都需要磨合,闻森并不想再提那天晚上的意外事件,过去了就过去了。琉璃目前的态度暂且还有些让他琢磨不透,一方面面对自己时总有些提防和惧怕,另一方面,又像在担心随时会被踢走一样,只要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便立即时刻不离自己身侧。
闻森暂且不想计较对方的家到底在哪里,开诚布公也好,继续隐瞒也好,对闻森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一直以来,闻森都习惯于自己一个人独居,他是家中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便接受了一个人孤独成长的事实。父母早年便带着闻森一起移民温哥华,在异国他乡,小小的闻森也逐渐适应了身为独子的寂寞,以及在国外生活所特有的孤立感。大学毕业后,闻森选择回国,理由是国内更具有设计业发展的空间,而事实上,那个一直无法对父母开口的原因才是让他无法释怀的呆在家人身边的罪魁祸首。
对于琉璃的入住,闻森不是没有想法,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排斥,而是很想借由这个机会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与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勇气。
可能内心天生有些缺乏安全感,此刻的闻森很想打破这种负面性质的心理暗示。不管对方会住多久,至少目前闻森对于和琉璃的「同居」抱有着一丝期待。
琉璃没有对睡沙发以及狭小的活动范围有任何的抱怨,最关键的是——他不是圈子里的同类,那么相对来说,相处会更透明、更轻松,也不必担心将来可能会产生的感情纠纷。免费吃住,相应的,共处时的生活氛围就是闻森唯一索要的报偿。
入座后,闻森把侍者递上来的菜牌直接丢给座位上不停东张西望的琉璃,让他点自己喜欢吃的。
琉璃一页一页的翻着菜牌,看着全彩图片上的精美海鲜,一下皱眉,一下又双眼大放异彩。闻森坐在琉璃对面,看着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的胖嘟嘟的脸蛋,忽然很想笑。
足足过了五分钟,沉浸在图片中的琉璃还是没有决定要点哪一个。
「你是一个都不喜欢,还是全看上了舍不得宰我?」瞥了眼立在一旁明明已有些不耐烦却完全不敢表现出来的侍者,闻森出声提醒。
琉璃歪着脑袋缩着头,偷瞄了眼闻森,不敢说话。
「喜欢吃什么直接点,扭扭捏捏的让人不爽。」
闻森随意的一句激将果然发挥了作用,琉璃扁了扁嘴,伸出短胖的指头开始翻着菜牌指来指去。
看着琉璃在菜牌上大指特指,侍者拼命的飞速记录着,闻森决定收回前言,这小子分明就是来宰人的。
等侍者记录完毕,闻森不动声色的抽出侍者手中的单子,拿过笔,开始在上面那十多个菜名上勾画,最后余下来六个菜,他冲侍者微笑道:「不好意思,两个人,六个菜足够。」嘴笑眼不笑。
侍者眼睛狂翻,忍住抓狂,维持着职业化的笑容开口:「没有关系,请两位稍等。」然后拿过单子转身就走,闻森瞥眼还能看到侍者手背上的青筋。
像这样的大排档,赶不上星级饭店,实属正常。
「怎么那么喜欢吃虾?」十多个菜名,和虾有关的占了十个,闻森难免会好奇。
「唔,从小吃的虾比鱼多,习惯了。」琉璃挠了挠头,认真的回答。
「你小时候住在哪里?」闻森一边用侍者送上来的湿斤擦着手,一边随意的问着。
「……」
「OK,算我问错了。」闻森识趣的停下。
「……你生气啦?」琉璃又开始扁嘴,眼角下耷,神态可怜巴巴的。
闻森耸肩:「这不过是个人隐私,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有人责怪你。不过从你那里得知我给人的印象这么易怒,这让我有点惊讶。」闻森不想承认,个别时候,他确实是任性而又情绪化的人
「啊……也不是,我说不上来……」琉璃再次挠了挠头,眼神有点迷茫。
这时,侍者端上来一盘基围虾,没有复杂的工序,仅仅白水清煮,那橘红的色泽也让人胃口大开。
茶水涮过杯碗后,还没等闻森开口,那一声「咕~」的抗议便从对面坐着的已经饿了一整天的小胖男肚子里发了出来。
琉璃闻声立刻捂住肚子,双颊通红的偷瞄闻森。
从酒吧结识的那刻起,闻森便在琉璃身上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不经雕琢的自然与纯真,虽然有时显得笨笨的,甚至某些地方过于脱线,不过因为那不是作态,反而在这个圆咚咚的家伙身上汇聚成了一个名为「可爱」的词。
闻森其实很想笑出来,不过心里某处别扭的成分作祟,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把脸上的线条转化柔和。他最终轻咳了一声,指点琉璃涮过杯碗,并用桌上藤条小碟里的白色湿斤擦拭了双手后,才终于下了赦令:「我如果再不让你开动,你的眼神就该把我吞了。」
话刚说完,琉璃立刻十指大动,毫不客气的一手一只大虾就往嘴里送。
闻森怔了两秒,看着近乎狼吞虎咽的琉璃,指着基围虾盘子旁边放置的生抽小碟,奇怪的开口:「你吃虾……从不剥壳?」
琉璃一呆,立即停手,胡乱把嘴里的大虾咽进肚,然后便不知所措。
「呃、我不是在评价你的吃法……不过,你确定连头一起吃不会被卡到……?」闻森感到头一次讲话这么费劲,好像为了不再刺激到对方那颗脆弱的玻璃心,凡事总得小心翼翼,这让闻森有些懊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