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沉住气:“之放愿听子清师父赐教!”
“若论‘真情’,之放所言为形,而非质!‘情’之实质乃是可为其喜而喜,为其忧而忧,为其等候,为其孤独……甚至,为其生,为其死——为其舍命亦在所不惜!”
“子清师父,我们开门见山吧……之放对雪扬,此心断不或缺,而唯有过之。”狭路相逢,即使长辈,我也断不可退让。
“之放当真为雪扬喜而喜,为雪扬忧而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之放对雪扬之真心,只待假以时日,必当日月可鉴!”
子清师父对视我的双眼,突然话锋一转:“雪扬前世最大的心愿即是——得道飞升。之放可知?”
“请恕之放确实不知。”
“如今得知,未为晚矣!若之放心中真有雪扬,应不会令其今生重蹈前世覆辙,断送其飞升之愿!若之放阻碍其多年夙愿,又怎可言为其喜而喜,为其忧而忧?”
听至此处,我心中不知不觉已有剑拔弩张、叛逆逾礼之心:“子清师父,即使您与雪扬前生相约,今世等待,然无论何种山盟海誓亦不敌奈何桥头一碗汤——所有柔情皆已灰飞烟灭,殆尽重来!既然如此,又怎可用前世遗愿,牵绊今生喜忧?”
“雪扬如今年尚幼,不知事之轻重缓急。即使如今与之放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而他日待其成年明事,却很有可能徒留遗憾,追悔莫及。若雪扬由此终生失乐,当真岂是之放心底所愿?”
“……”我不甘,诡辩:“子清师父并非雪扬,安知雪扬今生非乐也?”
子清师父似乎一怔,然立刻转而强驳道:“说得好!为师并非雪扬,然之放亦同非雪扬,又安知雪扬今生必乐也?”
谈判破裂。
“若子清师父定要棒打鸳鸯,之放虽为晚辈,亦不得不坚持到底,违忤师命!”
“若之放一定要执迷不悟,破坏雪扬成仙之路,亦勿怪为师从严不怠!”
不欢而散。
我计策已定,决定当即带雪扬私奔,否则只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可是雪扬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师父对雪扬有养育之恩、教导之义。雪扬未曾报答,竟如此不辞而别,实在有违孝道人情……”
“雪扬,即使你不在子清师父身边伺奉,蟾蜍、獐子他们一样会替你孝顺子清师父的。”
“可是……”
我直接用吻封住了他的嘴,不再让他说出反驳的话。
他瞬间脸红如霞,果然如期妥协,约定三日后给我答复,我应允。
三年闭关尚且熬过;三日,我岂会等不起?
朱雀篇之十八:生死污浊均是一双人(止方案)
三日后 ,雪扬虽然犹豫依旧,但还是和我一起下了山。但是或是由于多年的教诲根深蒂固,他对房事始终害怕胆怯,故一直拒绝,我有点无奈,却也不便强求。只是为了更早能与其水乳交融、共赴云雨,我特地找了一些春宫图与他看,谁知他看了却异常生气:“师兄,你真的无耻!”当夜把我撵出客栈,我无奈叹气,心想罢了,时间早晚而已,我贺之放不急在一时……
一日月明星稀,我二人途径雍地凤台旧址,止于一梧桐树下露宿。
我见凤台雄伟,遥想佳人良缘,不禁感慨:“昔日弄玉、箫史,吹箫引凤,羡煞旁人;今日能得雪扬相伴,之放幸也;可惜好事始终难为,之放亦不幸也!”
雪扬自然听出我话外之音,当下两颊通红。我不禁大笑起来:“雪扬记得此事还欠着师兄就好了。”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玉箫:“触景抒情,但为雪扬吹奏一曲,聊表师兄对雪扬一片真心!”
一首《凤求凰》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师兄,你的箫声引来了凤凰!”雪扬突然惊喜地打断了我。
我举目而眺,似真的见远方飞来一只火凤凰,我以为自己眼花,忙揉眼再看,竟见火凤已经绕到我二人跟前,盘旋几周,落下地来……转眼幻为一红衣贵妇,我见之大惊:“母亲?!您……您怎在此处?!”
母亲脸若冰霜,眉间隐怒:“我接到了雾隐山干乾、子清二位真人加急书信,言你废弃修行,不辞而别,还拐走了邻观师弟。我去到昆仑瑶池一望便知你二人行踪!然万万没想到,止方你竟真的如此糊涂,恋上男妖!”
“母亲,敬请您听孩儿一言!”我知晓母亲脾气,言毕连忙跪下:“孩儿与雪扬真心相爱,遂已决定放弃仙籍,不返天庭!”
“放弃仙籍?!”母亲愤怒打断了我:“仙籍一旦放弃,即是放弃永生不死,堕为凡胎,沦入生老病死的无尽轮回,且永远再无飞升之机!此事重大,岂可胡言乱语,视为儿戏?!”
“母亲,孩儿心意已定……”
“住口!”母亲再次打断我:“我还等着你历劫期满,兑现你曾经的许诺——‘必当永远菽水承欢、晨昏定省,他朝得配贤妻,儿孙满堂,令母亲享尽天伦之乐’?如今看来,你估计早已将此承诺抛诸于九霄云外了吧?”
闻此话,我无颜再答,脸烧如火。
母亲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我,却与雪扬交谈:“这位小兄弟叫雪扬是吧?”
雪扬显然已被母亲的气场镇住,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机械地点了点头。
母亲的薄唇总算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耐心劝道:“雪扬,修真之人,最忌动情,否则将永无飞升可能!你年幼不察,想来不明了其中利害,断不可为一时之欲念,而断送彼此大好前程!”
雪扬确实有点害怕母亲,回答得小心翼翼:“伯母,我……也可以为了师兄,放弃飞升……”我一听此话,心中几乎喜极而泣;但母亲闻之却浑身一紧,眼光复于暗淡,失望之后竟有了仇恨之色,脸色瞬间冷若冰霜。我二人再不敢说话。
正僵持之间,远处蹄声渐近,似有马匹奔来——待到来人驻马,却见正是子清和干乾二位师父:“苾妘仙人飞行神速,我二人驾马不及晚矣!”
“二位真人,来得正好!”母亲摒了呼吸,长叹一口气道:“美男破老,美女破居,淫图破国,淫巧破时,淫乐破正,淫言破义,武之毁也!他二人亦将为一‘淫’字毁尽道行、修行无望!如此后辈,不如无有……”说着指间一闪,一道红光划过,似直扑雪扬颈项!我大惊,飞一般上前拦截,却见子清师父竟已抢先!他本欲徒手接住暗器,无奈母亲力道太大,暗器已直接穿过手掌,扎入其胸口——待到红光乍停,却见是一根火红的凤羽,如匕首一般插于血肉之上……
凤羽化箭!?我大骇:“母亲,你竟下死手?!”
子清师父顷刻间已汗水淋漓,浑身发抖,欲要开口讲话,却又立即喷出一口鲜血!
干乾师父赶紧为子清师父把脉:“气息紊乱、脉搏不震,此乃不解乱相!既为此神器所伤,怕是凡药无救,但请苾妘仙人开恩……”
雪扬立刻给母亲跪下,旋即嚎啕大哭!
我见之焦急,再求母亲:“母亲,此事千错万错,亦与子清师父无关,子清师父不该无辜受此牵连,还请母亲网开一面,救人一命!”
“本人亦并非滥杀无辜之辈!不用你相求,亦会救子清真人性命!但是救他之前,我想先听你发一誓言……”母亲说着手指雪扬,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发誓——你与该男妖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形同陌路!若再有来往,愿受五雷轰顶之重罚!”
“……母亲,您这又是何必?止方现在并未婚娶,且与雪扬真心相爱,即使长相厮守亦不会伤害任何人!母亲如何就不能成全?”
“分桃断袖,龙阳安陵!你要母亲如何成全?!作为母亲,我绝对不允许你误入歧途,辱没家门!”
我无奈,只好曲线救国:“母亲……您平素最是遵守家规礼法,追求君子作为!而子清师父本与此事无关,母亲若见死不救,无异于错杀好人,如此岂不是违背修行原则,有辱您一生清誉?”
母亲听毕却冷笑一声:“自从嫁给你父亲,我就根本没有清誉可言了!枉你还跟我提‘清誉’二字!”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白玉净瓶:“此乃太上老君亲炼之金创丸,可救得子清真人性命!但是他能否活命,全权在你!我现在就想听你发誓!”
“……”我沉默下来,看着已泣不成声的雪扬和近在咫尺的净瓶,心兀自一横,猛然起身……
“母亲,得罪了!”使出一招莲花勾月,欲强夺玉瓶,母亲却早料得先机,缩手收瓶,躲过我的抢夺,随后红光一闪,化凤升空。我亦立即现出真身,直追而去……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明显处于弱势,若母亲不是念及母子之情招招相让,我怕是早已命丧黄泉好几回!如此打斗下去,只会拖延时间,浪费子清师父生还之机……但是我不能妥协,更不能认输,我不能让子清师父去世,但是也不能放弃雪扬……我若发疯的野兽,与母亲狠手相搏,虽然招招被制,却不肯罢手……我与母亲身上红羽皆纷纷落下,似凤台正在下一场罕见的红雪。而期间的流火金光、凤鸣鹤唳,连我自己都觉得令人心惊胆战、诡异莫名!
我不敌母亲,终究被母亲擒住。
“止方,我要你发誓!”
我还是沉默。
“你可以保持沉默……我等得起,你却等不起,因为子清真人的命等不起,雪扬的良心更等不起……”
我几乎哑然:“母亲,您如此这般……真是失尽仙人风度……”
“为了让你回归正途,母亲不在乎所谓的风度!”
“……”如今状况,怕是已经不得不妥协……否则若子清真人去世,雪扬又怎会原谅于我?二人又如何相爱、相守?我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而就此决绝放手,眼睁睁失去爱人,又让我如何接受?我知道我该发誓了,可是我多么不想屈服……时间就如此缓缓流逝,我实在不能接受发誓后的决绝与痛苦……
“我来发誓!”雪扬突然起身,众人皆惊。
我惊讶地望向雪扬,只见其两行泪水已汩汩不息:“师兄,子清师父对雪扬有养育之情,教导之恩!如今,师父为我危在旦夕,我若弃他不顾,岂不是禽兽不如,枉化人形……对不起,师兄,我不能与你厮守,我们终究有缘无份……请原谅雪扬的绝情!”
言毕指天发誓:“天地为证,我胡雪扬就此发誓——从今往后与止方师兄断不往来,形同陌路!若有违誓,愿受天雷碎身之罚!”
“雪扬——”我闻此毒誓,心中已慌,掉头直奔雪扬而去,但是天边立即黑云涌动,白惨惨的闪电犹如狰狞的龙爪一般笼罩过来,雷声乍起,顷刻间瓢泼大雨……
我不得不停住,看着如注的雨水浇淋着雪扬的身体,流水一般的雨滴漫过其乌发和头顶,顺着光洁的额头冲至那一对迷人的眼睛,再混杂着雪扬的泪水一同砸向大地……我感觉嘴里咸味愈重,试图伸手探向雪扬,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再起,雪扬身后的梧桐树应声倒地……我颤抖着缩回了手,心中突然破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仿佛凤台上的所有夜风都从中呼呼地刮过……
母亲见誓言已立,亦交出了白玉净瓶。
“其实吾儿早已历劫期满,重拾仙界记忆,按理应归位方可!既然雪扬誓言已实……就此跟母亲回天庭吧!”
我看着母亲,心若冰崩,片片碎去……
我突然想疯狂大笑,想不顾一切地忤逆母亲:“母亲!原谅止方不孝,止方不会再回天庭了!止方要留在凡间永享爱情!”
“你疯了吗?雪扬已立誓言,你们不能在一起了!他会被天雷打成碎片……”
“哈哈哈!”我不可自制,放声狂笑:“母亲,您既然不能容忍止方爱上雪扬,强行拆散,那止方……只能爱上别人了!原谅孩儿不孝!”
言毕,我化鹤升空,直往雾隐山而去——我要去找金伦,我要遵从内心的真实!我要带着他重回人间,酣享爱情!我要补偿父亲对他的亏欠!更要补偿母亲对他的伤害!我要在后半世好好疼他,让他幸福到峰巅……事已至此,我决定置万事于不顾——要生要死,恶名污浊,均是一双人而已!
朱雀篇之十九:痴男怨女爱深恨更切(苾妘案)
上千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
我恨必方么?
——怎能不恨?他抛妻弃子、郎心似铁!
那我爱必方么?
——如何不爱?爱到心甘情愿,任凭他抛妻弃子、郎心似铁,自己亦不愿就此决绝!
原来,我对必方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必方,注定成了我今生跨不过的劫……
雾隐洞底。
待我找到止方,着实惊怒不已!若我没有看错,他怀中昏迷的男人,应该就是蛇妖——金伦!
“止方……你知道……你搂着的男人……是谁吗?” 我极力克制,但是恨意已令我言语不顺。
止方竟是双目赤红,嘴唇铁青:“母亲,他就是金伦——这个您恨了一辈子,亦找了一辈子的‘蛇妖’!可是,不管您如何恨他,我是爱他的……”
此言对我不亚于晴天霹雳!“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自觉气急攻心,头疼欲裂,甚至扶墙方才站稳。
“母亲,请您听止方说完好吗?是的 ,他曾经爱上了父亲,破坏了我们的家庭!可是如今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甚至超过了该有的惩罚!他都已经失忆了,发疯了,昏睡了,您还不肯放过他吗?!他如今形同病废,您又何必与一个病废之人计较?”
“住口!”我终于忍不住,愤怒地打断了他:“止方你只知金伦之苦,可知母亲之痛?!我凤族天生高贵,家世清白,然因长年隐居深山,不知世事,竟为媒人所欺!为觅得良婿,你外公可谓绞尽脑汁,多方打听,终究因平日绝少社交而导致女婿人选乏善可陈。终于,有人替你父亲说媒——当年你父亲是一个风神俊秀的少年,我对其一见倾心,誓死跟随——甚至后来得知他劣迹斑斑,依旧不离不弃,但望其能改过自新,回归正途。可是,如你所知……甚至早先青冥之死,记忆封锁,都无法令其劣根性彻底规正,竟然又恋上一道行不高的蛇妖……丈夫名声不佳,分桃断袖,抛妻弃子,出轨下凡,已令我丢尽颜面!上千年来,我一直是众仙的笑柄与谈资,铺天盖地的同情与怜悯令我几欲死去!而生存的信念与牵挂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我的止方!可是没想到,如今你竟又为同一只蛇妖所惑,重蹈覆辙,步上你父亲后尘……今日,此妖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此妖不死,你与你父亲必定继续为其所惑;此妖不死,必令我夫离子散,永难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