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光裔

青蛇贴着镜子，清楚地看着自己人类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大大充满水光的眼睛，小巧的鼻梁，清纯的嘴唇……嗯，头发幻成刚才看到路边“图画”上那个乌黑凌乱的……这样好像很好看。

他对着镜子吹气，流连往返，为自己陶醉。

近千年过去了，他的心智也不如以往那般跳脱了，所以他的外表是有一点憔悴忧郁的人类青年模样。不过所幸他还是好看的。虽然经受挫折和尘封，但他的心地依然美好，所以皮相也美好。

这样外表的自己和现在这个世界终于相称了。

见他很长时间不出去，男孩担心地敲敲门便推门进来了，看见他只是倚着镜子看自己，不禁又是一笑。

“你的假发呢？”对于青蛇变幻出的短发，他认为这样的解释。

青蛇听不懂，不作计较。走出来坐在沙发上，喝了男孩倒给他的水，问是什么，答曰“饮料”，便一气饮尽说很好喝。拿手掌又倚了倚厚厚的棉垫，靠在沙发上看到对面电视的画面，愣怔出神。

后来又走到窗户旁边居高临下地观看璀璨夜景，人类拥有如此高的建筑物令他惊叹，这个阶段的文明进展让他饱足眼福。

男孩看他一路表现怪异，进屋来又近乎白痴的举动，备感好奇。在得知他叫“小青”没有姓，没有家庭住址，没上过学，无业以后，笑道，“小青？难道你是穿越来的？”

小青觉得听懂了，“嗯，我穿跃来的。跃了一千年。”

“那你不是有一千岁了？”

“两千岁吧。”小青认真地说，“不过我也没有仔细算。因为算不清。”

男孩哈哈大笑，觉得今晚的“奇遇”很愉快。对于小青执着的话有点当真，但也没觉得会信，只是觉得他这样必有缘由，与己无害，任由他玩好了，他很愿意和他相处下去。

两人又聊了很多，青蛇边说话边吃东西喝饮料，并不客气。男孩大体介绍了房间内物品的用途，例如冰箱是制冷放食物的，电视机是用来看画面的，怎么换台，盥洗室的水龙头如何拧开，抽水马桶如何使用和冲水，煤气锅子怎么打火煮饭……等等，不一而足。

本来男孩是觉得他问就回答一下，但没想到他会听得那么认真，还不时发问。出于有趣好玩就给他一一解释。

男孩叫顾淳，是附近“江城大学”的大一生，这里是他租住的公寓，课业之余出去打打工。

青蛇环顾四周，努力地想了想，好像缺了什么，最后想起来了，“你的父母呢？”人类不是都有爸妈的吗？

愉快的气氛忽然变得安静了一下，半晌顾淳道，“父亲很忙，母亲不在这住。”

青蛇认识了一个人类，还和他成为了朋友。他非常高兴。听说男孩一个人住，他便心安理得地把这儿当“家”了。

公寓面积不大，门对门有两个房间，一个是顾淳的卧室，另一个本来是用来堆放书本衣服杂物的，现在男孩和他一起收拾打扫了一遍，青蛇便在男孩对面的房间住下。

第三章：人世沧桑惊迹变（一）

他和男孩住在一起，渐渐学会并习惯了人类新世界的生活。

每天早晨顾淳起床，他也起。顾淳做了早餐，洗漱完毕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前吃了。然后一起去学校上课，顾淳让他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旁听。上完课就去打工。然后一起回家。日复一日。

对于人世青蛇一切都是新鲜的，一直充满兴高采烈的干劲。夜晚回到公寓后他还要动手打扫一遍房屋，再煮点什么东西给自己和顾淳吃。

——实际上对于他来说，除过冬日，平时睡眠很少精神也是抖擞的，对于人类体能考验的奔波，什么生活与学业之类的双重压力这种，对于他来说只能是锻炼身体。用人类的评价来说就是属于那种“明朗，永远不知疲倦，热爱生活，耐操耐劳……”的特别类型。

这样的人当然是受欢迎的。——至少是在电视上。

两个人关系越来越亲密。青蛇觉得来到这个崭新人世要是一开始没有碰到男孩，受他照拂，自己会受苦很多。于是在生活和感情上更加依赖和需要他。

因为人类社会需要身份认证之类，青蛇没有这种东西，走到哪里都受限。两个人打工的时候路过书店，便走进去翻找书本，首先要给他起个名字。

小青没有姓。名字只有一个“青”。顾淳翻了半天字典，不得要领。转过书架，抽出上面一本《百家姓》，翻开念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等等，”小青竖着耳朵听着，说道，“钱？还有姓钱的？那就叫‘钱青’吧？”

“啊？”

“钱是好东西。能买吃的，饮料，衣服，水电煤气……”小青细数。

“可是……不好听啊。”

“很好听。”

“你是有多爱‘钱’啊。”顾淳忍不住笑着拿书戳戳他的鼻子。对于他的言行和奇怪的来历的解释，有一半在心理设定为电视上的“某种失忆”情节，另一半当然是小青日常灌输给他的什么睡了一千年啦，起来就这样啦，虽然很难信，但在他眼里小青是可爱纯真的，所以并没有认真追究。

“我不爱钱啊。我只爱人。动物。”小青说。经常看电视剧，也常用顾淳电脑上网看视频听音乐的他，现在对“爱”这个字一点儿也不陌生。只是每次装作不在意说起这个字的时候，心里会流过一丝丝的隐伤。

现在是“爱”泛滥的年代。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那么傻。

“叫李青吧。李也是大姓。”顾淳建议道。

“不！钱青钱青！”

青蛇就这样给自己起了一个俗气的人类名字：钱青。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他们应该一直生活在人世吧？也看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他会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相处过的人了。久到不应该记起的。但他还是记得那么清楚。血肉中的刻印吧。

去申请了身份认证。网络上也查不到身份出处，没有学校，没有父母，没有住址什么都没有，就似平空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但还是拿到了全新的证件。

“干杯！”两人盘腿坐在宽阔的飘窗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小菜。庆祝他的“成人礼”。证件上写着钱青18岁。生日就是十八年前的今天。

申请的时候小青说能不能写2000岁？顾淳摇头，说写18，认为18是好数字，一方面成年了，另一方面也显年轻。现在人类社会不是都讲究“年轻就是资本”吗？

“我们以前是比谁老的。”小青讷讷，“18会不会太小了？写30吧？”

“这样能和我去学校，我也好照顾你啊。”顾淳安慰他。一个30岁的男人还怎么和他旁听？妖怪觉得无所谓的事，对于人类来说却很重要。人生差10年就是天上地下。

“可是我的脸……”小青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已经“而立”了。

“很年轻。”顾淳鉴定道。

最终还是拗不过，小青就“变成了”18岁。

喝了一大杯啤酒，又拿筷子夹菜吃的津津有味。菜是小青做的，进去厨房风风火火两把就炒了，这些“人事”从来对他来说都不难，轻而易举，乐在其中，神速还色香味俱全。顾淳只有惊叹的份。

小青脸贴在窗户玻璃上，迷迷欲醉地看着窗外景色，楼群拔地而起黑夜中闪耀，天上月明星稀，地上灯火如银河长链。还是有些感叹之情生出了。

一切都变了。

变到甚至感觉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切都是梦境。不该存在发生。

好像又活了一辈子。

第三章：人世沧桑惊迹变（二）

记恨，怀念，难过，爱慕……？这些都在漫长的时空中被挤压变形，变得微不足道了。甚至想起的时候会觉得像是“别人的事”这种。

生命太漫长。而感情太渺小。

小青想起了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顾淳，在兼职做了一个月的侍应后，他今天发薪水了。

“干嘛？”顾淳问。

“我，吃你的，喝你的，穿你的，住你的，嗯……钱对我来说没用。对人类才有用。”小青“善解人意”地说。

“呵呵。”顾淳笑的很好看，牙齿洁白，眉毛很黑，露出笑容的时候像闪着光的向日葵。

“我一直觉得你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嗯，本来打算养你的。吃的不多，又很乖，还帮忙做家事……”顾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青蛇圆圆的透亮的眼睛和他对视。

“从来没想过收你房租，水电……”顾淳发现小青呆呆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一些恍惚，脸颊晕红。

“？”

小青看了半天，忽然怔怔地爬过来，抱住他，脸贴靠在他的怀里。

“！”

小青本来是很难喝醉的，但现在却微醺欲醉了，轻声喃喃地说，“让我抱一下……”说着这样的话，他闭上了修长睫毛的眼睛，耳畔回荡着男孩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被他抱着的胸膛有些发热了。

静默了半晌。时钟的滴答声音在房间内一秒一秒地回响。

“小青，你爱过什么人吗？”顾淳的声音响在整个空洞的房间。

“我都忘了……”好像带着无穷无尽的叹息般。小青伏着脸，声音细碎，如一地破碎的玻璃。

“他长什么样了……呵……年轻的时候不懂什么爱……”

可是“爱”还是如潮水淹没了他。

他刚才看着男孩温柔的说话的样子，便想起了深埋在心深处的某个场景。

课堂上依旧是两个人坐在一起，顾淳旁边坐着“来历不明的俊美男孩”，不听大堂课的话，同班同学经常见面免不了议论交谈。与男生们在一起还打了球，小青的表现……当然是非常的好。抢球一流，但往往犯规，或将球投入对手的篮筐，而且不知哪根神经搭错，还老是记不住。

上课的时候女生们则常常坐在他们的周围，叽叽喳喳说几句。

这时便看到那个“俊美的男孩”一直趴在桌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鬼画符”，他如此费力认真，然而字迹的丑陋与头脑的白痴程度令人咋舌。

顾淳便解释，“我表弟，从小是失学儿童。”众人便皆同情。

“是表哥好吗？”钱青同学反驳，“表爷爷！”

“错！”顾淳拿笔给纸上毫不留情地打叉，“8加4等于13吗？你白痴吗？还是13？”

钱青同学扳着指头算半天，“2好吗？”

“什么？2？你怎么做上侍应的？”文盲能做服务生吗？顾淳表示怀疑。

“我说你2啊！是12好吗？”钱青喊道，他也会说“时髦”用语。“2”是跟同学学的。

大家哈哈大笑。看到两位帅哥“打情骂俏”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众女生挤眉弄眼无不开怀。

钱青是“文盲”，人类的知识都要从头学起，所幸他毕竟异于人类，天资聪颖，又有着不知疲倦的韧劲和精力，可以一夜一夜地看书写字，所以进步很快。

这天他戳戳正在听课的顾淳，将纸张递过来，一脸虔诚地说，“虎字怎么写？就是那个野兽之王。”

顾淳拿笔在纸上写了。小青拿过来看了又看。“那么‘爱’呢？”顾淳握笔帮他写了。钱青同学嘻嘻一笑，一副单纯又感激的模样。

午饭在江城大学的学校餐厅吃，吃完走在校园绿化带的长廊里，旁边张贴着著名作家白守一下午3：00在学校礼堂作报告的告示，学生们围拢着议论纷纷。

“白守一？”钱青穿着墨绿色的卫衣，磨破牛仔裤，帆布鞋。清爽又美好的大学生形象代表。

与他并肩的男孩个头很高，穿一件深灰色夹克衫，同样牛仔裤，马丁靴。肩膀很宽阔。也是健康挺拔的美好形象代表。

两个人站在一起与绿荫背景形成一幅完整的帅哥图画。此图可以用来拍摄广告，制作平面，肥皂剧之类。

顾淳向钱青解释着“白守一”这个名词，“战地记者，人文关怀者，诺贝尔和平奖得者。作品很多，涵盖小说，美食，旅记，新闻报告等，博学广记，受人尊敬。”

“真厉害。”人类一向很厉害。短短几十年生命里发挥的热量，创造的东西是他千百年都不能比的。

“我下午有课。你要是有兴趣就自己去听吧。”顾淳道，“有时会很有趣的。只是散了场在学校门口等我。”

“你不去，我也不去。”钱青固执地跟随在男孩的身边。

顾淳一笑，伸臂搂搂他的肩膀，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算是粘定他了。两个人向游泳馆走去，游会泳，下午接着上课。（钱青也接着坐在旁边埋首纸张呼哧呼哧地练习写字，算术。）

钱青和顾淳在更衣室脱了衣服，换了泳裤，走进场馆，一跃而下，像鱼一样在湛蓝的水中摆动畅游，水性当然极好，人类的设施还是很令他享受的。

在水中屏息的时候会想到千年来的经历。会想自己浑浑噩噩，一事无成，错过太多。成人这么久，竟然连“做人”也没学会。就这么跌跌撞撞千百年。何况做个“精彩的人”？想也不敢想。

能活着就不错了。——就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钱青爬上岸，有些累的坐在台子上喘息，长腿搭在水里摆荡，看水中顾淳年轻健美的身体，胳膊修长有力地在水中挥舞，男孩的身材是养眼可心的，青蛇不禁嘴唇微微弯起。

就在出神的时候，感到脚踝被握住，顾淳在水中狠狠地一拉，钱青滑落下来，栽倒在水中，吓了一大跳，随即两个“男孩”在水中打闹成一团，水花迸溅，让泳池中的其他人侧目。

憋屈了一下午的高数课终于散场了，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瞌睡天堂。钱青同学不用修学分看到黑板上的符号都胆寒，何况旁边的男孩。不过看他倚着下巴正襟危坐的样子，好像已经习惯了。

“好高深啊。”钱青感叹，顺着人流和顾淳走出教室。

“1加1还没学好的人，没资格发这样的感叹吧。”顾淳道。

钱青黑脸。

走出教学楼，对面礼堂的演讲也结束了，江城大学的大学生瞬时汇集在一起，正是人流高峰的时期。

钱青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在众人簇拥中走出来，他愣了一愣，“那个人……”虽然看不真切。可还是感觉到了心的悸动。

“白守一。年轻的男人。”

“他是白守一？”

“读过他的书上有照片，电视上也常见。”

“白……白……”钱青愣愣地。不等顾淳再说什么，拔腿迅速地拨开人群朝那边挤过去。

可是人潮攒动，他钻挤了半天，还是没有接近他。

白守一走出校门，坐上一辆冰川白SUV，径自开走了。

“白哥哥！白哥哥！白哥哥！”钱青跑出校门，一路猛追过去，边追边大声喊叫着挥舞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