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时暖——翠色和烟冷

“程诺，发生了什么？”安然一回来就听到公司人窃窃私语，终于捕捉到一些词语，生了不好的念头，冲进办公室，满地的照片，白地板的血迹让不安的安然想到了更加可怕的可能。

“就是你想的样子。”程诺淡淡道。

安然突然冲上来，一把拉住程诺的领子，便是“啪”的一巴掌。

苏陌冲进来急忙拉开怒气冲冲的安然，目光灼灼的盯着程诺，他知道此时程诺怕是比他们更恨自己。

“这一巴掌我早想给你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对小年做了什么？”安然的声音带了哭腔。

然后电话响了，医院那边的消息：蓝城决醒了。

尹骁晟的拳头满是血痕，连眼睛都充着血丝，沐小年裹在雪白的床褥里，眼睫低低覆在脸上，如同一道下了大力的墨线。失了血色的脸挂着泪痕，即使沉睡着，眼睛还是渗出泪水，梦里也是难过的。

尹骁晟觉得自己再这样等下去就不是自己了，可是终于还是冷静下来，伸手轻轻抚平了沐小年皱起的眉，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不管是谁伤害了你，只要有我在，一定替你全部要回来。

同样是在医院，程诺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耳边一直回响着蓝城决和苏洛凡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些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那时我只是让那男人教训一下盛夏，却不想他做了那样天理不容的事。”

“我时常觉得后悔，便收养了小年，也算是为我所做的事情忏悔。”

“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年是那男人的孩子，当时就想放弃，可后来从孤儿院才了解到他天天受到家庭暴力，便下不了心不要他。那孩子也命苦，竟生在那样的人家，又一次无意发现，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皮肤是好的。”

“那孩子刚来时怕黑、怕酒味儿、怕和人身体接触，怕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所有刺激，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慢慢恢复。”

“我们以为你和小年可以相互救赎，就在前几天我还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终究是我们错了，可，受罚的不该是小年，而是我们。”

“你自由了，怎样都可以，与这里断绝关系也好。”

……

“程诺，这么好的你，我怎么忍心把你留下？可是我想这便是命运，我只是你生命里一个必经的过程，为了让你更好的遇见你生命终点。这样便好了，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自责，不要为我的离开伤心，更不要为我离开改变，答应我。”

“盛夏，盛夏，我没有答应你，我自责了，我伤心了，我改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而现在，我终于连生命的终点也错过了。”

第十五章：风起云变

程诺站在楼下望着二楼的玻璃窗发呆，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却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如果沐小年还在这里，那么就不离开了。

和房东要了钥匙，打开门，屋子里一片寂静，晨光下灰尘纷扬。这样想来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来了，其实在一进来时就多半猜到沐小年根本没有回来，可是如果没有回来又去了哪里，警察局跑了，案也报了，可还是找不到沐小年。

程诺缓步往前走，仿佛昨日的温馨还在眼前重复，今天房间就已经空空荡荡了。走进卧室，仿佛还能看到沐小年穿着棉布睡衣，小小的身子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小脸和黑色的柔软短发。打开书房门，似乎还能看到沐小年半倾着身子，皱着秀气的眉，研究那些他怎么都搞不明白的企业学、管理学。厨房里，还能看到沐小年忙碌其中，衣袖卷起，手上滴着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每每这时他都是最快乐的系着围裙。

但是今天，程诺走遍了所有的屋子，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略显单薄的小小身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像是时间错格，却在今天才恍然发现两个人貌合神离了很久，明明一直相伴而行，却早已差下很长一段路，好像怎样都无法追上。

程诺一直觉得沐小年很好懂，沐小年的想法就像他的眼神、他的人一样干净的不掺一点杂质。可是他错了，那么简单的沐小年，那么简单的心情，自己却刻意的忽视了。其实只要好好想想就可以想通，可是那时竟被仇恨蒙了双眼，竟然会构想了那样荒唐的故事，竟然会否定沐小年的一切，包括喜欢着自己的心情，而这样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得到沐小年的喜欢和信赖。

程诺想不出沐小年到哪里了，那个孩子很少闹脾气，即便有不喜欢，即便是不情愿，也只是咧着小嘴笑，他为别人想得很多，却从未想过自己。明明自己早就知道沐小年是这样的性格，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他，没有在那天给那孩子哪怕只有一句的解释，没有去相信他。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恐惧和胆怯，因为实在不敢相信那么单纯的沐小年会背叛自己，才会断章取义，才会在只看到照片便为沐小年定了“死罪”，才会失控。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在他最最干净的生命里抹上了一道深深的墨迹，自己尖锐的话语和疯狂的行为让沐小年难过了，甚至是绝望了吧，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他，他怎么会再想见到这样不堪的自己。程诺环顾四周，这里让沐小年感到很累很难过了吧，再也忍受不了，所以就跑掉了，跑到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原来自己如此不了解沐小年。

程诺想遍了所有沐小年可能去的地方，找遍了所有与沐小年可能有关的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笑起来带着浅浅酒窝、孩子气的沐小年。不只是怎样关上门下了楼，程诺恍然走在路上，突然觉得心疼，闷闷的疼，不似盛夏离开时的尖锐，且一直隐隐作痛。失去盛夏是无可奈何，因为他无法与死神赛跑。可是失去沐小年却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因为他没有好好珍惜。

小年，让我找到你吧，只要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如果……我找不到你，那我自己也就不回来了。

“又在想他么？”尹骁晟静静走上前，看着站在江边的沐小年，风夹着水汽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吹起沐小年衬衫的衣角，吹的沐小年的的眼眶忍不住变红。

沐小年摇摇头，他醒来时好像是失忆了，呆呆的过着寂静的生活，连呼吸的声音都很清晰。尹骁晟问过他当时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恍惚，为什么会寻死觅活。他只是摇头，他不记得了，不记得怎么弄伤自己，不记得怎么恍恍惚惚，不记得怎么寻死觅活。只是心里好像有一块儿地方空了，说是空了也不准确，因为只要触碰就觉得疼痛。

沐小年回过头对尹骁晟说：“我们回去吧，这里怎么这么冷？”尹骁晟握住沐小年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手指甚至身体都抖了一下。沐小年觉得那温暖带着陌生的熟悉，好像从前有谁这样拉着自己，努力想想，便又触碰了那片空白，既然不想想起，那么就不管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吧。

“晟哥，最近心情不好啊。”身后的弟兄见尹骁晟意兴阑珊。

尹骁晟黑着脸：“我觉得一定和那老头有关系，你们今晚问问他。”尹骁晟想起沐小年没有血色的木然的脸，握紧拳头。

从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沐小年，尹骁晟有些着急，自己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安排了审问老头子的事情，怎么就找不到他了，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就见沐小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苍白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变成了粉嘟嘟的样子。尹骁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大好，走过去，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儿。

沐小年眯起眼见是尹骁晟便笑了，沐小年这次醒来除了不记得一些事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对尹骁晟的态度好了很多，乖巧温顺，甚至会对他甜甜的笑，不再对冷眼相望爱理不理。

“你帮我买样东西吧。”沐小年说。

“什么？”

“《小王子》。”沐小年渴了口橙子汁。

“那是什么？”尹晓晨皱了眉，他不怎么知道那些东西。

“一本书。”沐小年闭了眼睛不想再说话了。

“晟哥，我们调查清楚了那老家伙是沐小年的爸，不过做的事可不是个人干的，他威胁沐小年，好像和个叫程诺的有关，沐小年因此很听话先后给了他很多此钱。”

尹骁晟一听又和程诺有关，顿时怒火冲天，他不是傻子，自己救沐小年那天沐小年最后一句话就是“程诺，别讨厌我。”而沐小年高烧昏迷的一晚上，全部都是程诺，“程诺，为什么要恨我，我什么都没做。”“程诺，好疼，好疼。”“程诺，别不要我……”当然知道沐小年伤成那样，而且还伤在那种地方，一定和那个姓程的有关，本来打算狠狠教训他一顿，但是知道沐小年一定不许，怕他生气不理自己终于咽了这口气。而此刻一听沐小年被威胁也跟程诺有关，顿时觉得这个程诺不可原谅，尹骁晟生气的命令道：“那老头子活着也是白费，你们做得干净点，消小爷我的气。”然后就去书店买那个沐小年口中的《小王子》了。

“你们这儿卖《小王子》吗？”尹骁晟挑着眉很拽的样子。

“《小王子》？不是《小丸子》？”买书的女孩笑嘻嘻的问。

什么小王子小丸子的，尹骁晟觉得脑袋大了一圈，脸沉了一下。

“呵呵，那边拐角处就是漫画系列，你可以找找。”

尹骁晟便在书堆里狠命的寻找，结果都是些很奇怪的东西，没什么耐心的他觉得再继续下去自己说不定会砸了这里。

“你是在找这本书么？”略带低沉的声音。

尹骁晟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些天在脑海中一直被自己狠狠收拾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手里拿着的正是沐小年点名要买的《小王子》。

尹骁晟冷着脸不理他继续在书堆里刨，他可不想让沐小年看那个人找到的书。

“只有这一本了，别白费力气。”程诺有些好笑。

这话这笑容很容易的引起了尹骁晟的怒火，冲着卖书的女孩就吼：“你们这儿书都只进一本，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程诺顺势走到尹骁晟跟前：“这书是沐小年让你买的吧。”

“爷爷我想看。”尹骁晟早就看程诺不顺眼了，原来他觉得程诺对沐小年很好也就忍了，可是这次，尹骁晟要不是看在沐小年的面子上早就一拳打飞他了，还让他有本事在自己面问话？

程诺漆黑的眸子泛着寒光，低声道：“你最好告诉我小年在不在你那里。”

尹骁晟不是善类，却也是审时度势的，他明显能感到程诺此时的戾气，终于冷着脸说：“我不想和你打架，你还是放弃吧，小年这次绝对不会和你走。”

程诺松了口气，看样子小年果然在这小子手里，虽然这家伙有黑帮的背景，可是此时却是最安全的，程诺最担心的还是沐小年被左荣带走，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想见见他。”言简意赅。

尹骁晟犀利的目光突然带上一层笑意：“不可能。”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吧。”程诺一脸深意。

“我告诉你，医院那次我之所以放了手只是因为我的确做对不起沐小年的事，但是这次，别再想着搬出我爸来震我，我无所谓。倒是你，好好想想你做了些什么，还有脸提见他，你倒是有什么权利？”

“我们的家事我们自己解决，你一个外人怎样评论都无所谓。”程诺淡淡的说。

“哼哼，我尹骁晟见过的人多了，倒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即使害了人仍旧能这么人模人样的站在这里和我大谈特谈，不过统统是狗屁。你说过我惹不起他，因为我不会爱。但是你，已经不能爱了。程诺，或许你对谁都好的完美无缺，唯独对小年可以狠下心伤害。但是我偏偏和你相反，对别人我可以完全忽视，对小年恨不得用我的生命去爱他不让他再受伤害，这就是你我最大的区别。所以你最好就此打住，沐小年的以后即使不属于我也绝不会是你的。”

程诺听闻一双眼睛深邃难测，尹骁晟冷漠的从程诺的手中抽出那本书转身离开。小年，你做不了的决定，就让我替你做吧。

这些日子沐小年没有去上学，也没有提要回家的事，天天在尹骁晟这里做饭、吃饭、晒太阳、看书、睡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尹骁晟想这样也好，温温的过一段日子，让沐小年慢慢忘记所有的难过，等到麻烦都解决后再重新开始。

沐小年在家呆着无聊，好说歹说的求尹骁晟让自己出去转转，尹骁晟架不住沐小年三天两头的骚扰终于同意了。这天沐小年一个人在街上晃悠着，阳光亮晃晃的叠缀在繁盛的花木上，街上的人依旧辗转匆匆、风尘仆仆，好像只有自己与这里脱了节。沐小年想了想重新走到自己打工的蛋糕店，从前一起工作过的梦姐见到他高兴地多给了一份儿蛋挞，沐小年将头转向窗外，夏日的阳光便盛满眼睛。

沐小年没有失忆，只是不想尹骁晟跳脚，不想他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不想给别人再添麻烦，也不想想起那件事。沐小年知道这是逃避，可是他还没有生出足够大的能力去坦然面对，甚至连过去的欢喜也不能面对，因为那些美好在现实的冲击下只会更伤人。沐小年想再过些日子就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或者妈妈所说的老家也好，做些简单的事情，过自己一直想过的简单的生活，平静像是缓缓流淌的河。

尹骁晟坐在屋子里敲着桌子，只觉得今天有些心惊肉跳的，他在道上混久了，安静些就有些受不了，竟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来。

“晟哥，不好了，不好了！”突然闯进一个人，吓了尹骁晟一大跳。

“叫什么叫，天要塌了？”尹骁晟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怒视着，“说，什么事儿！”

“那个，那老头跑了。”

沐小年走出蛋糕店，觉得自己应该回原来的家收拾收拾东西，事情过了一个多星期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刚开始他有点担心，担心会在那里碰上程诺。然后不由失笑，程诺早就不想见自己了，自己还瞎担心什么，这样想着，心中又是钝钝的疼，沐小年急忙停止自虐行为，缓步走到公寓门口，刚掏出钥匙，就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沐小年发现自己在木屋子里，太阳已经要落山了。动了动身体，手脚都被绑得很紧，嘴也被贴了胶布，还好没有受什么伤。沐小年向后蹭蹭，努力的四周环顾，想着找个尖一点的东西像电视上演的一样，磨磨绳子之类的。

“小子，醒了！”男人的声音、样子太熟悉，沐小年这才明白事情还没有结束，心中却没有一点恐慌。

“本来还想等你当了总经理享福呢，看来，你我都没那个命。”左荣伸出手抬起沐小年的下巴啧啧了两声，“那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也跟你有关系吧，真没看出来我儿子还挺有本事的！”还没等沐小年反应，左荣就是狠狠的一脚，沐小年跌倒在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那时想，要是我活着，就是动不了他也要好好收拾你。”揪住沐小年的衣领，“啪啪”就是两巴掌，“哎呦，我说怎么不出声，我都忘了你的小嘴被封着呢。”左荣冷笑。

沐小年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小男人的暴力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也不吱声，他知道自己越反抗越越害怕就越能激起左荣的暴力因子。他必须想办法活着，所以，不能硬碰硬。

果然左荣把他丢在地上又踢了两脚便意兴阑珊了，坐在破桌子上吸了口烟道：“不过你也不是人见人爱呢，有人想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左荣嘿嘿冷笑两声，“要不然我也不能那么快捉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