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上帝也有偷懒的时候,他用了一张脸,来造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叶苒默默的站着,靠着拐杖。
“江湖上不是传说他死了么?”半晌,林西真喃喃的问。
“跟死差不多,他再也不会起来了。”叶苒声音闷闷的说:“现在你放心了?!”
“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林西真轻轻的说,唯恐惊了床上的人。
“真相就是,我们在一起两年,他躺在这里三年,时间长得我几乎忘记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事实上他已经死了,他出事不久就被宣布脑死亡,是我不许医生拔这些管子,我想记得他,我生命中唯一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认识郁槿的时候他刚刚上U大,在一起的头一年,我告诉他我是S大的学生,他在U大上课,我没事就坐在他的课堂上,很开心。”
“后来他慢慢地发现了我在做什么,我们闹了段时间别扭,不过还是在一起了,他搬来和我一起住。”
“三年前江湖上发生了点事,印度人突然冒出来同我抢生意,当时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同印度人开了仗,正吃紧的时候,庞爷让我去见他,我没有去,小槿就失踪了。”
“我分身无暇,没有亲自去找他,只顾对付印度人,几天后阿强把小槿找回来时,他就像你上次一样,倒头就睡,他醒来后直接找到我,那时我正联合了黎文在菲莎街的一家餐馆里同印度人讲数,小槿进来,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枪。”
“打在这里,”叶苒按住自己的左胸,“不过没有打准心脏,只是伤了肺叶。”
“这下把大家都惊呆了,只顾着看我,没注意到小槿已经发了疯,他扔下枪跑出去,正撞上一辆开过来收垃圾的车。”
林西真知道,为了举起后街上钢铁的大垃圾箱,那种车建得又高又大,钢铁巨人一样,即便速度不快,也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所以江湖上传说他中了泰国人的蛊,模糊了心性,才会这样对你的?”林西真把头脑中零星的碎片渐渐对起来了。
“哼,”叶苒哼了一声,“关泰国人什么事,我后来才明白,什么印度人,什么泰国人,其实都是一个人搞的鬼,他是觉得我的力量太大了,控制不住,想要整垮我。”
“是庞爷。”林西真忍不住说。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呢,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不可以不吃郁槿的醋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又是这个样子。”
“我不是吃醋,”林西真看着叶苒异常认真的说,“你太不明白我了,我怎么会吃以前人的醋,但我确实是介意的,介意你把我当成他,穿他的衣服,用他的书房,也许还睡他的床,你这样是不尊重他也不尊重我。叶苒哥……”
林西真仰着脸,轻轻的却异常清晰的说:“我是林西真,不是郁槿。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你能吗?”
一位身穿白衣的医生走进来:“Ip先生,我需要同你谈谈。”他突然看到林西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大白天见了鬼:“啊呀,这是谁?”
“我叫林西真。”林西真一字一字的说:“你们谈吧,我到外边去等你。”
一走出大门,金色的阳光就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下来,林西真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有五彩的光斑在自己的睫毛上。
院子很大,绿草剪得很整齐,绒绒的令人感觉柔软,但真的触摸上去,去硬得刺手。
林西真闻着医院带有药水味道的空气,看向停车场,车不多,可以清楚地看到金毛和黑色的陆虎远远地在那里。
包还在车上,不过林西真想算了,现在不走也许再也走不了了,书以后再买吧。
他走出院子,看了一下大门上的名牌,凭着感觉向公路上走,边走边拿出手机给计程车公司打了个电话叫车。
林西真走出医院的私家路,站在路边等计程车,疗养院所处位置偏僻,过往的车辆都很少,等了一会儿,白色的计程车还没有来,却有一辆黑色的本田七座位SUV停在他面前。
“要搭顺风车吗?”玻璃落下,车内的人问。
“不用了,谢谢……”
林西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一个人从车后绕出来,抬手给了林西真后脑一下,在他倒下的同时,那人手脚及其麻利接住他,车门打开,车内的同伙直接就把林西真拖进去了。
SUV扬长而去,阳光下未留一丝痕迹。
26、姜澜号
看着林西真走出房间,医生半晌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刚才听护士说我还不以为然,亲眼见到可真是吓人一跳,Ip先生,你确定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吗?不是同卵双胞之类的?对不起,我职业病发作,几乎想去为他们验DNA。”
叶苒仍然看着病床上的郁槿,郁槿惨白的脸上早已没有生命的光泽,此刻的他,象浮世绘里面的人物,平面,单薄,只有呼吸机一起一伏的强行为他制造着生命的假象。
“那是常人不理解的看法,和我当初一样,不过现在在我眼中,他们一点都不象。我越是拼命想让他们相像,就越发现他们不像,非常不像。”
医生轻轻的咳了一下,在肚子里纠结了三圈才开口,“Ip先生,我联络了您的助理,希望和您谈谈,不知……”
“助理告诉我了,有话你就说吧。”叶苒淡然的说。
医生在心里悄悄画了个十字,冒着生命危险硬着头皮上阵:“是这样,IP先生,我,我是代表院方和你谈,……,其实我非常理解你不愿爱人远去的心情,但是我必须说,花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来维持一位大脑早已死亡的病人,是对其他病人的残酷,他不是植物人,不存在通过外界的刺激恢复人体功能的任何可能,在医学上这个人已经死亡,当然我明白Ip先生有这个财力可以维持现状,但这不单纯是钱的问题,对我们医院来说,我们宁可用这样的力气去抢救和救治一位有可能康复的病人……,对不起,同样的话在这三年里已经同你谈过很多次,这一次,我希望Ip先生可以认真考虑。”
这套理论叶苒在三年里已经听过好几次,每次听都刺心刺肺,恨不得拔枪毙了这倒霉医生,不过现在他终于决定了,是林西真让他决定了:“医生,不用说了,这个在今天来之前我已经考虑好了,按您说的做吧,我之后会派人来处理后事的。”
列治文的私人泊船码头,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雪白的私人游艇整齐的排列着,笔直的桅杆森林一样的密密耸立,刺向碧蓝的天空,随着海水的荡漾而微微晃动。
在L排最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泊船位,泊在这个位置的是一个雪白的双层游艇,虽然不是崭新的,但从体积和长度来说,让她足以傲视群船。
游艇的一侧漆着三个大字,姜澜号。
夜幕渐渐降临,往日这时候码头上已经人迹罕至,今天却驶来一辆SUV和两辆一吨的道奇VAN,一个男人率先下了SUV,有人扛着一个巨大的布袋跟着下来,踩着码头上微微摇晃的泊船浮桥上了船,直奔下层的船舱。
另外两辆VAN后门打开,陆陆续续下来了三十几个人,全部为二十几岁的男性,他们穿着北美普通市民最喜欢穿的休闲的衣服,粗布裤,T恤,格子衬衫,每人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背包。
虽然穿的衣服不同,这些人却有很多的共同点,他们全部是亚裔,有着亚洲南部较为深邃的五官,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肌肉精壮,目光锐利,走在晃动的浮桥上步履极稳。
在他们悄然而迅速的上船后不久,游艇缓缓的离开的泊船码头,接着开足马力,向黑夜中的大海驶去。
待游艇离开海岸线一段距离,沉默的坐在上层船舱的人松了一口气,开始交谈和活动起来。
这是一间敞开式的船舱,占了游艇上层的所有面积,在开派对的时候,这个船舱是跳舞用的,因此三十几个人坐在里面并不拥挤。
“喂,泰国佬,还有烟没有。”其中一个微微有点龅牙的小个子用广东话向坐在尾部的一个大个子喊。
被叫做泰国佬的人,个子高大,肩宽腿长,然而有条伤疤从鼻梁斜下直到右脸颊,使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听见叫,他从兜里摸出盒烟,看了看,还有三根,“靠,干嘛每次都跟我要。”
“因为你TM不抽呗。”小个子走过来,不由分说,将泰国佬手里的烟盒一把抢走。
“给我留一根,谁说我不抽,我就是才抽烟不久,抽得少。”泰国佬说,同时站起来,冲小个子晃下头,“走咱们出去吹风去。”
游船已经开出了很远,然而还没有到维多利亚岛,由于巨大的岛屿的遮挡,这个海域的风浪并不大,几乎可以说得上平静,但由于游艇体积,在这样广阔的海面上,还是有些晃动。
两人站在船顶倚着栏杆抽烟,极目远望,天地一片黑暗,分不清天与海,这个晚上云彩极重,连星光都没有,只有很远处偶尔有灯火闪一下,又不见了。
寂静之中船头的被劈开的水声和船尾的螺旋桨的轰鸣分外响亮。
小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捅了泰国佬一下:“嗳,我告你说,我听说只要解决了Ip,咱们就可以自由了,上边会帮咱们在温哥华找房找工,不用再躲在密林里了。”
泰国佬正手势不大熟练的抽着烟,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你听谁说的?”
“我偷听的。”小个子有些得意,“那天黄头儿在电台里说话,我听见了。”
“希望是真的吧,”泰国佬担心的说,“我要求不高,没之前承诺给咱的钱也没关系,只要不要用象当初华埠对付大圈仔的手段对付我们就可以了,打完这场仗,让我们好好的在加国黑下来,打打工,挣挣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个子对华埠黑帮的历史并不大了解,因此问:“当初华埠怎么对付大圈仔的啊?”
“头儿告诉咱们的大圈仔的战绩,其实只是一部份,还有一部分他没有说,当初华埠给其他族裔欺负得不行,就从中国运来了很多大圈仔帮他们作战,杀人无数,把华埠的地盘全抢了回来,到这里,是咱们大家都知道,不知道的是,作战之后,那些华埠的老头突然反悔了,不想给出承诺的金钱,就趁大圈仔刚刚胜利喜而忘形的时刻,设计将大圈仔全部抓起来,扔进了海里。大圈仔在这次的事件中只逃出两个人,这两个人好不容易花了几年时间,才又招募训练出了一支军队,几经挫折杀回温哥华的华埠,在这之后,才有大圈仔的几年盛世。”
泰国佬用不纯正的广东话款款道来。
“哗,”小个子的敬佩之情顿时如波涛滚滚的大海:“靠,这种事儿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华埠黑帮史啊,笨蛋,华埠图书馆有这本书的。”泰国佬得意洋洋。
小个子更敬佩了:“敢情你小子还看书呢。那你觉得这次对付完Ip后上头要怎么对我们。”
“我们这些人,大部分是偷渡来的大圈仔,不过现在的大圈,杀气也没以前那么浓了,还有一些是象你我一样走投无路的幽灵,我们无人无物,上边花大力气训练我们,不可能用一次二次就放人的,我估计要到华埠都清理干净了才有可能让我们走,只是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小个子觉得泰国佬说得有理,点点头,又沮丧起来。
两人沉默一会儿,船尾上来一个人,拎着衣服,迎风乱抖。
“靠,什么味儿,”小个子叫:“你TM不是没出息吐了吧?”
那人也叫:“吐是吐,TM是别人吐我身上了,就关底层的那小子,我看他趴那儿一动不动,好心过去扒拉他一下,谁知他一抬头,全吐我身上了,真TM倒霉。”
泰国佬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们不事先给他吃晕船药,话说你们绑来的那人是谁啊?”
“还谁,咱们这阵子在对付谁啊,”那人一边抖衣服一边说:“Ip的小情人呗,就咱们上次在山里伏击时Ip带着的那个,嗳,我告你啊,你们可没见到,那小模样长的……啧啧……”那人抹把口水。
“哈哈,我知道为什么会吐你一身了,”小个子乐道:“肯定你是想趁没人,打人家的主意,结果没得手反被吐了一身,是不是?”
“是你妈,老庞下令谁也不许动他的,我哪敢。”
“啊,谁是老庞?”
“就咱们的大头儿,出钱的,咱们吃的喝的和装备,哪样不是他给的,你SB不是不知道吧?”
“你才SB……”
两人打闹起来,却没有注意泰国佬已经悄悄地下去了。
游船最下层角落的船舱,空荡荡的,只在靠墙的地方,扔了一张窄窄的行军床,这里离机器非常的近,轰鸣声震耳欲聋,舷窗很高,空气几乎不流通,弥漫着汽油味。
林西真先被人装在布袋里晃了个七荤八素,接着就被扔进这样的船舱,又被轰鸣声和汽油味搞了个头昏眼花,房间很黑,他揉了揉刚被解开绳索的手腕,咬牙站起来摸索,却没有摸到任何开关,推了推窄小的门,纹丝不动,估计是被人在外边锁上了。
趴在舷窗上向外瞧瞧,只看到一片漆黑的水面,舷窗几乎贴着水面,晃动的闪着微光的水面令林西真的头更晕了。
开出海湾后,船体的晃动加剧,当船经过一个个小岛时,由于岸边岩石对海浪的反作用,海浪越加的大,本来就有些晕船的林西真有点受不了了,他趴在小小的行军床上,咬牙死忍着,可胃中还是一阵阵的翻江倒海,直往喉咙管里冲。
黑暗中他听到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听到哗喇喇的开锁声,一个黑影闪过来搬林西真的肩,似乎想把他转过来,林西真一抬头,一阵天旋地转,忍了很久的东西直冲了出来,喷了黑影一身。
“靠。”黑影大叫,一把将林西真推开,接着一声门响,出去了。
经过了这下,林西真再也忍不住了,他挣扎着摸到墙角,大吐起来。
早上因为同叶苒匆匆出来,并没有吃多少早饭,中间被关在车里,绑架他的人只扔给了他一片面包,这么吐,很快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可是肠胃的抽搐并不会因为胃里没有东西而停止,林西真感觉到自己嘴里苦苦的,估计现在吐的会是一片绿色的胆汁。
“活该,谁叫我吃熊胆,这会儿可不双倍还回来了。”林西真吐得迷迷糊糊的,居然还会这么想。
“黄头儿怕里面那人吐死了,让我给他送点药。”有人在门口用不太标准的广东话说。
那人一进门,就被趴在地上的林西真绊了一下,他急忙抱起仍然在不断抽搐反胃的林西真,把手里的水给他灌下去。
林西真胃里有了水,吐得更欢了。
那人急忙把手里的两片药放到林西真的嘴里:“咽下去,别吐,忍忍就好了。”
那人蹩脚的广东话混合着轮机的哄哄声,落在林西真的耳朵里变成了带回音的重叠声。
林西真使劲闭着嘴,肠胃还在一波一波的抽搐,他无力的靠着那人的手臂,闭着眼睛,忍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渐渐地,肠胃的抽搐平静下来了,折腾得筋疲力尽的林西真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睡去。
那人痛惜的把林西真紧紧的抱在怀里。
“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