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狐 下——慕染°

作者:慕染°  录入:10-25

而当殇离终于见到段浩楠时,他觉得他可能不需要问太多了,因为他已经有了答案。当年他千岁大劫为赵瑞所抓,而这个男人,赫然就是那时跟在赵瑞身旁的其中一名属下。

倒不是说殇离记性就如此了得,主要是此人左眼眼角处生了一颗泪痣,在天莲山时,有一回和师兄们一块儿说起这泪痣,那会儿二师兄还在,正是狼牙说在凡间瞧见一个泪痣美人,他便问何为泪痣,之后大伙儿便就这话题谈论过一番,后来他在赵府看到此人,见其眼角下方有一粒痣,就想此应该就是泪痣。

段浩楠算是个懂得待客之道的人,虽然心里不是很欢迎殇离主仆,但面上却也做得体面。为了避免他们交谈的内容给人听到,殇离特地让西烈在外头候着。

段浩楠给这位小公子倒了杯茶,然后在桌旁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不知沈公子专程来此拜访,所为何事?”

殇离很聪明,他知道从哪儿说起最能逼出段浩楠的实话,所以也就不与其绕弯子,甚为洒脱地开口道:“我与令郎有些交情,前些天无意中瞧见他手臂上的图腾,听怀抒说,您仍在钱塘老家住着,便来看看您,顺便还有些疑问希望您能给予解答。”

段浩楠听殇离一上来就提图腾的事儿,便知此人定不好对付,但表面功夫仍是要做足的,“沈公子言重了,您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若我知道,定会相告。”

殇离微微扬起唇角,笑容间隐隐透了点意味深长,“那么段伯伯不妨实话告诉我,怀抒是不是您亲生的?”

段浩楠算得上是很沉稳的一个人了,然而此刻闻得殇离此言,却也是难免一惊,而后他脸上立即泛起不悦来,“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怀抒若非我儿,难不成还能是别人的吗?”

殇离笑笑,“段伯伯莫着急,不如您先听殇离说两句,如何?”

段浩楠方才听殇离这么问了,心下便暗叫不好,这谈话他本不想继续,可既然这沈公子有话要说,他心想,那就先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你说吧。”段浩楠摆了摆手,心里却琢磨着待会儿该怎么赶殇离走,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明着赶人委实太伤情面。

正思忖间,忽闻殇离启口,“十九年前,殇离曾受过涵妃娘娘的恩惠。”他只说了这一句,却又忽然止住了话音。

这一场心理战打得极妙,段浩楠等了阵子,却见殇离迟迟不往下说,不由得就有些急了,可他嘴上却说:“那又如何?宫里头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系?”

殇离捧起茶杯浅呷了一口,又微笑着启口,“有关系,关系还大得很呢?涵妃娘娘的手臂上也有个图腾,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特巧合?”这一回,他却未等对方回应,又紧接着道:“涵妃娘娘病逝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当年她曾留下遗愿,说是若是她的皇儿还活在世上,定要他远离朝廷。”

段浩楠的手一抖,之前还握在手里的一只杯盖滑离了指间,落在了桌上,好在没有打碎,只是发出了一串脆响。

殇离要的效果既然达到了,他自然是要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语调变得稍稍有些强硬,亦有些威逼的意思,“段伯伯你紧张什么呢?我说的是涵妃娘娘的遗愿,当年涵妃娘娘死得实在是冤,她的孩子至今也不知是生是死,”话至此,他抬头对上了段浩楠的眸子,“倘若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差不多也和怀抒一般大了吧?”

段浩楠被他唬得脸色惨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一派胡言,你如今才多大,十九年前你恐怕还未出生,又岂会知道这些?”

殇离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要道明真相,不管段老头儿信不信他,总之他是不打算隐瞒了,“实不相瞒,我乃韶云侯世子,十九年前世子确实还未出生,可是……我不一样。”他的眼神太严肃,让人很难忽略他神情中的认真,“自从半年前宫里就开始传我是妖孽,可皇上不信,”他突然站起身,绕到了段浩楠的身后,继而弯下身子,凑近其耳畔低声问道:“你信吗?”

段浩楠心跳飞快,恍然间竟连回头去看殇离一眼都不敢了,这位公子给人的感觉太沉重,就仿佛施加给你一种无形的压力,逼得人喘不过气。

殇离在段浩楠身边停了一会儿,而后才直起身笑道:“不必怕,妖孽也分好坏,我并非死不瞑目的怨灵,对人肉没有兴趣。”他这话等同于承认了自己是妖孽,段浩楠吓得一抬眸,就正好对上殇离的眼。

殇离又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略微前倾,脸凑得段浩楠很近,“我是千年道行的狐狸仙,也就是当年被你们拿来调走真太子的那只狐狸。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知道段怀抒是涵妃娘娘的孩儿,这回过来,是真心想要请教段伯伯一句,当年您带着这孩子离开,何以不听从赵瑞的吩咐将他灭口?”

段浩楠又沉默了很久,久到殇离以为这老儿的口风真的紧到宁死也不说任何的地步了,对方却在这时候开了口,“一来是蔚无双的相劝,二来是我自己良心上过不去。”

殇离眯了眯眼,他的眼睛本就长得妖冶,这一来则更显妩媚,“还有第三,那便是你自己怕死,赵瑞不可能留你这个长嘴巴的‘活人’在世上,所以你为了自保,就听取了无双的建议,带着涵妃之子连夜逃离京城。”

段浩楠一听这话,又有些恼了,“你既然全都知道,又来找我作何?难不成只为了当面戳穿我,叫我脸子上挂不住吗?”

“我没那么无聊。”殇离终于又坐了下来,那杯茶已经有些冷却,他却似乎并不在意,端起来又喝了一口,这才道:“接下去的日子,我要做两件事,一是助段怀抒为母报仇,二是替涵妃娘娘完成遗愿,所以我希望段伯伯您能出面,不然您那名义上的儿子恐怕不会太容易相信我的片面之词。”

段浩楠又沉默了,当日他带着怀抒逃离,本是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回京都,可如今这位沈公子来寻到他,提出的要求他也不知该不该答应,按理说,母仇应当亲报,然而他又心疼怀抒,不愿他去趟这浑水。

要不是因为怀抒执意要考取功名,他就连让他赴京赶考都不会答应,就为这事儿,他与儿子也争了好几回,其中细节不必多说。

殇离可能也猜出了段浩楠的心思,则又开口劝道:“涵妃娘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也很清楚,倘若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听我的,说出真相,让我助怀抒亲手复仇,以慰涵妃娘娘在天之灵。”

“可是……”段浩楠蹙了下眉头,心里依然忧愁。

“我知道你的顾虑,只要你点头,我发誓一定会保怀抒周全。”殇离这话甩出来,其实是没什么保障的。而段浩楠也清楚,所以他问:“我凭什么信你?”

殇离笑了起来,“不凭什么,我这话摆在这儿,自然会尽我全力去保护怀抒,但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义务,而是完全看在涵妃娘娘的面子上,我敬重娘娘,她的儿子,我定当要护着。”

段浩楠没再说话,那一刻,当他听见殇离这番说辞时,他就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这人,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坚定,让人很难去质疑。

许久之后,段浩楠终于点了头,“好,我答应,但我希望沈公子也能答应我,不要告诉怀抒我当年参与陷害他母妃的事,我怕那孩子会恨我。”

段浩楠的这份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殇离明白他当年作为奴才的苦衷,便不打算难为他,“好,我答应。”

殇离再回京都时带了段浩楠一块儿,他见段浩楠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往外看,则含笑问道:“近二十年没回来了,感觉如何?”

段浩楠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回道:“京都的变化不大,还和以前一般热闹。”

殇离颔了颔首,又说:“回头你就住我府上吧,我会和皇上说你是我远房亲戚。”

“嗯。”段浩楠轻轻应了一声,继而又道:“怀抒那边……”他的话只开了个头,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于是不再吭声了。

而聪明如殇离,猜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便洒脱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你不用太担心你儿子,我会尽快安排你们父子见面,这些日子你便安心住在侯府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好,谢谢。”

“不客气。”

回到侯府之后,殇离先去找了他爹,好在今儿侯爷并不忙,早早地就回了府。殇离也算知趣,有些事他心知瞒不了,就打算先跟爹招供。

先前殇离骗执陌说是去钱塘探亲,这事儿昨儿皇上还跟侯爷提起过,当时侯爷只承着这话往下接,心里却琢磨着等殇离这小子回来后,定要好好教训一番,不然他也实在太大胆,这欺君可是不小的罪名。

如今殇离一回府,却是主动来找了他,侯爷稍稍有些欣慰,心说这孩子还不算太不懂事。果然殇离见了他爹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孩儿不该欺瞒皇上,还擅自带了个远房亲戚回府。”

侯爷挑挑眉,唇边带了点不明所以的笑,“你也知道欺君有错?我当你是被皇上宠得天不怕地不怕了呢!”

“殇离不敢。”要论胆子,殇离确实是属于吃过雄心豹子胆的那类,对于执陌,他更是有点恃宠而骄,这点他自己也明白,只是这骄纵的个性都成习惯了,一时想改也改不了。

侯爷看殇离态度还不错,口气则又放软了一些,“那你就说说看吧,你带回来的那人,又是咱们家哪门子的远房亲戚?”他问这话时的语调慢吞吞的,配上那个眼神,顿时让殇离看明白了一些意思。

爹既然这样问了他,看来是答应配合他演这一出了,殇离眼珠子一转,照着最初和段浩楠讲好的说辞娓娓道来,“此人叫段浩楠,是咱们在钱塘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回是他家姑娘嫁人,我代侯府过去赠礼。”他说到此处,又抬眸偷瞄了他爹一眼,见其并未着恼,又大着胆子往下说,“爹有所不知,这回我去钱塘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这段伯伯他儿子参加了这届的科举考,恰好,就是新晋状元郎——段怀抒。”

卷伍拾壹:矛盾再起

“段怀抒?”韶云侯的眼角略微往上抬了抬,“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亲戚,他是段怀抒的爹?”

殇离莞尔一笑,微微颔首,“正是。”

闻言,侯爷猛然站起了身,这事儿既然扯上了其他官员,他有必要问个清楚明白,“殇离,你老实同我讲,你把这姓段的老头儿带回来,究竟是有何打算?”

殇离唇边的笑容稍稍敛去了些,“爹,孩儿能不说吗?”问完这一句,他见父亲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赶紧跪了下来,“孩儿有罪,爹请别动怒,但是,惟独这件事,殇离希望爹不要追问。”

韶云侯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殇离。而爹不发话,殇离也不好站起来,所以只能继续跪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渐渐开始觉得膝盖疼了,韶云侯才终于启口,“起来吧。”

殇离谢过之后站起身,他本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侯爷伸手拦下,“罢了,不想说就别说了,你才回来想必也很累,今儿早些歇息吧。”

他知爹暂不想谈这事儿,便也不再继续说什么,只轻声应道:“是。”

韶云侯挥挥手,殇离便转身去了,然而才行至门前,背后忽然又传来爹的声音,“对了,先前皇上赐你的那个叫千尘的奴才,前阵子宫里派人来把他接回去了。”

殇离的脚步一顿,而后又对着他爹恭敬地做了个点头礼,“我知道了。”语毕,他转身就往千尘先前居住的那座偏院而去。

千尘这一趟离开,倒是没带走什么东西,殇离找了那之前在千尘身旁伺候的两个奴才问了问当日的大致情况,方知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许公公来将千尘带走的,如此看来,这确实是执陌的意思了。

那晚殇离窝在床上琢磨着执陌到底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心里又有点担心,只暗道千尘那小相公也是个会勾魂儿的,而一旦往那方面想了,他心下便越发不安。

眼看着天色已暗,再过会儿也差不多要宫禁了,可殇离就是不放心,终于还是决定去宫里走一遭。

守宫门的奴才有哪个不认得他?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自然是没有谁敢招惹的,殇离赶着去乾清宫,好在也没人拦他,这一路倒是畅通。

直至乾清宫外,守着的数名侍卫见过他后正要去通报,却被殇离拦了下来。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心说若要捉奸,不趁着你无防备之时,又更待何时?

那些个侍卫心说皇上宠着沈世子,想必不会计较通不通传的事儿,便卖了殇离这么个人情,放他进去了。

之前在侯府时,殇离一心想着飞过来瞧瞧,而如今入了殿,他却又开始害怕,脚步一点点地放慢,忽然有点不敢靠近了。

偏偏人未到,内室里的嬉笑声却先传了出来,“呵呵,皇上,您是逗千尘的吧?”伴着这一句欢语,执陌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同样带着一丝笑意,“怎么?朕还逗不得你了?”

“千尘不敢。”千尘口中虽这么说,但听着这语气,却是丝毫惧意都没有。

可这一刻的殇离,却是脸都绿了,他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外,就着门缝往里偷偷看去,不料就是这一眼,把他气得险些一脚踹开房门。

却见千尘正被执陌抱在怀里,两人正在深情地对视。

那一瞬间,怒火猛地就窜上了心头,殇离双手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忍再忍,才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这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

果然那两人瞧见他,连忙就分了开来,殇离冷笑了下,没有行礼,只自顾自地走到茶几边的那张红木椅上坐下,“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搅到皇上和千尘公子调情了。”

执陌听殇离话中隐隐的讥讽,就知这人定是又误会了,可方才那情景被撞见,也实在难怪殇离胡思乱想。

执陌想了想,觉得此时殇离定在气头上,如今解释怕是只会火上浇油,倒不如等殇离气消些再慢慢说。于是他只是问:“何时回来的?”

“今儿下午。”殇离倒也答得痛快,继而执陌又问:“下午就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一听这话,殇离突然笑开了,他单手撑着脑袋,目光却是肆意地盯着千尘猛瞧,“若是下午过来,兴许就瞧不见这一出了,那多没意思啊,皇上,您说是吗?”

执陌眯了眯眼,亦略有着恼,“你太放肆了。”他的嗓音低沉了几分,属于君王的那股强势顿时就显现了出来。

而殇离也是个倔脾气,今儿个这事儿,叫是正巧是被他撞见了,天晓得在他瞧不见的地方,这两人还背着他干过些什么勾当?越想越恼火,他一掌拍在茶几上站起身,“是,您是皇上,微臣以下犯上,罪该万死。”他嘴上在请死,眼中的神情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千尘,你先退下。”执陌甚至看都没看千尘一眼,他只是死死盯着殇离,可那目光太阴冷,早已没了往日的那片痴情。

千尘自知闯了大祸,只怕又得遭殃,他不敢替自己求情,惟有退下。

待房门开了又合,执陌的声音才又传来,“殇离,你误会了。”

殇离仍旧直挺挺地站着,淡漠地凝视着执陌,可他却没有说话,执陌等了一会儿,不闻殇离吭声,则走上前握住了他的双肩,“听我说,我跟千尘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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