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最后那艄公抽眼看去,岸边一个灰衣中年人,衣着稍稍有些邋遢,腰后别个酒葫芦,大声喊道:“对不住了,已经开了很远了,等下午吧。”
那灰衣人随即立刻道:“你停一下,让个地方。”
艄公一愣,便见那灰衣人一脚踢开码头半截木板,便落在河中,然后身形拔起,蜻蜓点水双腿交换踢出,在水面的木块上一点,身子一跃,那最后一艘船上的人总算明白了,赶紧退后,给他空出个位置,那灰衣人便将将落在船头,丢出一颗碎银子给那艄公,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进了船舱。
卓少倾一瞥间只见那中年人,眉目含霜,虽落魄却隐隐自成气度,长身灰衣,别个酒葫芦,这一幕直把第一艘船上的他看得激动了,“卧槽,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看看那装扮,看看那酒葫芦,就是那种落魄高人的典型装扮啊,就离‘酒剑仙’少一把剑啊!唉,可惜可惜,怎么不是跟我一艘船?”
惦记上了,卓少倾下了船就特意等着,但是左等右等,一问同船的人,都说一到就不见那人影了,卓少倾更觉得神奇,原来武侠小说那种高人真的不是夸张啊!神龙见首不见尾可遇而不可求么?
这一路顺利地就到了卓辰平西疆的府上,侯爷听到下人说起路上的事,特别是听到他大言不惭地把皇帝抬出来当令箭,虽然早就隐隐猜到一些,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但是也不得不为自家儿子叫声好。旁边的军师雍咏也不觉得对这个声名鹊起的小侯爷再次刮目相看,他知道就算是他老子卓辰平遇上这事出面,也不一定能够在他们那些狡狯的人下面讨得了多少好去,而且卓少倾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思之灵巧甚至说是奸诈,实在是在那个年龄段绝无敌手。
接风之后,第二天,卓少倾把二十个少年召集起来也不多说多问,只说如果想离开的他会找人护送再给点钱送回去,不想回去或者没家的也可以留下来,他会请西席过来教他们读书识字,以后学成就跟着他做些生意看点店铺都可以,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一技之长。
十四立刻就兴奋地拉着三十八的手,激动道:“太好了,我就说小侯爷是好人吧,三十八哥哥,真的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也还可以有读书的时候。”
看着少年们纷纷表态愿意留下,二十七也凑过来道:“既然小侯爷给了我们这个机会,那么我一定会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相信没人不会愿意待在这吧?小侯爷实在是太好了。”
“谁说没有?”三十八想到那天被他调戏就是一脸黑线,“哥哥我跟他天生不和,回头我就走。”
十四跟二十七大是讶异,二十七道:“三十八,你也太不理智了,难道你还想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地吗?搞不好别又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三十八脸色有些沉,但是目光虽然稍有犹豫,更多的却是坚定,正要扬手表示他要离开,却不想卓少倾看到大部分都表示要留下来了,也就把他忽略了,继续又道:“哎,我倒是想起来一事,小侯爷我还少个贴身侍读,你们谁有意愿跟着我吗?”
说是贴身侍读,只要脑子不笨的都知道,若是表现好又跟小侯爷一起长大,少不得以后就是跟前红人、心腹,身份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当下立刻便有好些人举手,反应慢的见别人举手了,也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十四不想三十八走,拉起他的手也就帮他一起举了,搞得三十八在一边猛翻白眼,想着这么多人也不会轮到你啊。
卓少倾倒还想不到这些人这么热情,托着下巴想了想,有了主意,当下清清嗓子:“大家的热情真是让我感动啊,不过我肯定是要不了这么多人的,而且做贴身侍读小侯爷我脾气古怪,也不是很好,搞不好是个苦差事呢……”这话说出来不过是客套话,大家都纷纷表示不怕吃苦,本来一片和谐的,可是卓少倾却看到有一个人在下面不住地点着头,一脸嫌弃,定睛一看,这一张倾国倾城貌美如花的洗干净的脸不正是那个三十八吗?
“那这样吧,我问个问题,谁答得好答得妙那就是谁了。”这个时候卓少倾也只能选择性无视,轩眉一扬,笑问:“你们说,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众少年一愣,没一会儿便有人争先恐后地举手,生怕慢了一步,卓少倾摇着扇子笑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都有机会,从这边开始,答案可以重复。”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这才放心,自从被卓少倾救下之后,大家谁没听下人丫环说起过小侯爷的事迹啊,其中皇城书院扬名的“最最痛苦的事”,也大都听过了,果然,第一个人当先就带几分得意和自信地说了当然是人活着钱没了,从一开始就没钱。
卓少倾勾勾嘴角,笑眯眯地冲他点个头,第一个人顿时乐了,第二个人跟着就是说了是人活着钱没了,从来就没有过钱,跟着好些人都诸如此类稍作修改说了,都一一得到卓少倾点头示意,其实他们哪知道卓少倾心头想的却是,抄袭可耻啊,明显没新意!一些老实的或者很有感触的就说是命若飘萍啊,身世坎坷,被卖入其他人家圈养什么的,甚至有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卓少倾听了有些触动,但是仍旧心想,卖眼泪对我没用啊,我要找的不是只会哭的啊。上辈子卓少倾已经够苦逼了,所以他并不感冒,他一向觉得,很多路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哭根本没用。
“一个人有钱的时候,没有钱,当他有钱的时候,他却不在了。”轮到二十七的时候,他带几分自信又带几分忐忑说了。
卓少倾目光亮了亮,这个倒是个机灵有新意的,他这话就对卓辰平说过,别人想听还听不到,这少年竟然可以不谋而合。
“我觉得……应该每个人的感受是不同的吧……最最最痛苦的事,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是我爹娘没钱病死的时候真的很难过,这个应该是我最最最……痛苦的事吧……”十四说的时候有些胆怯,拼命将旁边三十八的衣服拽得紧紧的。
卓少倾一眼看过去,其实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这少年挺善良,也是个老实人,以后也能用就是了,但是他觉得他身边还是不能放一个这样的,实在跟他性格不合。这一下也就剩下最后一个三十八了,卓少倾很不耐烦地看过去,示意有屁快放。
三十八头一扭,傲然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我怕说出来你不高兴小人我得罪不起你。”
卓少倾一瞪眼,心道这人真够可以的,却不想那三十八回之也是一个瞪眼,一副我才没兴趣的表情。
“……”
“……”
大眼瞪小眼,半晌卓少倾一拍桌子,“说,大爷我能有你小气吗?”
“是你非让我说的。”三十八一脸痛苦万分的神色,两眼一翻看着屋顶,“最最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遇见你了吧……”
“……”瞬间,场面都安静了下来,三十八斜睨着卓少倾,一副你自己找挫折找不痛快让我说的,不关我的事,心想回头哥哥我就走了,懒得理你。
却不想卓少倾又是一拍桌子,众人皆吓一大跳,却见他笑得好似春风十里那个和煦温暖,折扇一收,指着他就道,“好个倾国倾城貌美如花的美人,大爷我喜欢,就是你了。”
众人:“……”
三十八表情无比抽搐。
卓少倾潇潇洒洒地就走了,打发下人给他打理一下,明天就找他报道,而后让管家统计人数,把名字记录了,有名字的就叫原来的,没有的让他们姓卓,为他们取个名字。
翌日,卓少倾很满意地带着三十八就上街了,他还得好好考察市场呢,三十八貌美如花的脸上一脸便秘一样的表情,最后在卓少倾走出城外的时候四下无人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道:“为什么找我?你到底是不是憋了一肚子坏水来对付哥哥呢?”
卓少倾扭头看他,似笑非笑,“小美人你怕什么?”
“我声明我比你大,别人对你客气我才懒得理你,过几天我就走了,你这样子才不值得我卖身给你,这次的事算是我欠你个人情,他日我定当还你这个人情便是了。”三十八平视着他,郑重道。
卓少倾有些讶异,居然是真的要走?但听其所言,倒觉得这人的志气如此可见一斑,也敛了玩笑的心情,“何必等他日?你没留意我今日所去的街道都是些什么地方吗?”
三十八一愣,想了想咬牙道:“行云镖局。”
“爷我很不喜欢,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西疆再无‘行云’镖局,你敢跟着我灭了它吗?”卓少倾盯着他,目光灼灼,“既然你被他们残害过,那想必是了解的。你为我提供信息,从此你也不欠我什么了,也不必惦记了。当然,如果你对这事没兴趣没胆子,爷我从来不勉强人,你随时可以走。”
三十八随即冷笑一声,“你别拿这话激我,哥哥我从小摸爬滚打还不知道你的激将法吗?我从来不想屈于人下,也不愿欠人情,这事一码归一码,我本来就不打算放过那伙人,既然你也有这个心,我们只能算是合作,谈不上还人情。”
“好。”卓少倾转身,看着“行云”镖局的方向,淡淡一笑,“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之内,我势必让‘行云’镖局给我消失。”
三十八一愣,那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自信和感染力,面前站着的,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鬼啊!
“既然你说我们这算合作,那你还欠我一个人情,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当个贴身侍读吧回头也就不欠我什么了。”
“……”
卓少倾往前走,不理三十八是不是会拒绝,又一会儿,他忽然又停住,回头看着三十八道:“我觉得你也不算贫苦人家出身,是什么家道中落还是?”
三十八顿时一个白眼甩过去,关你屁事。
卓少倾也不生气,“那算了,我无所谓,但是你好歹告诉我这个暂时的少爷你叫什么吧?”
“三十八。”三十八实在是有气无力道,其实很想说,我好像没答应你啊。
“三十八三十八……”卓少倾念着实在觉得无语,三十八一头雾水,这个号数怎么了?只听卓少倾又笑了起来,“三八三八三八……不行了,这个号数实在太……太太太……这是在暗示什么吗?算了,跟你说也不知道,你不说我就帮你取个吧?”
“……随便。”算了,名字而已,无所谓。
“……唔……卓英俊怎么样?”让你自恋让你觉得你英俊!
“……”三十八黑线一根,名字无所谓,但是这个名字有所谓。
“那卓多姿好了,这姿色,倾城倾国花见花开……”卓少倾已经想到前世的衣服牌子去了,大觉顺口,笑道。
“……”三十八黑线两根。
“……还不满意?你就是一奇葩,那就卓奇葩吧。”
“你到底是哪门子的取名字水平?”三十八黑线三根。
“卓倾城?”
“……”三十八青筋暴跳,还没等他反应,只听树上“噗”一声,随后是重物破空之声,卓少倾赶紧一跳后退,三十八则抽搐地看着被卓少倾取名字的水平震惊下来的灰衣人正不住地咳嗽……
“高手,高人!武林高手隐世高人啊!教我几招?不行扔几本秘籍给我自己练?”卓少倾一看清这人正是那天一手“蜻蜓点水”的灰衣人,顿时转化可爱属性,死皮赖脸一边卖萌一边扑上去了。
三十八:“……”
果然,最最最痛苦的事,还是遇见你……
灰衣人也是嘴角抽搐,心道这年头的小鬼都是什么怪物啊,其实他刚在树上听着就已经很无语了,一个张口就是“哥哥”还好些,但是一个更小,开口闭口“大爷”、“爷”的……而且,我跟你不熟,已经有个徒弟了,没打算再收……喂……你能要脸一点么?
三十八很无语地看着卓少倾,心想就是这么个货色扬言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就能灭掉“行云”镖局吗?
12、一时瑜亮
成泰二十七年,卓辰平在西疆犹如坚不可摧的屏障,抵挡住来自西边和北方的最大劲敌,大景因此已经和平了近十年,四处一片升平繁华之象。
此刻大景北方华城,一间酒楼里,说书人情绪激动地说最近的大事,首先一件就是——
“大家知道吧,我们卓侯爷那个英明神武,一人威震边疆十几年,愣是打得沙狄还有蒙戈汗国落花流水,这些年有侯爷坐镇,再凶悍的沙狄都不敢大肆进兵了,而蒙戈汗国因为成泰十七年跟沙狄的联合进军被打败之后,元气大伤,连大汗都因为沙狄人过河拆桥,受伤中伏而死,从此跟沙狄势不两立,这几年啊,更是跳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现任大汗想为老子报仇,怎么办呢?自己打肯定是打不过沙狄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找盟友啊!现在的赫连大汗就扬言,不管怎样,成泰十七年被沙狄暗中算计一下实在奇耻大辱不论如何要报这父仇不共戴天,宁愿先将跟大景的恩怨搁下,一同先对付了西边沙狄大患!据说,最近会派出使者前往大景商量结盟之事!”
酒楼里的客人听得津津有味,说书人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卓辰平侯爷如何如何破敌英勇之事,忽听一人忽然问道:“你说,咱们大景这些年也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来说说这个吧。”
说书人顿时一拍桌子,激动道:“这还用问吗?你是不是大景人啊?要论青年才俊,自然雄霸一方,东边的一身茶白衣衫的温文尔雅容貌冠绝的儒商简小王爷简檀,还有西边从小扬名天下第一纨绔红衣风流奉旨经商的小侯爷啊,啧啧,这两位来头都不小,却偏偏都经起商来,绝对是一时瑜亮的奇才——”
“切,不过风头在外而已,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更挺咱们中州乔翰云,上届财神乔越兴之子,而且子承父业,玉树临风,不过行事低调也没那么多身份才声名不响,经商才能有目共睹,商家基本遍布全国,各行各业。”一位青年想必也是中州的,自然大为不满。
说书人自然不满被人驳了面子,“哟,你也知道子承父业,乔翰云是不错,但是从这一点就差了我们小王爷和小侯爷多了,知道大景青竹名士雍子年么?他游遍大景,相人扬名,见了乔翰云不过评了两个词,凌云壮志玉树临风,对不对?但是见着我们小王爷评了个什么?天下容貌冠绝儒商典范第一,见着咱们小侯爷又说了,天下风流纨绔奇商气度第一,这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支持乔翰云的那人被堵得说不出话了,酒楼一人忽然指着窗边的一位月白长衫之人道:“那不就是青竹名士么雍子年么?大家请他来说一下到底是怎么评价出来的不就好了么?”
“噗”,窗边那人约摸二十五岁左右,眉目俊朗,想不到会被人认出来,一口茶就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正想说什么解释一下,却发现大家一下子激动了全部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