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襄湘回到楚人的公馆,楚人还没有回来。陷在柔软的沙发上昏昏欲睡,直到脸颊瘙痒被弄醒。
“累了?回房间去睡。”
如果不是他平时逼迫自己的时候太过疯狂,楚人此时表现的就像个温柔的好情人,襄湘甩开他的手:“我没事。”
自从住进了楚人的公馆,这家伙就没日没夜饿折腾襄湘,搞得襄湘心神俱疲,现在反倒像个无辜的人来这里假惺惺,这让襄湘心里更加烦躁。
“我等你回来是有事要告诉你,我要搬出去住一阵子。”襄湘说。
“哼哼。”楚人笑着伏在襄湘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打在襄湘脸上:“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而且你也已经明白了,我说让你从今以后听我的,我没说让你搬出去,你就哪儿也别想去。”
襄湘暗暗攥起了拳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在心中流淌,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口气略带恳求:“是这样的,我广州的家人出了点事,他们准备来投奔我,你也知道刚到南京会人生地不熟,我需要去照顾他们一阵子。”
“哦?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大哥他赌钱欠了债,连累一家人都在广州呆不下去了。”
楚人把襄湘压倒在沙发上,嘴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舒缓的声音轻轻响起:“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要你来照顾吗?有吃的有住的,他们还需要什么?缺钱吗?你可以问我要。”
“不必,我可以自己应付。”襄湘用力推开了楚人:“我先去休息了。”
“呵呵呵呵。”楚人忽然笑了起来,他伏在沙发上,胸膛里发出闷笑声,身体轻轻颤抖,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这让襄湘微微有些恐慌。总觉得他还是不要笑得好,因为你总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值得你发笑的吗?”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像某种胆小如鼠的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你躁动不安,然后就会企图逃离你认为危险的境地。可是表面上你又强装镇定,像任何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男人一样,仿佛真的会岿然不动。”
楚人站起来看着襄湘说:“你一直等我等到这么晚,难道不是有话想问我吗?不要说你只是来请示我可不可以搬出去住几天。”
襄湘扶着额头靠在一面墙上:“你,你,知不知道我家乡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欠了一大笔钱,那些地头蛇应该也不敢上我们家门胡闹,可是……”
“是我,是我没错。”还没等襄湘多问几句,楚人就自己承认了,襄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然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楚人像个无赖,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一种嘲笑般的表情。
“问你干什么?你不是疯了吗?问个疯子有什么用!你除了威胁我,逼迫我之外又想出了新的花招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只是想得到我的话,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你每天不都是为所欲为的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襄湘说完,气愤的摔门而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人靠在沙发上,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种疲惫的神情显露出来。
“但愿这样能够真的抓住你……”
68.纠缠(二)
杜老爷拖家带口下了火车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
原本就瘦的跟竹竿一样的杜老爷看上去更瘦了,似乎是大病了一场的原因,过去精神矍铄的男人看上去有些老态龙钟了。
二姨太一见到襄湘就哭得昏天黑地,直骂他怎么不回家,打电话找不到人,写信也不回复,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身边只跟着一个春燕伺候。
一岁多的弟弟还不太会喊人,嘴里流着口水躺在奶娘怀里。坐了整整几天火车,小家伙受累了,在火车上哭得声嘶力竭,又有点晕车,吐了好几次,小脸看上去煞白煞白的。
五姨太也不复在杜家老宅时那么光鲜亮丽,穿着一件旧旗袍,只在手腕上带着一个绞丝银镯子,同样身边也留着一个小丫鬟。
杜老爷告诉襄湘:“家里出事了。”
襄湘叹了口说:“我知道了,已经安排好了房子,先回去歇歇吧。”
杜家出事的这段期间,幸亏还有个王管家替杜老爷四处打点,否则真不知道这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过日子。
襄湘向忠心的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王叔,这段日子多亏你了!”
“受不起,受不起,二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我没儿没女的,早年受到老爷的恩德,现在老爷有难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王管家是个忠厚的人,早年逃难到广州,因为他读书识字,被杜老爷好心收留。
在南京买的房子是一幢陈旧的小楼。
虽然很旧,但是胜在宽敞,一大家子人住也不显拥挤。襄湘和长顺早一步来收拾妥当了,虽然跟过去比起来天差地别,可也算是凑活了。
一家人吃过了午饭,在二姨太屋里。
淑慧看着陈旧的房屋和半旧的家什忍不住又哭了。
“良默那个孽障,真是恨死人了!原以为他这两年结婚成家就定下性子来了,谁晓得他死性不改,害的一大家子人都跟他受苦。钰儿你不知道,为了还账,老爷不仅把家产都买了,那些个古董宝贝也一应买了。就连我这些年攒的的首饰都没保住,你过去给我的那个上品翡翠镯子都当了撑日子,真是,真是,唉!”
哭了半响,她擦擦眼泪又道:“老爷恼了大太太,弃了还病在床上的她就带着我们来南京了,说什么都不肯捎上她。大太太的娘家早就败了,哪儿还会照顾一个老姑奶奶,这会儿怕都病死在广州了。我和她虽说乌眼鸡似的斗了一辈子,可也没想到要她变得这个下场,老爷是真狠得下心啊。我晓得老爷是恨极了,别说他心里难受,祖上传下来的偌大家业叫个不孝子给败光了。就是我,自从十四那年嫁进杜家,我就再没住过这样破烂的地方。”
“先将就着住在这里吧,我手头也没什么钱,慢慢的日子会好的。”襄湘安慰她说。
“你去看看你父亲吧,他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老了,反倒失了家业,背井离乡,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杜老爷躺在一张破摇椅上。
看到襄湘过来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说:“你来了,坐吧。”
“父亲不要太过多虑,注意身体要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有我和良文呢。”
“我知道,我没有想不开。”杜老爷说,但他的表情显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原本是家财万贯的地主,世代读书传家,他父亲那辈还是清政府的官员,谁想到临老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都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襄湘安慰道。
“良默那个畜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哄着他赌那么大。照理说以你在家乡的名声和你认识的那么多人脉,应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阴我杜家才对。之后还领着人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当时我们联络不到你,慌了手脚,也没有留意他们到底是哪路人马,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人?”杜老爷问。
襄湘自然晓得是谁,可是却不能对杜老爷开口,只是摇摇头说:“我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前阵子工作忙,一直没有回家,没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杜老爷叹了口气说:“只当吃了这个暗亏吧。如今你和良文也算事业有成了,上次良文来信说,部队里因着你的关系给他提拔的很快,这倒是好事。前年吴佩孚败了,你们那个蒋校长成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一把手,看来国家统一形式一片大好啊。我就不信,我们家里出了两个有权有势的官员,以后会兴盛不起来。”
“父亲能这样想就好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一群人伺候的生活,杜家的几个主子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反倒不如襄湘一个人在外头跌打滚爬了数载,青菜干粮就可果腹。最让人担心的是弟弟良华,许是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一来就发烧住院,急的二姨太连续几夜睡不着觉,襄湘也不得不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工作地点,已经多日未曾回去楚人的公馆。
这天,襄湘一回家就看到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男士风衣。
春燕接过襄湘的外套说:“少爷,有客人来了,老爷正在客厅里接待呢。”
襄湘看着那件风衣脸上表情复杂。
果然,客人是楚人。
杜老爷正和他说的十分高兴,一见襄湘来了,立即朝襄湘笑道:“钰儿回来了,萧烈先生来看你了。他知道你弟弟最近生病,特意从大医院里请了个好大夫过来,刚刚检查完走了。”
“伯父喊我楚人就好,我和良钰很熟,平日里就像亲兄弟一样。”楚人笑着说。
“不敢,不敢,你是军统局的局长不是?说起来我还时常在报纸上读到你的名字呢。”杜老爷摸着胡子笑的十分开怀:“少年人年轻有为,我这个老头子却不能倚老卖老。”
“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晚辈了,当年我在黄埔读书的时候,就时常得良钰的照顾,现在具是在校长身边任职,平时也往来密切,本应早点来正是拜见的,反倒是我礼数不周了。”
看到杜老爷被哄得一脸高兴的样子,襄湘不禁有些头痛,自从家业没了投奔南京,就没见杜老爷脸上露过笑容,今日他倒是难得的高兴。
“楚人来找我是有公事吧?我们出去谈。”襄湘想把楚人从家里带出去。
“这都快晌午了,人家好意带医生来看你弟弟,你要带人家到哪里去?酒菜早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二姨太从屋里走出来,脸上也带着笑容:“刚才医生给你弟弟看了看,说是大概在火车上喝了不干净的水,肠胃有些不好,这才整天发烧,用上一剂英国产的新药就好了,真是多亏人家楚人了。”
“哈哈,这个孩子,在社会上都这么多年了,做事还是这么糊涂。”杜老爷向楚人数落襄湘道:“楚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良钰不拿我当外人,所以才这么随意,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我说过了,伯父千万别这么见外。”
“好好,真是个爽快的孩子,那么今天中午你好好陪我喝一杯。”
杜老爷喝了许多酒,撑不住睡去了。
外面客厅里只剩下襄湘和楚人,两个丫鬟伺候在一边倒酒。
襄湘也有些醉了,口齿不清的对楚人说:“你,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呵呵,我能打什么主意。”
“你打的主意多了,一肚子坏水,别以为,我,我看不出来。”
“不高兴我到你家里来吗?”
襄湘醉的有点迷糊,摇摇头说:“父亲见你来很高兴,他,他看到有权势的人结交我,心里,高兴。”
楚人凑到襄湘耳边:“那你呢?你高不高兴?”
襄湘一头栽到了桌子上,杯子盘子摔在地上,二姨太闻声出来,令两个丫鬟扶住襄湘。
“哎呀,你看这孩子喝的,楚人先生倒是好酒量,我看这父子两一块都喝不过你,要不要去里屋躺躺?”淑慧问。
“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打扰了,过几天我再来拜访。”楚人向淑慧欠了欠身,然后走向门口。
淑慧把楚人送了出去,一直看到载他的汽车远远的开走了。
之后她心神不宁的来到襄湘的房间,看着床上醉倒的儿子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淑慧总觉得那个萧先生看自己儿子的神情有些怪,刚才在客厅里,他表现的也太亲密了点吧。
摇摇头,甩去这些想法,淑慧给儿子盖了盖身上的毛毯。
69.事出
这天是星期六,政府大楼的人都休息,襄湘原本也是应该放假的,可是为了处理一点临时的事情于是特意回到工作地点。
这是一个下刚下过雨的闷热午后。
纠结的蝉鸣一声又一声,身上出汗出的湿漉漉的,让人心情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
“喂,是秘书室吗?”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焦急的问。
“是,这里是委员长先生的秘书室。”襄湘回答。
“我是中统局徐岐黄,这里有份绝密文件要立即传达委员长。”
襄湘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吗?政府的办公人员今天休息。而委员长先生前天离开南京去了沈阳,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纷纷的讨论声,似乎非常着急。
“请问是否可以直接给委员长先生发电报?”那头又问。
襄湘心里更觉得惊奇了,听这个人话里的意思,不仅要立即联系委员长,而且还要把电报发过去,立即等候委员长的指示。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襄湘想开口询问,可是却忍住了,他说:“我知道了,请您立即将文件送达。”
等到那份文件到了襄湘手中,襄湘这才知道这份文件竟然是连夜开车送过来的。文件上贴着封条,上面写有绝密二字。像这样的文件,襄湘是没有资格查阅的,应该直接交到委员长的手中,可是无奈蒋现在人在沈阳。
留在政府大楼里值班的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襄湘询问亲自从文件过来的人:“你们徐局长说这份文件必须立即上交委员长先生吗?”
“是,必须立即传达,等待委员长指示。”那人说。
“既然是这么紧急重要的文件,为什么你们会弄出这样的大疏漏!连委员长的行程都没打听好,就送到了这里来。现在立即用飞机送往沈阳也来不及了,会跟委员长错开来,造成更大的麻烦。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文件,你就等着受处分吧!”襄湘严肃的斥责道。
那人被训斥的脸色发白,小声求饶道:“是,都是属下的错,可是因为事出突然,而且正赶上星期日都休假,我们局长也没办法。”
“因为是绝密文件,所以我们不方便传达,既然你是徐局长的人,那么就由你亲自揭开文件封条,并且亲口向委员长先生传达文件内容,你有异议吗?”襄湘问。
那人知道襄湘这是再给他台阶下,立即感激的点了点头:“是,没有异议。”
“我把你送去通讯室,在我们的监视下,你会在隔音的房间中单独给委员长先生电话。通话完毕后,为了防止机密泄露,由你亲自烧毁阅读的文件,之后我们会把你关起来,直到委员长先生回来。”襄湘立即指挥着几名工作人员行动了起来。
襄湘亲自为那人拨通了电话。
期间那男人打开文件,一张毛笔字写成的报告呈现在眼前。
襄湘迅速瞄了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那男人因为要亲自向委员长报告,所以显得有些急躁,根本没注意到襄湘刚才的动作,更加没有发现襄湘瞬间变了的脸色。
因为长时间从事文秘方面的工作,襄湘的阅读能力非常强,只是扫了一眼,内容便看了个大概。文件上说,昨夜南京地区捕获了一个gd的重要线员,名叫赵宏昌,他是南京地区的领头线员,一经审讯,赵宏昌老老实实的向中统交代了他的上下联系网络。
文件内容简单,可是却像个重头炸弹让人心惊胆战。这个赵宏昌看来在gd内的职务不低,是个高层管理人员,知道的消息比其他抓到的任何gd人员都要多,仅仅他昨晚透漏出来的消息就把gd在南京地区的全部地下网络都暴露在了md面前,由此事件继续发展下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