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光裔

相比于他的淡定加期待，顾淳是觉得自己不能陪着他的惋惜加担心。——他怎么忽然又变成他的学弟了？

“没事。大不了留级嘛。”钱青笑嘻嘻，“我日子长着呢。还能活很久。”

顾淳气闷，这是什么说法？辩解逻辑？白痴星球人啊。

钱青进入锦源高中上学了，因为精力充沛，又不愿意在学校以外多看书学习，虽然白守一留了无限生活费给他（可以说是无限），但还是在放学以后就去打工，“将无限的精力投入到有限的时间中去”，真正做到了“劳动为第一需要”的某种信仰。

而且，凭劳动拿到钱的那一刻，会有非常幸福和激动的感觉，这是他作为“人”被人类社会承认的标志。

“欢迎光临！”一开始因为长相的原因而被安排到餐馆门口，一直以站姿对进入的客人鞠躬说这句就好了。

——所以“文盲”也可以。人类只用看美好的外表就够了，就能引起食欲。

后来因为水平渐长，读书识字了，又被调入餐馆端盘子作服务生。于是指定要他上菜侍候的顾客又有很多。

总之是被需要的充实感觉。

所就读的高中一年级的同班同学还是充满梦幻的男孩女孩，他们比顾淳的大学同学更激情更活力，也更吵闹。

课间的时候，号称“肌肉姐姐”的高壮女生赵喜儿拿着一长卷轴画走进来。

“什么啊？”她的好友清爽短发女生梁妍围上去观看，一时间教室中几乎全部女生都围了起来。

“我最爱的明星啊！”赵喜儿拽拽地说。她人高马大，说话粗声粗声，总是一副高傲目过于顶的样子，但其实是个漂亮的女生，只是从来不注意维护形象，经常一拳捶到男生的身上，打的男生哇哇叫，得号“肌肉姐姐”。

卷轴打开了，“哇哇，好帅！”所有的女生捏着画的一角倾倒。

“这不是陆岷雨吗？”

“是啊是啊！最近演那个《亿万星空下的吸血鬼》电视剧，他爱上了狼人！”

“看的我都哭了！好虐！不过，好帅好帅哇！”

“嗯嗯。我见过真人！个子好高，脸超漂亮的！”

“不光拥有高大美丽的外表，还总是很温柔的样子，像邻居的大哥哥。”

“头脑也那么四次元，采访的时候幽默风趣的不行，每次看他的综艺我都笑的肚子疼……”女生们心心眼直冒。尖着嗓子说个没完。完全不在乎旁边男生们的感受。

“什么破帅哥啊！装模作样！外国人？！整过容的吧？！哈什么哈啊？！”男生们不满意了，纷纷议论。

钱青也在人群中笑的很起哄，他默默而腼腆，平时一直很低调，但还是被揪出来，“我看他就没有我们班钱青帅！钱青可没整过容哦！纯天然的！天生的！”

钱青不好意思地扯嘴笑，不知道说什么，男生们一致捧他，好像做“男生的形象代言”一般。

钱青竟然有些害羞了，转脸的时候身体蓦然定格住了，女生们拎的那张巨幅画报正好因为争执的原因而竖立起来，被赵喜儿卷起来，只留脸的部分在外面。

“来啊！来比比啊！来啊！切！”赵喜儿野蛮地走过来，大地好像在她的脚下颤动，挥舞着她的那张画儿。狂热的粉丝要维护自己偶像的做法。

钱青被众男生推着站起来，赵喜儿将画儿拎到他的身旁，等身高的画报展开来，比划着，众目睽睽下大家左看看，右看看。

女生们依旧维护明星。男生们还是支持钱青。小孩子无聊无意义的喧吵争论，突然让钱青觉得很烦很疲倦。

外国明星不常出现在本土的电视画面上，所以钱青从未知道，但自从教室中“认识”了以后，便发现陆岷雨的影子无处不在。

穿着侍应的统一服装站在柜台那边努力的算着账的时候，就听见靠近街道落地窗边坐着的一群小女生，吱吱喳喳地喊着陆岷雨的名字。

“什么？演唱会要看吗？”

“VIP票都定了好不好！”

“我定了普通票！不过也很好啊！能看到！”

“好羡慕哦！我可不行，我只能在外面卖卖周边！”

“切——”女生们群呼，“你也太煞风景了！”

第四章：妖兽轮回无尽心（一）

走到大街上那个叫陆岷雨的明星忽然无处不在，明净的橱窗张贴着他的巨幅脸部特写画报，风信子花般溽黑的头发，黑曜石般的莹润眼睛，如蜜般的嘴唇，配着他晶亮的笑容，好像隐含着骄傲，不可一世的高上情绪，可是却又有着某种柔和干净的孩子般的气质。

电视里也突然播放着他的电视剧，唯美，感人，纯情，与女主角的相爱故事。他看起来那么高大，俊美，真情，执着，纯真……

“嗯……从事演艺事业，完全是想要把自己记录下来，很多年以后也可以留作纪念。”坐在高脚椅上长腿垂下来，身着显眼的大红色修身西装，礼貌虔和地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声音动听，笑的非常好看，与粉丝互动也幽默得体，众人玩耍笑成一团。

到处是他的歌声，以乐符缠绕的形式飘荡在大街上，追逐着钱青。

钱青忽然想到这一千年他就是这么风生水起的生活着，在人世间，华丽，舒畅，风光无限。

叫作S.K.的外国娱乐公司将在本地举办旗下全体艺人的演唱会，所以长街从头到尾悬挂着公司里每一个当红艺人的巨幅海报广告牌，以资宣传。

钱青在巨大的闪闪发亮的艺人画报下面，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一样地往前行走，画牌很长，怎么也走不到头，他还是在那张画报下面站住了，仰头观看，风吹起了那张完美的脸，一摆一荡，仿佛对他的嘲笑。

“麻烦让一下。”旁边有人说。钱青让到一边。“哢嚓”一声白光一闪，一群人在巨画下照相，男的女的，为这个时代的人类偶像。陆岷雨的画报下面围观的人最多。这个画之长廊已经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很多人慕名前来围观亚洲巨星们的风彩。

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情绪低落，眼眶慢慢地变得很红了，有一种酸涩潮湿的感觉。钱青竟然有了负面的情绪。不得不承认，对比他，他更讨厌此刻的自己。

他们……还在一起吗？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小、青？”路颜，不，应该是陆岷雨，润红的嘴唇一字一顿地吐着他的名字，坐在这个城市最高处的旋转餐厅里，夜色中繁华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不是真人的晶莹流光感。

——钱青跟随同学赵喜儿等人，作为接机的FANS中的一员站在一边，在人潮起伏中突然冲了出去，当然制造了不少混乱，但男人也看到了他，于是就有了此刻两人面对面的场景。

陆岷雨微微地弯起一边嘴角，忽闪着长睫，明亮的眼睛，带着某种笑意，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好久不见。”他伸出长指端起血红的晶莹高脚杯，优雅的喝了一口放下。他们中间，隔了一千年的距离。

“真高兴见到你。”陆岷雨道，“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再见到故人，真是不容易。有种亲切感。”

淡淡的谈话，但他成熟和成竹在胸的人类气质却是侵略人的。钱青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红酒，直涌嗓眼，突然好像要呛到一般的脸噎的通红。

“呵呵。小青，你一点也没变。”陆岷雨打量着他微笑。

“现在是人类的世界。和以前不一样。我们都得变成人类的样子而活。所以无论本元是什么，弱肉强食的兽类体系都会掩盖在人形文明之下，以人世的规则运转。做人类做的越成功的兽，越会得到尊敬，无论他的本元是什么。这就是我迷恋人世的原因。”

“呵呵。想当年竟然还会因为自己是一只鹿而羞愧。真的是很可笑。”陆岷雨志得意满地说。

“他……还好吗？”钱青不想再听他的感叹。

陆岷雨沉默了，黑宝石般的眼光注视着他，良久以后，忽然一笑，“你这一千年，该不会一直都在耿耿于怀吧？”

“……”

嘴角扯到一边，对面的年轻男人端正了姿态，望着他，含着某种嘲弄的笑容，“不怕告诉你，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呵……也曾抱有幻想，妄想着去接近……”苦涩地摇头，“在他的眼里，我的魅力，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你也不要得意。”陆岷雨眯起眼睛看着他，“我可从来没觉得我比你差。”

直到离开的时候，钱青一直在神游，木木地站起来拉开椅子，转身走了几步，陆岷雨又叫住了他，“高中制服的样子很好看嘛。”戏谑的口吻。

钱青脊背僵硬。

“VIP演唱会门票可以向我拿。多送你几张。”可能觉得“故人”在FANS堆里挤来挤去太“惨不忍睹”而发出的施舍。

钱青默默地抬步走出去，走出餐厅的大门，在夜空下他才能够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心脏紧缩成一团越缩越小，像地心引力一般一直缩到顶点，挤出鲜血。疼，真疼。好像四分五裂了。

他为一个傻瓜的自己而痛哭。他竟然就那么跟他分离了一千年。他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流走了。他敏感多情的心都被磨平了。

而他，现在却还穿着学生的制服，如此这般可笑地站在这里。

一千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他有没有想到我？也许是——

早该抛弃掉的恋情。就算他当初如此爱我，我误会了心无旁骛的他……他会原谅我吗？这么久的时间了，他也早该忘了吧，一切都不在乎了吧，他也会找到别人吧。

可是只有我自己……还耿耿于怀地固守原地，还在……

钱青蹲在街角，埋头抱膝，浑身发抖，无声无息地被黑暗淹没了……

“年轻人。喂。”

因为太投入而忽略了周遭的他，被叫了好几声才抬起头来，是经常到餐厅点名要他侍应的顾客，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爷爷可能有60、70岁了，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身材很高，精神矍铄。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

“在这里做什么？”

“爷爷……呜……”

第四章：妖兽轮回无尽心（二）

钱青哽咽委屈极了，一把抱住爷爷的腿，鼻涕眼泪四溢，“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可是他在哪里？……”

“喂，喂喂，我的裤子！”爷爷被他摇的气喘吁吁地扯着嗓子喊。

“呜……呜呜……”

“停下，放开，我帮你想到办法了。”

“嗯？”钱青抬起亮闪闪的闪动水光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爷爷，停止了哭闹。

“要登寻人启示吗？”坐在街边靠近镜江的椅子上，江水在两岸人间灯火的映照下缓缓平静流淌，两人吹着晚风，爷爷咳着出了一个主意。

钱青忧郁地叹出一口气。

“唉……不知道他的名字。”

“……，相貌呢？”

“要是相见面对面能认识，但是具体回忆不出来。”

“不知道名字，也忘了长相，只有你对他的爱还滔滔不绝，比海深，比地厚，比天高，是这样吗？”

钱青脸红了红，“爷爷，你不要说的这么煽情啦。”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分离？”

“我错了……”钱青怔怔地，突然一把抓住爷爷的胳臂又开始暴溢眼泪，“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呜呜……”在爷爷的面前，他放松地坦露着一切脆弱又愚蠢的自己。

“啊呀你把我摇的眼花啦，人老了可经不起折腾！”

“我做了……背叛他的事……”钱青额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伤心地喃喃自语抽噎，“而且还特别详细地跟他讲了一遍过程……”

“所以说你是笨蛋。”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的心情……我看到别人和他走在一起，都心痛的要死，何况他……”

“笨蛋。”

“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没有原谅，只有爱吧。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而且他来找我，我都没有理他……”钱青痴痴地回忆着一千年前的事。

“别提了。”

“要提要提！”

“啊呀不要提啦，我饿了，爷爷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爷爷我请你吃饭吧。”钱青像小狗一样的眼睛晃动着光芒，趴在爷爷身上，“咦，这是什么？”忽然眼尖的发现爷爷的脖子领子里掉出来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吉祥物”挂坠。

“出去旅游的时候当地人给我的。很宝贵的哦。别动。”爷爷说。

钱青仔细地看着，出神半晌，是一条青绿色的蛇缠绕着一只壮丽金灿猛虎的造型。

“爷爷，你这个吊坠哪买的。”

“世上仅此一只，非买品。”爷爷好像很得意，一会儿看着他的贪婪的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忙双手抓住，“松开。”

“爷爷。送我啊。”

“不要。”

“送我啊。我好想要。”钱青可怜巴巴地望着爷爷，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无限的期待光芒。“我给你做饭，来餐厅吃饭也再不收你的钱，全部我请客。”

“这可是神的图腾，戴上会做好梦的，不给。”

“爷爷……”钱青整个身体都吊到了爷爷的身上，不停央求，“这个对我很重要。求你了。”眼泪汪汪。

爷爷被他缠的没办法，“唉，好了好了，送你了。”摘下来双手戴在钱青的脖子上，“喜欢吗？”

“嗯。喜欢。”钱青摸着这个吊坠，怦然心跳的感觉，好像恋人就在身边，拿起来亲了一亲。

“呵呵。可不能白给你哦。竟然抢爷爷的东西。以后要上门给我做饭。”

钱青笑的极灿烂，“是！没问题！”

晚饭给爷爷做了好几个菜，煮了白米饭盛上来，还有一罐汤。钱青脱掉制服挂在进门的衣架上，只穿着雪白的衬衫，做在爷爷身边的椅子上乖巧地舀上米饭放到他的面前。

爷爷却显得不大合胃口。“怎么没肉呀？冰箱里不是全是肉吗？”

“爷爷，你年纪大了，饮食要健康。”钱青在“人间界餐饮部”工作这么久，当然了解人类饮食了。老年人吃多肉不好，容易得胆固醇。于是耐心地劝解。

“我不要。”爷爷闹着别扭。

“很好吃哦。乖。看我。”钱青夹起一条长长的青菜送到嘴里，嚼的脸蛋鼓起来。饮食结构的变化，使他渐渐被人类同化，变得更有“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