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寰也盯着他的眼睛。
庄小璃拽住沧寰肩上的头发,哭叫道,“理我!理我~~~”
沧寰在心底哀叹,轻唤道,“璃儿……”
庄小璃怔了怔,又哭起来,“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理我?”
沧寰想,告诉他吧,就告诉他。沧寰陪伴他一十二年,担负起他从出生至今的所有角色——玩伴、同窗、老师、朋友,甚至父亲、母亲……
他不能容忍庄小璃任何一个人生第一次经历的启蒙者不是自己,情窦初开更是如此!
沧寰凝望着他,脸上划过一丝痛苦,但语气依旧是温柔的,“璃儿,你喜欢别人,我很伤心。”
庄小璃无邪的眸子瞬间睁大,继而渐渐蒙上一层浅灰色。沧寰想起上次苏展亭送自己娇童时,庄小璃听到他那番话也是这样的反应。
这是一种蜕变!
沧寰想,原来爱的颜色竟是灰色——带着温柔的忧郁!
庄小璃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明时,会像雪水洗过一样美丽耀眼。庄小璃轻颤着,“我知道,如果太子哥哥喜欢别人,我也会难过,难过得要死了……”又道,“我再也不喜欢别人……”又想了想,“我可以亲亲别人么?”
沧寰一愣,没想到庄小璃竟一瞬间明白这么多。想了想道,“太后和孤生可以。”
庄小璃又道,“莲王和哥哥可以么?”
沧寰想,敏感的庄小璃已察觉这两人的异样么?但终是不忍心,便颔首算是默许。
庄小璃欢呼一声,抱住沧寰的脖子。又将刚才藏起的香囊偷偷丢在床底下。
沧寰看得清楚,只装作不知。
第二日,皇帝亲口御赐苏御史之女许与大理寺卿方连朔为妻,三月后完婚!
娇童一事后,苏展亭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太震惊。
御史之女与大理寺卿结为连理也算门当户对,苏展亭稍感安慰,想,皇帝对自己已经不错了。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准备起这突如其来的大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南方赈灾归来后,儿子苏瑜却病倒,这令他稍稍不快。
苏家嫁女,皇上亲自主婚,这对苏家来说,也是无尚荣耀。宫里各宫主子也都送去贺礼。合府上下喜气洋洋。
静待婚期到来。
第二六章:遗珠换东海
当赫连硕从御书房跟到宸萱殿,仍被无视时,便直接闯进了寝宫。沧寰正在与庄小璃一起用膳。见他闯进来,只略略皱眉,也不再看他。
赫连硕口里说着赔罪的话,手上却毫不客气。在桌前坐下抓起一双备用筷,直向离自己最近的青笋烧鹅攻去。
庄小璃似乎觉得他的吃相很有意思,停了手上动作专心看他,连沧寰喂到嘴边的东西都忘记吃。
沧寰提醒他,“璃儿?”庄小璃学着赫连硕的样子嗷呜一口吞下去,然后大口大口地嚼。沧寰哭笑不得。
赫连硕边吃边夸菜好吃,片刻一只烧鹅被消去大半。平日里庄小璃是不太喜欢这道菜的,非烟等人清楚便摆得最远。此时听他夸赞连连,庄小璃忙举着沧寰的手,让他给自己夹那道菜,似乎生怕赫连硕全吃掉。沧寰给他夹来一块,怕他嫌腻,又沾些姜汁,放到他手上的小碟子里,庄小璃呼呼两大口吃掉,便伸着手又要。沧寰给他夹第二块又被他呼呼吃掉……
因赫连硕的到来,庄小璃这一顿晚膳吃得不少。沧寰心里高兴,也不再那么责备赫连硕唐突。
赫连硕吃饱喝足便舔着脸跟在沧寰与庄小璃身后去大殿。食欲一直居高不下的朱朱也刚吃完两斤重的烤兔子,餍足地鼓着肚皮躺在地毯上消食。庄小璃也学着他仰躺,小肚皮也吃得鼓鼓的。
沧寰见赫连硕盯着庄小璃瞧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咸不淡道,“不知东织王有何事来访?”
赫连硕就等他问,忙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划算!”
也不问何事便被拒绝,赫连硕俊美的脸皮抽了抽,理顺呼吸道,“云溟王何不听听报酬?回报绝对丰厚!”
沧寰不怎么感兴趣,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庄小璃,漫不经心道,“愿闻其详。”丝毫看不出‘愿闻’的意思。
赫连硕道,“只要沧兄肯帮这个忙,我东织愿与贵国此朝修好。本王以东织国君名义,保证东织百年不扰云溟边境!”
沧寰奇怪地道,“东织现在也不敢扰么,何必等到百年?”
这话说得极为傲慢,赫连硕脸上讪讪。却也知道,云溟乃大荒第一国,谁敢轻易招惹?别说主动去扰,不被扰已经够好了。但仍平心静气道,“云溟虽为大国,但终究抵不住外敌联合。若是沧兄不能与周边交好,恐怕国内清平也要受影响。”
沧寰皱眉,“朕并未与别国关系恶劣。”揣着明白装糊涂……
赫连硕完美伪装的脸终于崩溃,哭丧道,“不知沧兄如何才肯帮忙?为了沧兄本王可是连与北戎的契约都放弃了……”
沧寰想,你放弃可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的佳人。神色却丝毫不动。心里知道这个人奸猾,并不太愿意与他有过多交往。
“东海遗珠,怎么样?”
东海遗珠,相传为下凡游历的仙子被东海美景所迷,降落海上。后于海边炼丹,存于玉壶内。忽有天旨来召便匆匆升天,遗下仙丹三颗未来得及收去。这三颗仙丹后被起于东海的东织一族先祖所得,作为传国之宝一直流传下来。第一颗仙丹,是建立东织国的元始帝所用。第二颗仙丹,五十年前换得南泽半壁江山。如今,这是最后一颗。
虽然,沧寰并不相信什么仙神之说,但这种丹药解百毒、疗百疾的功用还是有的。
沧寰想了想道,“东海遗珠乃东织镇国之宝,没想到竟要被你廉价处理。”
赫连硕知道他已心动,嘿嘿笑,“若非如此,小璃儿岂不是每日百病缠身么?这样的宝贝合该赠给小璃儿这么漂亮的孩子。”
沧寰看了他一眼,仍是不咸不淡的表情,“何不将条件讲来听听?”
赫连硕一击掌,顿时已眉飞色舞道,“很简单的事,云溟王举手之劳而已!本王看容德太后子息单薄,你也无兄弟姐妹,不如送个妹妹给你?”
沧寰低低冷笑两声,“这个妹妹朕可不怎么敢要,这不是未来的洛后么?狄坞因她失了一臂,这个人算是废了,云溟要是收了她,岂不同时得罪北戎与洛邑王?”
赫连硕脸上笑意不减,“云溟王不是还想与北戎王交好吧?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算云溟想与北戎交好,北戎也会做此想么?”沧寰脸色阴沉下来。
赫连硕笑笑,又道,“至于荷烟岚,本王自有办法不让他对云溟怀恨在心。相反,云溟收留他的养育恩人,他还会感激云溟王的。”
沧寰望着地毯上的庄小璃,想起他上次中毒,想起他每次吃药露出抵触却又隐忍的神色……
心底叹一口气,默默颔首。
洛邑王想要立的新后自然就是一直陪伴他二十余年,吃尽各种苦头的兰泽。
沧寰与赫连硕谈完条件的当天晚上,荷烟岚便跑来宸萱殿,只是没能进殿便被拖走。沧寰听到殿外的吵嚷声,也没有出去。沧寰想起接风宴那日,荷烟岚也曾跑来找自己,但话未出口便被赫连硕及时赶来打断,现在想起,应该也是为兰泽的事。
兰泽这个人沧寰并未见过,但能够在七八岁的年纪便陪着婴儿荷烟岚流落他国,寄人篱下,还要时时提防来自本国的敌人陷害,最后又能保得荷烟岚周全,顺利回国,虽然里面有荷烟岚自身的努力,赫连硕的协助,兰泽这个人却也功不可没。
这个人对荷烟岚来说,或许已经超越亲情与爱情,成为一种特别的存在。
沧寰不知道,离开了这个人荷烟岚会怎样,也不知道兰泽离开自己一直守护的人会怎样。而这,也不是他管得了的。又想到自己与庄小璃,他们之间并不能说是纯粹的爱情,但是纯粹的爱却是真的。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却已不再重要。沧寰离不开庄小璃,庄小璃也离不开沧寰——这就已够了!
庄小璃丢开朱朱,爬到沧寰身上去,见沧寰终于望向自己,微微松一口气。沧寰把他往上抱了抱,把滑落的被子拉上来,亲着他的小脸。
庄小璃在沧寰的亲昵下,更显委屈,嘟着嘴道,“太子哥哥都不看我了……”
沧寰微微惊讶道,“璃儿要太子哥哥一直看你么?”庄小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红,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沧寰看他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便想,庄小璃对自己的占有欲也如自己对他一般强。
第二日,天色又阴沉下来,北风呼啸着穿越朱栏玉砌的勾心斗角,一路疾行。
天色还刚蒙蒙亮,御花园忽然传来有人跳湖的消息。
沧寰乍一听说,以为是荷烟岚,心里一惊,但一国之君投湖自尽特也不像话。打捞上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竟是兰泽!
被沧寰派去的御医早已在弥彤宫候着,人一抬回来便立即诊治。如此阴冷的天气,即便是个身强力壮的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娇小又身体饱受折苦的兰泽。
沧寰赶去时,众御医们还在诊治,床上的兰泽已经气息奄奄,浑身青紫,似乎随时都会断气。荷烟岚跪在床头边怔怔望着她,自从沧寰进来,还没动过一下。赫连硕的脸色比今日的天气还阴冷。
沧寰感觉到有人拽自己袖子,低头一看,竟是庄小璃。忙挡住他视线,将他抱到外间去,“璃儿怎么来了?非烟不是送你去太后那里么?”
庄小璃边在沧寰怀里扭动边道,“太子哥哥要来,我也要来。”
沧寰想,庄小璃倒真是越来越倔强了,难道是到了少年叛逆期么?庄小璃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挣开他就往里跑。沧寰没拽住,只能随他去。心里想,看来庄小璃对这个曾经没有救成的人一直念念不忘呢。
见沧寰进来,御医跪下禀道,“大人无碍,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沧寰下意识扫赫连硕一眼,他也没什么反应,脸色仍一如既往。看来他早就知道?沧寰在心底摇头,这三人的关系还真复杂!
沧寰命御医开了药,便都打发出去。
庄小璃踮着脚尖往床里望,或许是被溺过水的脸吓了一跳,忙又缩回脑袋。见荷烟岚肩膀微耸,微觉奇怪,“她睡着了,也没有挨打,你哭什么?”
沧寰把他拉回来,示意他噤声。庄小璃乖乖不做声了,但还是一脸茫然。
庄小璃虽经常挂在嘴边,却从未见过死亡场面,也并不真正明白死亡是什么,更加不会懂得,生离比死别更令人痛不欲生。对他来说,死亡就像是喝了一碗很苦的药,石头不小心砸到手指,睡一觉,沧寰哄一哄便过去了……
沧寰与庄小璃出来,赫连硕送到宫门口。
沧寰欲言又止,赫连硕不看他,只望着远处阴得滴出水的天际,一字一句道,“本王做事从不半途而废!昨晚的话依然有效!”
说完,转身回去了。向来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背影竟显得萧然孤寂。
看来,东织王赫连硕的三大嗜爱‘华衣、美酒、佳人’的最后一爱应该改为一个具体的名字……
第二七章:此恨无穷数
五国聚首大会结束,各封地王爷们也相继离宫离京。沧彦沧卓等人的离开显然使庄小璃异常伤心。一路送到宫外,还要一送再送,直到城外三十里,连岐王送的那对碧玉蟾蜍都一并送去了……
莲王的母亲惠妃死后被先帝追谥为皇贵妃,拥有了被葬入皇陵的荣耀。本朝后宫除了皇后,贵淑贤德四妃均有此资格。
一月后便是惠妃忌日,莲王暂留京城,等候祭拜母亲。沧孤生当年受惠妃照应良多,便也留下来。
是以,除了莲王与沧孤生,不几日,沧寰的诸多兄弟亲族们也陆陆续续走得干净。
庄小璃突然寂寞下来。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绿酒初尝人易醉。”
“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
“斜阳却照阑干。”
“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两人斜卧榻上,身下是暄软的皮毛褥子,沧寰在考察庄小璃诗词。庄小璃将身子埋在沧寰与皮毛褥子之间,惬意地眯起眼睛。
两人诵完一首,庄小璃意犹未尽嚷道,“再来再来!”
沧寰想了想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庄小璃对道,“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庄小璃道,“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咦?”
念毕,庄小璃似乎才发觉与自己对词的人已不是沧寰。顿了一下,立即欢喜道,“哥哥哥哥,是哥哥!哥哥来啦!……”欢呼着向窗台爬去。
庄小砚正立在窗外,庄小璃趴在窗台上,看着窗纸印出的果然是哥哥模样,叫得更欢。沧寰单手支额,侧身卧着不动,心想,这狄扬可真是个笨蛋,连这么个人都治不住竟还让他逃了。但却明白狄扬对他终究还是不舍得他伤心难过。
庄小砚轻轻唤弟弟一声,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以前的潇洒恣肆。
庄小璃道,“哥哥你快进来,外面好冷好冷!”说着望向躺着的沧寰,似乎想让他出声把人请进来。
沧寰不忍庄小璃为难,不咸不淡道,“既然回来了,还装模作样干什么?请进吧!非烟非离,上茶!”
庄小璃早欢喜得爬下去,鞋子都不穿,只着布袜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庄小砚抱着弟弟进来,与庄小璃三分相似的脸上也是清清淡淡,见了沧寰略略颔首。沧寰想,当初答应命他去送狄扬,也是存了私心的。庄小砚被劫持,莲王或许故意放水,自己也并没有派人去救,到底心里有些歉疚。当下也微微颔首回应。
庄小璃抱着哥哥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庄小砚微不可察地一颤便恢复正常。对庄小璃来说,亲脸与拥抱一样,都是亲昵亲近的象征,没有男女区别。但是被亲的人往往会忍不住有不同的反应。
沧寰瞪庄小璃一眼,庄小璃正忙着与哥哥亲近,根本没有看见。
庄小砚略一沉袍袖,手心多出一只花花绿绿的人偶,递给庄小璃,柔声道,“你姐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做了一大堆这样的东西,小璃儿要不要回家看看?”
沧寰上次去太傅府也不知庄小宓跑到哪里疯狂去了,庄小璃没见到姐姐,自然连连答应,“要看要看!哥哥快带我去!……”说着便催庄小砚起身。
不等庄小砚动作,沧寰立即道,“璃儿,今日太晚,明日带你去好不好?”
庄小璃想了想,对哥哥道,“我明日跟太子哥哥去。哥哥在家等我。”说着又跑去书桌边,提笔快速写了什么,将纸交给哥哥道,“哥哥交给姐姐,让她不要太想璃儿哦!”
庄小璃聪慧伶俐,沧寰教他的东西从小便学的极快,诗词背得好,字也写得有模有样。沧寰微微扫一眼,上面写着‘璃儿好想姐姐’六个清丽大字,沧寰在心里笑笑,真是孩子才写得出的话。
庄小砚起身走时,摸了摸庄小璃脑袋道,“小璃儿要早些去,你姐姐生病了,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姐姐生病时不是不想见我么?庄小璃疑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