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千帆狂舞落熔璧

这日，三人来到一座离泸陵城不远的小镇。

小镇不大，民风纯朴，街上虽有乞丐，却也不是特别邋遢。

沈簟生性温和仁慈，逢乞必施。

方陌本无意搭理，可眼光一扫，竟突然愣住了。

陆文帛与沈簟尚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一把抓住了一名正要离去的乞丐的胳膊。

那乞丐看上去十分瘦弱，身形与沈簟差不多，被方陌拉住后也不惊慌，反而缓缓回过头来，扯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三人倒抽一口凉气。

乞丐穿得尚算干净，只是一张脸……形如鬼魅……

似乎被什么东西胡乱咬过一般，整张脸凹凸不平，伤疤纵横交错，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上上下下连绵浮动，满面疤痕高高低低，简直比鬼还要可怕三分。

乞丐慢腾腾地开口：“公子，你拉着我作什么？”声音暗哑难听，与三人的记忆完全无法吻合。

方陌愣神半晌，终于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递给那乞丐：“对不住！”

乞丐双眼一亮，忙不迭将银元宝藏进怀中，转身便跑，似是怕方陌反悔一般。

望着那乞丐的背影，沈簟幽幽落泪：“光看那身形，倒是极似筇弟的！”

筇，本是沈朝风之子的名字，沈簟自幼便知。原本，应当是贺灵钧的真名。

可是，贺灵钧不会有这样一张脸，也不会发出这样一种声音，更不会为了一锭银元宝而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

三人知道，那绝对不会是贺灵钧。

失望之余，自然是黯然离去。

却不知，乞丐走出三人的视线之后，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元宝，轻轻叹了口气：“认不得呢！”声音竟是变了，清朗朗的，完全是少年的口吻。

本想将银元宝扔了，可略一思索，却又重新放回怀中，随即抬起头来，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出了小镇，便又是江边。

乞丐眼神好，清清楚楚地望见三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在不远处竖起的堤岸上站着，侧面，绿树成林，绵延起伏的是与青莲山一脉相承的高丘。

乞丐停下了脚步，皱皱眉，眼珠四下一转，快步躲藏于一座巨石之后，只探出一个头。

“踢踢踏踏”，闻声望去，一只小鹿从林中蹦了出来，似是望见了乞丐，兴奋地撒着欢儿。

乞丐招招手，小鹿飞快地跑到他身边，亲昵地将头埋进他怀里，使劲儿磨蹭。

这么温馨的一幕，堤岸上的三个人却没有看见。

方陌轻轻地拍了拍陆文帛的肩膀：“大哥，如今再无回天教累你，何不回乡转转！你带着小簟，有个落脚之地也方便些。”

就这么跟着他成天转悠，总不是事。

陆文帛十分犹豫：“这……”

方陌忽地一笑：“不用担心我，没有找到灵钧之前，我是不会死的。”他极缓极缓地说着：“否则，若去了黄泉，灵钧问我怎么都不替他把身后事办办，我该怎么搪塞？”说在嘴里，似是笑话一般，可偏偏令人黯然不已。

但由这句话亦可以听出，对于贺灵钧是否能够生还，方陌已不抱任何希望。

其实，陆文帛最怕的便是面前这个如亲弟弟般的人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如今听他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

微微沉吟着：“也罢，我是该回乡瞧一瞧了。若无事，我与小簟再来寻你。”

方陌点点头：“我就在泸江这一带，去不了多远。大哥找我，总能找到的。”

沈簟微微垂首，拼命压抑涌到眼眶的湿意，低声道：“方大哥，你……你要多多保重才是……”

方陌笑了笑：“放心吧！灵钧还没有找到，我哪敢让自己就此垮了！”

陆文帛与沈簟面面相觑。

乞丐藏得远，听不见他们的话，只半趴在巨石上，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小鹿光滑的毛皮。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堤岸上两人跳上了船，依稀可见是那名最年长的男子和另一位最年轻的少年。

这两人，看上去倒也般配！乞丐偷偷一笑。

白帆鼓扬，船离了岸，远去的亲人仍在冲着岸边的送行者摆手道别。

青山绵延，白浪如雪，明明是壮丽的景色，乞丐却忽然叹了口气，拍拍小鹿的头：“我们走吧！”

下手显然重了些，小鹿似乎被拍疼了，圆睁起湿漉漉的大眼睛，不解地瞅着主人，满眶委屈。

乞丐扑哧一笑，揉揉小鹿脆弱的脑袋，领先朝树林走去：“快走吧！”

认不得也好，省得认出来之后，对着他这张脸，大伙儿一起闹心！

谁能想得到，抱着必死决心的人却偏偏被巨浪冲上了江滩。

只是这张脸……

在江底呆的时间太长，竟遭了无数鱼吻。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也不想再寻死了！

这样都死不成，或许，是那个人的在天之灵不愿自己追随而去。

以前，每每都是他耍性子不听话。

可在江中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倔强任性。

那人不愿意他做的事，便再也不做！

只有如此，到了下一世，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守去那人的身边。

至于那些与己无甚干系者……亦只能……

青山白浪共联翩，烟敛雨收，任君江湖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