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淡雅的唇色扬起柔和的微笑,一如对沐小年微笑的每一次。
“我一直都在倒计时,尤其是最近每早醒来都会想早些来公司,来了公司又担心你已经走了,直到看到你坐进办公室才放心下来。我知道你和苏伯伯的约定,我也在现场。刚开始我只是因为苏伯伯那么说,我便那么做,一心一意,因为想报答苏伯伯给了我一个家。可是后来就不简单了,我贪心了,明知道你一直把我当责任,知道你是因为疼惜我才会对我温柔。可还是有动物的本性,会禁不住的接近温暖,禁不住的依赖,禁不住的喜欢。我总说一点点就好,其实是自欺欺人,我想要很多很多,多到吓着了自己。安然哥和我说了你的故事,我才发现我有多不了解你,我们之间差了多远的距离。”沐小年擦了把眼泪,抽抽鼻子,“本来我打算等下次下雪时和你说,因为在生日说,说不定会被允许。可是却一直等到夏天来了,不会再下雪了。”沐小年咧开嘴笑起来,眼泪落了下来。
“再等一个月好么,6月21号,那时候再走好不好?”想让你看着我,看着我登上闪闪发光的台子演讲,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继承者,想让你知道你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我很笨,还是想让你看我人生中可能是最闪亮的那一刻。这样,这样,说不定你会记得我久一些,说不定你会在某个午后想起我的样子,想起我这个跟屁虫,这样便好了。若是没有你的注视,我一定会紧张,少了你的眼睛,什么都不一样了。
程诺握着拳克制自己太多情绪的流露,终于叹息道:“好。”简单的一个字,费尽了力气,程诺讨厌这样的感觉,情绪完全不在自己的控制中。
一个字,一句话,太多不忍,太多失控,只在那一刻,融进阳光,倏尔不见。不是说不爱,而是不能爱。若说残忍,却也因为爱。
第十四章:切肤之痛
沐小年躺在暖暖的床上,一动不动,阳光直直的照在他白皙木然的脸上。日子一天天过,那天的事情,那天的对话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一样,可心疼的感觉告诉自己什么都是真的,再有一个月程诺便要走了,永远离开自己,如他来的时候一样,悄然而决绝。沐小年想起那天安然一出门便抱住自己,痛声说:“小年,我们害了你,明知道最后受伤的是你。”变成这样,真的只是他们的错误么?
程诺一直在忙,忙到几乎见不到,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只剩下电脑上每天都会更新的学习资料。其实很多时候两个人还是能见到的,只是没有眼神的交汇,没有温暖的笑容,没有宠溺的话语。沐小年只能小心的隔着百叶窗看程诺微皱着眉头工作的样子,知道他是为自己更好地接手公司做最后的准备。远远凝望的行为好像上辈子自己就在做,连心里滋生出的细细密密的疼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沐小年喜欢上了一本叫做《小王子》的书,看了很多遍,细细琢磨里面的每一句话,渐渐懂得了些道理。故事里的小王子像极了程诺,温柔体贴,心心念念他星球上的玫瑰,对于程诺来说,他的玫瑰是那个叫做盛夏的人,像玫瑰花一样骄傲自信又优雅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程诺吧。而自己硬放在《小王子》里应该是那只小狐狸,却绝没有小狐狸那般聪明勇敢又坦率。
沐小年想,程诺对于自己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喜欢星星,却不可能把星星拿下来放在脸盆里,让他只为自己发光,但是只要让星星继续挂在天上,它的光芒仍可照进自己的房间。那么程诺是否也如星星一样,不能让他只属于自己,远远地看,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就足够了。
沐小年捧着《小王子》往公司走,然后便停下了脚步,他已经不像前几次见到父亲时胆颤心慌了。
“小年……”见沐小年走过来,左荣一反常态,竟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跑过来。
“又要钱么?”沐小年淡淡的问。
“不了不了。”男人笑得谄媚。
这倒让沐小年大吃一惊,男人怎么想通了,这样真的结束了么?
“小年最近很忙?”左荣继续笑着问。
“不忙。”沐小年瞥了头不想再和他说话。
“小年不要那么冷漠嘛,就是当了总经理也不能忘了老爸啊!”左荣笑的很贼。
沐小年已经不是过去的沐小年,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原来是这样,若是自己继承了公司,以后这个男人的威胁只会变本加厉。
沐小年不动声色突然微微一笑,他知道现在要稳住男人,自己原来太笨,总是把喜怒表现出来才会让父亲有了可趁之机。经历这么多事沐小年好像突然明白了,其实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的方法很简单,解决父亲事情的方法也很简单,只是一直被自己忽视了而已。
“程诺,有新发现了。”谭天哲敲敲门将档案袋递给程诺。
程诺看着资料上的人眉头微锁:“蓝城决怎么会雇这么个无赖。”
“那时你闹得厉害蓝城决急了吧。”谭天哲冷声道,“可是我除了这些还发现了一些事情,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凡是能找出当年伤害盛夏的证据都要找到。”程诺抿着唇,低沉的语气中带着怒意,这么多年终于让自己找到了。过去他以为是道上比较有名的,找了很多年都找不到,却不想竟是这样不起眼的地痞流氓。看来老天让自己重新回来并停留这么久是一个契机,因为把盛夏打成重伤、侮辱盛夏的人竟在这个城市,完成这个心愿就没有什么再能束缚自己的了。
“是找到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人……”谭天哲此时却低下头,好像并不想让程诺看到。
“那不是更好,这样更容易找到他!”程诺冷声命令道,在盛夏的事上,他永远做不到冷静。
谭天哲沉默半响,终于从兜里掏出一沓照片递给程诺:“这是我跟踪男人时意外发现的,你……”
照片上的人,乖巧的眉眼、安静的神态,熟悉的几乎让从不情绪外露的程诺发狂。怎么会,怎么会,和伤害盛夏之深的男人有关的竟然是,竟然是自己一直以来真心照顾、觉得特别的人。一直以来无论面对什么都冷静的程诺,这一次却再也冷静不了了,是天意么,让自己见证自己的可笑与荒唐,让自己感到切肤之痛,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让自己疼到撕心裂肺。
“程诺……”见程诺脸色森然,谭天哲有些后悔帮助程诺去调查盛夏的事情,自己明明知道盛夏于对程诺的重要性,明明预料到程诺会在这件事上失去理智,去还是克制不了这样做。
程诺转向落地窗边,墨色眼睛波流暗转,手紧紧握起,很多疑惑的事情瞬间连成一道线,顺理成章的让自己感到害怕,原来,是这样,白白倾出温情,白白感到不安。
“谢谢你。”程诺冷声开口,没有一丝感情。
谭天哲愣怔了片刻,想上前说些什么,却终于点头说:“我先走了,也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不一样么?程诺冷笑,怎么会不一样,还想自欺欺人,还想着为他推脱,还想着如果……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不论是突然的忙碌还是照片上赤裸裸的金钱交易,都无情地阐述着这个事实,程诺,你被彻彻底底,像个傻子一样,被这父子俩耍了,一次不够,还要再一次的相信。
门突然被推开了,沐小年冲进办公室,想了很久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他要和程诺说,程诺那么聪明一定能不打草惊蛇的抓住男人。
程诺转头,多么明澈的眼睛,你就是用这个骗了这么多真心待你的人吧,可是在撕毁面具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样无辜的表情,多么恶心。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程诺冷冷的看着沐小年。
沐小年微微感到不安,办公室的气氛很怪,虽然自那件事发生后自己和他很少正面接触,可程诺也不至于露出这样的表情吧,因为他觉得自己打扰了他吗?
“小年并不是孤儿吧?”程诺突然开口,让沐小年不由后退,怎么会,知道?
见沐小年惊慌的神情,程诺突然觉得可悲,这么会骗人的你,怎么能这么快露出马脚?
“你能解释一下这些照片吗?”程诺不想再言其他,将一手的照片扬起来,纷纷扬扬的照片拍的很巧妙,每一张都有三样东西,沐小年,左荣和钱。
沐小年蹲在地上望着照片发呆,他还是有些懵,是程诺在监视自己?是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是,可是,程诺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用这样的口气质问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欺骗他说自己没有父亲么?
心中那最不愿承认的东西仿佛被证明了,程诺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更像是见到盛夏奄奄一息倒在小巷时的自己,更像是听到盛夏满脸泪水的推开自己说我很脏时的自己,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丧心病狂了。
沐小年仰起脸看着那张昔日温情的脸变得扭曲,不知怎么解释,解释说父亲敲诈自己?解释说若是不给就会伤害你们?解释说这些照片照的是自己给钱的每个情景?
程诺突然就笑了,笑的有些张狂:“沐小年,这个叫左荣的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一字一句,竟是咬牙切齿的。
沐小年心中一钝,这是程诺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曾有过,含着怒意,或许不仅仅是怒意。
“父亲,他是我父亲。”沐小年垂了头声音都是颤抖的,他不敢质疑,质疑为什么你要对我大吼大叫,质疑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处境还不帮我,质疑你为什么要用仇恨的眼神看我。沐小年只觉得无力,又有什么是错了?
父亲,两个字足以让已经处在失控边缘的程诺的理智轰然倒塌,完全沉陷在自己所构想的故事里:父子俩合谋榨取钱财,用他单纯的外表骗取家人的信任,骗取自己的喜欢,目的只有钱,过去种种的乖巧此时在程诺眼前只剩下赤裸裸的演戏,连沐小年身上的伤痕也被程诺想成是事情破败后受到的惩罚。这就是沐小年,用顺从换取信任,用乖巧代替心计。幸好现在发现,认清他的真面目,没有傻兮兮的双手奉上公司。而那个叫左荣的人更是不可饶恕,做了连畜生都不如的事,这次找到他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程诺一双眸子带了火,可以烧灼他人的火,看向缩成一团的沐小年,心中冷笑,你就是用这种样子让我保护,让我心疼的吧,可是现在已经不管用了。可怕的想法一旦生成就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既然如此,你父亲施加在盛夏身上的痛苦,我连本带利还给你可好。
看着程诺一连串怪异凶狠的表情,沐小年慌了神,那个人是程诺吗,宠溺自己又温柔待人的程诺?不是,他是魔鬼,他的目光带上了自己太熟悉的嗜血,沐小年隐约觉得此时向他走过来的程诺会毁灭自己。
几乎是那么轻易的将沐小年拉近自己,一双墨眸如同嵌入寒冰一样,生了冰刀,一刀刀的凌迟,让沐小年不住发抖。
“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可怕?”沐小年做着无谓的挣扎,他一定要问,即便是在这时,自己对程诺依然是喜欢和信任的。
“你做了什么,可怕?”程诺突然邪魅一笑,凑近沐小年,带着没有感情的冷笑,“我会让你慢慢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可怕。”程诺伸手,几乎没有费力就脱掉沐小年上身的衣服,衣服破裂的声音就在耳边一遍遍的回响,沐小年哭喊着,他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接下去是怎样的,只是程诺失去灵魂般的样子告诉沐小年接下来自己一定会死去。
赤裸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沐小年闭紧眼,他不相信现在对自己做这样事情的人,是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程诺。
“你的父亲就是亲手将盛夏推进深渊的人。”当程诺的手指触碰到沐小年的身体时,沐小年恍然听到程诺这样说。他听安然说过盛夏遇到了一件事,也因如此程诺七年再未回来、仇恨了这个家甚至这个地方,深渊么?竟让程诺如此愤怒,竟让他对自己仇恨?还未来得及问,肩膀竟是一阵刺痛。
“啊!”沐小年失声叫出来,肩膀上血淋淋的齿痕赫然显露。
“很疼么?可是你父亲可不止做了这些,除了拳打脚踢还有更龌龊的事情哦,你想不想要知道?”
沐小年含着泪本能的摇头,他想逃离,逃离这个陌生的程诺,可是他逃不了,他的衣物已被清除,靠着程诺一直办公的桌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阵刺痛。那是那个人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要施加在自己身上,沐小年此时仍未把照片和盛夏受伤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所以他不懂,不懂程诺眼中的愤怒和仇恨,也看不到程诺目光深处的挣扎和疼痛。
“疼,疼啊!”沐小年终于哭出声,股间突然的刺痛让沐小年疼的白了脸,身体经不住的紧绷,好像要将身体撕裂一样的疼。为什么要怎样,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因为他伤了你的盛夏所以你就要如此对我?可是我也不愿意,我也想生个好人家,我也想从小就有爸爸妈妈疼,我有什么错?
沐小年疯一样的挣扎,却不知道越是乱动身后被伤的越深,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惊心怵目。程诺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年的盛夏,苍白了脸孔,紧咬着薄唇,失神的瞳孔,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失去理智,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做这样的事情。心下一惊,停止了蹂躏。沐小年闷哼一声,身上疼出一声薄汗,双腿软的如同棉花,直直的跪倒在地上,目光竟有些离散。
程诺想伸手扶起沐小年,却终于没有伸手,沐小年费了很大的力才站起身,淡粉色的唇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咬破,渗出艳丽的红。程诺捂住心口,那种疼,很久未发作,这一次,因为谁?
忍着刺痛捡起衣服,简单的穿好,泪水和汗水打湿了脸,他还不懂太多事情,却也知道耻辱和心痛。那么喜欢程诺,苍白的生命里认认真真的只喜欢过程诺一个人,虽然他的心里完全没有自己,也不在意。可是终于还是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讨厌、嫌恶甚至仇恨了,沐小年突然就弯了唇角,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自嘲自己的自不量力,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身。
“我可以走了么?”沐小年声音颤抖,声音完全失去调子。他终于是明白了,今天程诺的所作所为是替盛夏报仇的。沐小年不敢想是不是过去那些温暖的日子都是为了这一天而铺垫的,他只是想知道程诺是否解恨了,只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了。
程诺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甚至能听到血“滴答”落下的声音,心脏紧紧抽搐的感觉让程诺几乎不敢用力呼吸。他都做了什么,原来五年来他的心里一直住着恶魔,而今天这只恶魔撕碎了自己的理智,撕碎了沐小年干净的心灵,撕碎了他们之间唯一一点点少的可怜羁绊。
沐小年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如履刀尖,每一步都带着血腥和可耻的疼。过去那么多的日子里,沐小年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是这般模样的走出这里,也没有想到从办公桌道门外的距离竟然那么远,好像怎么也走不到。
摇摇晃晃的走出公司,走上街道,沐小年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刚刚的画面,一幅幅明晰刺痛,看不到周围人惊诧的目光,听不到喧闹的声音,连自己要去那里也不知道,只是恍惚的走着,腿做着机械的运动。明明身体疼的晕眩,脑子却意外的清醒,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对程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沐小年合了眼,泪水便落了下来,终于我们只剩下逆向而行。
然后一阵鸣笛,沐小年闭了眼,若是可以这样,解脱也不失为最好的办法。胳膊一阵酸痛,落入一个温暖的梦里,还好,梦还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