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离依然看着执陌,只是眸色越发的清冷,片刻之余,他终是开口,“你当我是瞎子吗?”他冷冷一哼,复又启口,“其实您着什么急呢?您是一国之君,皇上想要三宫六院,殇离又能有何怨言呢?”
鼻尖有些泛酸,他避开执陌的手,往边上躲了躲,“抱歉,殇离失礼了,先行告退。”他觉得这殿中的空气很是压抑,逼得他就快窒息,这地方他呆不下去,也一刻都不想多呆。
可执陌却又叫住了他,“殇离,咱们别闹了行不行?我说了我和千尘没什么,你为何就不愿信我?”他这话不说倒罢了,一说殇离又来了气。
猛地回身,殇离对上执陌的瞳仁,提声问道:“那么请问皇上,何以趁我不在之时将您先前赏给我的人又领回了宫里?”他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并不刁钻,倒是执陌的沉默让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而后他自嘲地笑起来,“当初我为何向您讨要千尘,相信皇上不会忘记,事实上千尘到我侯府以后,我也没有亏待过他,倒是您,趁我不在家就想着把人领回去了,怎么?怕我委屈了你的千尘吗?”
执陌被殇离这一番逼问顶得哑口无言,这次的事儿确实是自己考虑欠周,他原是觉得千尘这小家伙手艺不错,前阵子总念着他做的糕点,心想反正殇离不在,就把千尘领到宫里再住几日好了,没想到就因自己一时嘴馋,却惹了如此个大麻烦,这会儿可好,殇离并非好糊弄的,他醋劲大得很,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平息。
执陌正暗自思忖着要如何诱哄,那厢殇离却不愿再说,甚至没有再请辞,一拂袖便往外走。
“等一下,殇离!”执陌追着他一路到殿外,才终于攥住了他的手,“方才只是他正巧跌倒,我扶了他一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殇离回过头,目光淡薄地落在自己的手腕,继而冷笑道:“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呵,皇上又知道殇离是如何想的了?”
执陌琢磨着此事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便顺着殇离些吧,于是他又问道:“那么要我怎样,你才肯消气?”
岂料殇离根本不领他的情意,更是使劲甩开他的手,略微福身道:“皇上不必费心了,殇离冒犯了您罪该万死,这就回府自关禁闭,等待皇上发落。”言下,甩袖便走。
这一回,执陌没再追上去。
却说殇离回到府中,仍是满腔的怒火,恰逢小七来给他送糕点,说是夫人做的,殇离吃了两口,只觉味同嚼蜡,而后又将糕点放下了,只道这会儿没胃口,先收着,回头饿了当点心吃。
待小七收拾完了,他又吩咐道:“你替我去段府一趟,请段怀抒到咱府上一叙。”殇离提笔写了封邀函给小七,让他带着去了。
他倒不怕段怀抒不肯来,自己好歹还是个世子,段怀抒总要卖他一份面子,他只是担心待会儿那人得知真相后会情绪激动。
小七走后,殇离就窝在自己房里盘算着接下去计划,段怀抒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一心想要效忠朝廷,偏偏涵妃娘娘的遗愿又与其志愿相悖,那么要想让段怀抒离开朝廷,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他逼到无法再留在京都,借他之手让他亲自为母报仇的确是个法子。
殇离与段怀抒虽算不上熟识,但却看得出此人相当重情重义,怀抒爱恨分明,若知当日自己生母真正的死因,必当心生恨意,势必要为母报仇。
只是这仇当如何报?他现在法力尽失,所以若真想杀太后和赵瑞,那只能靠智取,可要布一个精密的杀人局也不容易,或许到时候他能问问段怀抒的意见,毕竟那人断过好几宗杀人案,在这方面说不定有独到见解。
殇离正暗自思忖着,小七却已带着段怀抒来了,他连忙开门出去相迎,与段怀抒一番客套后才切入了正题,“近日殇离前去钱塘探亲,偶然得知原来段大人与在下也有些远亲关系,这日正好得闲,便请段大人来我府上一坐,殇离带你去见个人。”
段怀抒是个精明人,他听殇离说到“远亲”二字,就猜到了八成,自小他就跟爹一块儿生活,除了爹外没有别的亲戚,殇离说要带他见人,只怕就是见他父亲。
他心里虽有了这意识,然而在跟着殇离来到偏院,真正见到自己父亲时仍是不免一阵惊喜。
段浩楠瞧见他也是欢喜得很,父子俩搂在一块儿激动了好一会儿,许久后,三人才一同围着桌子坐下,殇离笑笑道:“我就说咱们之间还有点远亲关系吧?段伯伯您瞧,令郎见着您都高兴傻了。”
段浩楠微笑着,又伸手揉了揉段怀抒的脑袋,“这孩子自小就粘着我,如今为朝廷效力,无法常回去看我,定是想得很。”
段怀抒微微颔首,段浩楠嘴边的笑意就越发浓烈了,“怀抒,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殇离,算是你的远房表弟。”
段怀抒原本就没明白他们间的这层关系,如今听爹这么说,便越发不明白了。沈家如此大户人家,怎么会和他们家有关系呢?
段浩楠也看出了儿子的困惑,则又补上一句,“也不是真的表弟,是名义上的表弟。”
段怀抒越听越糊涂,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层关系?”
“不如我来说吧?”殇离看段浩楠自己也不知要怎么解释好,便决定帮他来把那段故事给讲一讲,“接下去我要给你说你娘的事,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段怀抒忽然紧张起来,从来没有人与他说过娘的事儿,儿时问爹,爹总是不肯告诉他,没想到今日,居然毫无征兆的就突然冒出一个也不知是真表弟还是假表弟的人,说是要告诉他娘的故事。
段怀抒愣着那儿没回应,殇离却也不觉尴尬,只自顾自地说:“你娘是先皇曾经最为宠爱的妃子,涵妃娘娘。”他此话一出,段怀抒的脸色顿时变了,殇离却全然不予理会,只接着说道:“涵妃娘娘的死因在宫里是禁忌,但是五年前,我曾特意去调查过,当年涵妃与茜妃,即如今的太后同时怀有身孕,先皇道是谁若先诞下龙子,便立谁为后,而皇后的儿子,自然就是太子了。”
殇离的语气很淡,他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讲故事的人,而非故事里的某个角色,“后来,涵妃因为诞下狐狸被打入冷宫,真正的太子其实没死成,而是被好心人救了。”说到这里,殇离刻意瞥了段浩楠一眼,“原本要寻到涵妃娘娘的孩子很困难,但是那日,我意外在你手臂上看到了祥龙图腾。”
故事的结局太悲伤,听得段怀抒眼中含泪,半晌后,他才拿袖管擦了擦眼睛,这才问道:“我手上的龙腾有何问题?”
“伊尔族人的手臂上会带有与生俱来的图腾,如同胎记一般,然而伊尔族早就覆灭了,你娘恰恰是伊尔族的幸存者,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伊尔族的幸存者,但我能肯定,你确实有伊尔族的血缘,另外我问过你爹,他表示捡到你的地方确实是京都,再来,你长得和涵妃娘娘很像,与当今圣上亦有几分相似。”殇离稍稍回避了一些事实,只说段怀抒是被段浩楠捡到的。
“这么说,其实我是先帝的皇子?”段怀抒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二十年来他都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忽然间就成了皇亲国戚了?他转过头,对上段浩楠的眼睛,“爹,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段浩楠沉默了须臾,方才答道:“是,我并非你亲爹,抱歉,瞒了你那么多年。”
段怀抒的手指一颤,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那么,我娘真的是被那样卑劣的手段害死的了?”
段浩楠又点了点头。
段怀抒突然笑起来,笑声极其悲戚,“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你要为你母亲报仇。”
段怀抒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殇离眸中的眼神太复杂,透着许多他说不清的情愫。殇离说:“我会帮你。”
段怀抒又对着他瞧了许久,很奇怪,殇离的这两句话都很简单,语气也很轻,可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坚定的信念,使他无法去质疑对方的真诚。
片刻之余,段怀抒终又启口,“那么,需要我怎么做?”
殇离的眼中忽而闪过一道残忍的冷光,继而他低沉甩出六个字,“杀太后,除赵瑞。”
卷伍拾贰:连环命案
不得不说,段怀抒在杀人手法上确实提出了很有用的建议,他本身就是个有头脑的人,外加背后又有殇离这么个军师帮他,这一出复仇戏倒是演得极为精妙。
行动从杀赵瑞开始,赵瑞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尸体竟然是在他死后的第七日才被发现,若不是尸体腐烂散发出异味,可能所有人都以为大将军赵瑞出城办事了。
事实上,七日之前,赵瑞确实接了任务要出城一趟,这事儿太后和皇上都是知道的,然而谁能想到,赵瑞根本就没有出城。
守城门的侍卫说,那日的确有人拿着将军令牌出城去了,至于那假冒大将军出城的人究竟是谁,那些人却也形容不出,只说是个没见过的面孔。
偏偏皇上将此事交由了段怀抒来办,可想而知,定然是查不出任何结果的,段怀抒再蠢,也不可能把自己给供出来。
赵瑞的死状很惨,他是被一箭穿心致死,那箭上又含有剧毒,再加上赵瑞死后尸体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等有人发现时,早已是惨不忍睹。
赵瑞这一死,宫里突然人心惶惶,殇离近日却是都窝在侯府,当真如他当日所说自关了禁闭,早朝不上,皇上传召他,他也不去,执陌亲自到侯府来,他亦不肯见。
殇离这厢闹着别扭,那厢侯爷和夫人倒是被他吓得半死,索性皇上并未降罪,不然就殇离这行为,皇上要抄了沈家,他们也没什么冤枉的。
而赵瑞死后,执陌却没再来过了,想来定是忙翻了,这时候,恐怕每日收到的折子要比平日翻上一倍都不止。
殇离虽足不出户,但段怀抒却会常来跟他说说这些日子外头的情况,段浩楠却是早就回钱塘老家去了,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不过在这其中却还有个小插曲,那是前阵子他还在与怀抒筹划杀赵瑞的步骤时,某日执陌来侯府找他,却被他堵在门外。执陌没见着殇离,只好走了,可殇离却不知,其实那日执陌并非独自前来,他来时带了千尘,殇离不肯开门,他便只将千尘留了下来。
晚些时候,殇离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千尘回来了,他暗自揣测着执陌又在打什么主意,思忖片刻便朝千尘的居所而去。
殇离到时见房门虚掩,就直接推门进去了,不料那千尘小相公早就上了床,这会儿瞧见殇离,非但没有惊诧惶恐之色,更是摆出风情万种的姿态。
殇离瞧他那妩媚的模样,方才意识到千尘此人原是玲珑馆的小倌,大抵是此人离了欢场多时,以至于连殇离都忘了,这小相公本就该这般诱人才是。
只是要论妖媚,又有何人能比得过他殇离?
殇离款款行至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千尘,继而淡漠问道:“你这又是作何?”
千尘的眼睛水汪汪的,格外好看,他卧榻而枕,凝视着殇离,幽幽启口,“圣上让千尘今儿来伺候世子大人,那么今晚,我便是您的。”
殇离的双眼略微眯起来,眸光出奇地冷冽,“他让你来伺候我?”他死死盯着千尘,看得对方有些瑟缩,可千尘却仍是颔首应道:“是。”
殇离莞尔一笑,坐在了床沿,而后伸手轻柔地抚上了千尘的脸颊,“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就让我来先验验货。”说着,他的手慢慢往下滑,至千尘的颈项,顺势扯开他的衣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下手狠,要是把你弄痛了可别怪我。”
千尘正纳闷着殇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见他突然摸出一把匕首,眼看着那刀刃就要碰上自己的脖子了,千尘吓得脸色苍白,颤着声问道:“世子大人想要作何?”
殇离冷笑着,脑袋也一点点凑近了千尘,“你管我做什么?既然皇上要你来伺候我,那么今晚,就算我把你弄死了,我也能把罪过全推到你身上,而死人,根本没法替自己解释任何。”
千尘是真的被殇离这番话吓到了,他单手撑着床榻不住地往后退,然而殇离手中的匕首却还是离他越来越近,他天生胆小,这会儿又被如此一吓唬,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世子大人,您……求您饶了我吧,我、我错了。”
“哦?你做错什么了?”殇离看千尘越发往里缩,他索性就跟着爬上了床。
千尘躲到墙角,再也没法往里退了,只好蜷缩在那儿小声道:“我不该对皇上抱任何念想,更不该跟世子大人您争。”他看殇离脸色不太好,则又不敢往下说了。
殇离却是凑上来,将匕首的利刃贴在千尘的脖子上,“怕什么?你要是死了,皇上好歹会考虑到因为是他让你来伺候才致使你死亡,无论如何,总会赏你个风光大葬,你知足吧。”
他这话不说倒也罢了,一提起这事儿,千尘就抖得更厉害了,殇离觉得他要的效果达到了,更是趁热打铁地将刀子往千尘的脖子顶了顶,刻意划破了他的一层皮肤,会有些微疼,但还不至于伤到血管。
可千尘哪里知道殇离完全是在制造假象,他只当这回世子大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这人本就小心思多,这会儿听殇离一番话,便认为对方是将他看成了情敌,如今难得的好机会,不让他死才叫有鬼呢!
却不料就在此时,殇离的声音又扬起,“我最后给你个机会,老实告诉我,是皇上让你来伺候我的?”
千尘的小脸真是一丝血色都没了,殇离这话一问出,他也顾不及其他,连忙回道:“不是,是我,是我故意这么说的,我以为,我以为……”他说到这里,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而话语愣是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殇离无意真的为难他,终于还是将匕首收了回来,“你以为只要把你自己献给了我,我就可以不生殷执陌的气了?”他毫不避讳地在千尘面前叫出了圣上的名讳。
而千尘好像真被吓傻了,只会在那儿傻傻地点头。
殇离给匕首套上鞘,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真是愚蠢至极,不过也亏得你肯为他做这些。”他取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继而一口喝下,“千尘,我知道你对执陌有情,但是……”他忽然回过头,再度对上千尘的眸子,“我提醒你一句,别在他身上再费心思,执陌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休想得到他。”
殇离这话说得太绝对,却是真的起到了威吓的作用,千尘觉得世子此刻的模样有些吓人,可回想起方才种种,他也不难察觉到殇离不过是吓唬威逼,想让他道出实话来。
他静默了须臾,终是又嗫嚅了一句,“可是……他是皇上,怎么可能只属于世子大人一人?”
殇离并未因他这话而着恼,却是微微一笑道:“为何不能?”他踱回床边,弯下身子伸手触及千尘的心口,“告诉我,这是什么?”
千尘不明白殇离这一举的用意,却仍是老实回道:“是心。”
殇离满意地点点头,“对,是心。”他缩回手,认真地望着千尘的眸子,“明明只有一颗心,又如何容得下那么多人?他有我一个就够了,纵然是九五之尊,心也就只有那么大,他要是对我真心,心里又哪里还会有别人的位置?”
千尘觉得殇离的话有点道理,可还觉得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他正要开口,殇离却又抬起了他的下颌,“我瞧瞧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