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犹甚,愤恨犹生,直接召出了凤族必杀技——“朱雀剑” !此剑虽生于凤心,状若无形,实则威力强大,无敌可脱,而一旦刺中,必定神形俱灭,永难转生……我不信止方见到此剑仍旧不惧!
止方眼中果然立刻蓄满了恐惧,但是依旧不肯放弃:“若您一定要杀金伦,请一并杀死止方,否则……孩儿亦不肯苟活!”
“让开!”
“恕孩儿不从!”
“止方……是你逼我的!”我言未毕,直接作势劈砍而去。
原本以为他会仓皇逃开,却发现他竟闭眼承受,毫无退意!我心一横,直接刺向他怀中金伦……淫荡蛇妖,我恨你久矣!
突然 “铿”一声响,手中宝剑被人格开。
力道之大,振得我手臂都一并微微麻木!我定睛一看,格挡之人竟是必方!其时他正手握一柄青龙剑,阻立于我面前: “苾妘,别来无恙……”
依旧风神俊秀,美貌撩人,千年的时光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初见时候!
我定定地看着他,初时满是惊讶,随后涌起无尽的怨恨、不甘与不舍,眼泪很快不自觉地汹涌:“你……怎在此处!?”
“我的眼球一直留在干乾师父房中,先前已经自窗口窥见你与方儿一前一后飞来……知必定有事,故连忙自皇宫赶到……”
“又是眼球化红灯的老把戏?!”我言毕不禁狂笑三声——竟对蛇妖如此关心 !?还特地留下眼线?!胸中酸涩无比,嫉恨更令我剑势一转,直指必方:“今日,我必除蛇妖,以绝后患!你勿要阻挠,否则,休怪我苾妘刀剑无眼,不念当初夫妻之情!”
“苾妘……” 必方却直接走向了我,满眼的忧伤好似一池倒映红枫树叶的秋水:“这一辈子,苦了你,误了你,亦辱了你,害了你……对不起!”说着竟直接用前胸抵住了剑锋。我感觉到他的胸部虽然如盾般坚实,却也难以抵挡朱雀剑的锋利,似随时都有被刺穿的凶险。我手微有一抖,随后又不甘心地坚定如初,剑尖就如此尴尬而惊险地横兀于我的手掌,与必方的胸膛……
“……你如今道歉又有何用?亲人,家族均已因你蒙羞!所有的仙人均用同情和怜悯的眼神看我——而我出身凤族,家世清白,洁身自好!我原本只渴望与一个同等正直清白的男子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我原本只想相夫教子,谨为人妻;我原本应该过普通而幸福的生活;我原本应该受到他人最基本的尊重!可是,你毁坏了这一切……而我们的儿子——止方,竟然再次恋上蛇妖、误入歧途……这一切,通通都是你造的孽!”我责备完毕,几乎快要泣不成声,一想到多年的委屈,又不禁怒火燃起:“你必须为此受到惩罚!”说着手上略一使劲,剑锋已入必方皮肉两寸。他疼得眉头都绞在了一起,有鲜血顺着剑锋流出,却因朱雀剑的无形之态又四散开来……我见之心中一疼,手上力道亦就此松动。剑虽停止了深入,却是我心中怒斥的化身,依旧直指必方的胸膛……我哀伤地看着必方,本有千言万语,然此刻相对,却又皆已忘言……
“苾妘,对不起……你杀了我吧,我愿意用死来平息你对我的恨,弥补我带给你的所有伤害!”
我的手再次抖动起来,但是始终无法再使劲。必方轻轻握住了我拿剑的手,似强忍疼痛,温柔说道:“在凡间呆了也一千多年了,这段时间,没有你,没有止方,也没有金伦……只有漫无边际的等待……黑夜白昼不断交替轮回;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守护天子不断易主;朝代都已更迭……而记忆的封印却在漫长的等待与修行中,终于得到自我解放——多亏你当年解开了我的一道记忆封印,我提升功力后自己解开了青冥施加的另一道封印,我由此看到了旁人一直不肯对我言说的事实……我忆起年少时,我曾爱上过一只青蛟……然阴差阳错,命运弄人,我二人始终没有相守,甚至他还被罚压于雷锋塔下永世不得翻身……那时的我年少气盛,为了救出他,我屠杀了雷锋寺的僧人,并且屠了一条龙……最后的结果是——他封印了我的记忆,为我顶缸所有杀戮……最后,数罪同罚,他被铸成了一柄青龙宝剑,降下凡间……永世不得超生,亦无喜怒哀愁……就此彻底与三界断绝,永远地……被铸成了一件没有意识的器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兴趣听你和青冥的故事!”我再次哭了,也怒了……
“如今我只想告诉你,我欠青冥太多,永难还清!欠你和止方也太多,不能还清;欠金伦亦太多,无法还清……但我却想在今日,能够偿清众人!”
“什么意思?!”我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有了不祥的预感……
必方看着我的眼睛,复又温柔哀伤:“苾妘,你是一个好女人——我必方今生最爱的女人!可是我的污秽配不上你的高贵,还耽误了你的一生……让止方和金伦相爱吧——请你务必成全我的遗愿……”
话音未落,突然“扑哧”一声闷响,必方已抓住剑锋用力刺入自己的胸腔。仿佛一股温柔的力量拉住我的手向前一送,一只朱雀顷刻间优雅坠地……整个过程完全就是一名少女往一个花瓶里插入一枝鲜花,缓慢而慵懒,而我,却完全没有预料……
“不——”我终于像被滚油烫了一般扔掉了宝剑,可是为时已晚:“你何苦要死?你何苦要死——”
“苾妘……”必方伸手,我连忙含泪握住。
“我如今唯有一死……才能补偿对青冥的亏欠,他已孤独等待我数千年……我不可令他继续孤独;也唯有一死……才可彻底揽下金伦数桩杀孽,令其后半生不再受天兵追击之苦;更唯有一死……才能令你……从长年的幽怨中解脱……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话吗?我死之后……愿娘子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再结真心君子……你我二人,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必方,我原谅你……我早就原谅你了……我只要你……”我捧着必方苍白的脸,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他伤口处流逝,任凭我痛彻心扉仍无可奈何……
“我死之后……把我也铸成宝剑吧……我需要知道,青冥这上千年来都到底受了怎样的苦?我若能爱上女子——必定不能错过你,可是我今生只能负你了……对不起,苾妘……”必方说完抬手,似欲抚摸我的脸颊,但是手到半空,却生生停住,随后吐出几口鲜血,立即蹙了修眉,浑身痉挛起来……我知其大限将至,再次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身体,却已经出离悲伤、欲哭无泪……
止方哭着跑了过来,拼命摇晃必方:“父亲——父亲——你醒醒——”可是终究徒劳——被朱雀剑砍中,必定身形俱灭!此理对必方也不会例外……思及此处,我眼泪不禁若泉涌出……
必方的生命,终究如残火一般柴薪将尽……我紧紧抱住他的尸体,仿佛唯有此刻,他才真正属于我,且不存二心……他的四肢头颅都如其赤色红发一般无力垂下,早已了无生气。其脸上右眼也逐渐消失,然后洞开,黑洞洞地缺了眼球——平日所见右眼不过为法术幻象,如今主人命尽,法术幻象自然消亡,显出了挖缺的实际……止方是真的就此生命终结了,带着众人对他的爱怨情恨……如此一了百了,却令生者徒悲……
我看着必方脸上的黑洞,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终究被悲伤覆顶溺毙,哭得乏力虚脱,随后倒入一片黑暗的死寂……
必方,你一生为情所累,负欠多人……愿你与青冥就此解脱,再无羁绊,海阔天空……
我苾妘,亦再不怨你对我母子薄情,若可重来,我情愿当初放手,只要汝能重生,失去又如何……
朱雀篇之二十:决绝无悔此生愿成全(雪扬案)
待我与干乾师父携扶子清师父回到雾隐山,听说苾妘仙人已带着必方仙人的遗体离开,而之放师兄与之同行,回家奔丧……然没有说是否还回来……
心如苦莲,度日如年……
干乾师父见我整日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告诉了我事情经过,我由此知道后山雾隐洞中,还有一个金伦……而且,他也在等师兄回来……
我心情郁结,闭门不出 ;子清师父日日陪我;干乾师父则道:“皆是痴儿!”
三月后,师兄终于回观,身佩青龙、朱雀二把宝剑;手执一颗“驱昏丸”,言可彻底解金伦昏睡之症。我一听此说,原想上门拜访,终究还是强压了此念……
据说金伦服药后果真清醒,现已出洞。他虽然依旧失忆,然已精神大好,断无病态。更可气的是,师兄弟们皆言金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蛇,我听了心中更为酸涩,不愿出门。之放师兄前来拜访,我也皆借故回避,让师兄直接吃了数趟闭门羹。
听说师兄随后带着金伦请辞。我再按捺不住,怕之后再无机会相见,故忍痛出观送行,却见传说中的金伦果真明眸皓齿、玉骨冰肌;二人又一直十指紧扣、情深意笃。虽然一见我,师兄连忙松开,可我心中依旧酸楚。
我一直将师兄与金伦二人送到雾隐山脚,却还是舍不得就此挥手离开……
快至岔路,师兄对金伦道:“走这许多山路,口干舌燥,前方有一水潭,金伦可为我三人取些许水来?”遂交给金伦水囊。
“好!”金伦露齿一笑,接过水囊自去。
待金伦走远,师兄对我道:“雪扬,已经到山脚,不用再送了……回了吧!”
我咬了咬牙 ,终究还是直语道:“跟这许多山路,也只想问师兄一句,师兄……心里可有过雪扬?”
师兄看着我,依旧秋水映照红枫般的眼眸,微风过处,泛起粼粼波光,随后师兄雪白的眼皮缓缓盖了下来,却是移开了眼球,没有正视我:“当然有过……”
“有多少?”
“很多……”
“……我……只是金伦的替代品吗?”
“……不是……”
“好,那若是雪扬没有发毒誓……师兄会选谁?”
“……”师兄竟然沉默。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原来如此,师兄……雪扬明白了……”
“雪扬,你听我说一句”师兄突然急了:“世事永远没有‘若是’‘如果’……”
“好,够了!”不等师兄继续说下去,我打断了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雪扬就此告辞!祝师兄一路顺风!”发现自己最后明显已经有了哭腔,我慌忙斩钉截铁,强力掩饰,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山顶飞奔而去。
“雪扬,站住——”师兄追了上来……我自然置若罔闻,不肯停下,继续沿着山路飞攀。
突然“轰隆”一声响,我面前陡然出现一道火墙挡路!由于事出突然,我差点没能刹住自己的脚步,险些连眉毛都被烧掉……
“雪扬……你停住听我说一句好吗?”师兄缓缓走了上来,略有气喘的声音由远及近:“若不是怕天雷打碎了你,我现在已经强抓住你了……可是我不能再靠近你,我也无可奈何、心甚憾之……”最后,他的声音生生停在了离我十余步开外,断不前行……
我已经泪流满面,不想让他看见,遂仍旧拒绝回头,亦不答话——因为我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会立即泣不成声。
师兄就自后继续喃喃道:“雪扬,师兄爱雪扬,绝不曾戏言过!”
“……”
“再见,雪扬……愿你早日飞升……勿负了子清师父一腔期望。”随后脚步声渐远,一切复化为悲凉……
“师兄——”我终于回头对他呼喊。
他亦回头冲我挥手微笑,之后继续下山。我默默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逐渐在雾水中再也寻不着痕迹,一切仿佛好梦初醒,万事皆空……我矗立良久,终于蹲下大哭,反正周边无人,令我发泄一场也无妨!
待我哭够回到白狐观,却见子清师父已在观门口等待多时。
“雪扬,你……恨师父吗?”
“怎么会?!”我惊讶抬头!
师父眼色忧伤:“你为师父发下毒誓,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爱情……为师一直甚觉抱歉……”
“师父……若一定要在爱情和师父之间做选择,雪扬的决定至始如一,断不曾有过半点动摇!师父为雪扬,连命都可以舍弃;而师兄这样一个三心二意之人,雪扬又怎会不舍得?”我言毕低头,此话酸得自己都想掉牙。不过话虽如此,心中依旧难受莫名,末了,几滴泪不自觉地又涌出来,我赶紧用手抹去。
师父沉默,片刻后却道:“雪扬……从明日起,你还是下山去吧!虽然师父希望你能修成正果,早日飞升,奈何终是一厢情愿,师父亦确实强人所难了……你春心已动,徒留观中,亦无长进,不若下山,去追求你心中所想吧!你之放师兄所言极是,又怎可用前世遗愿,牵绊今生喜忧?师父终究是迂腐了……怎可将个人意愿强加于徒弟身上?不必有所羁绊,更不必为师命所制,雪扬尽可率性而为,快意人世,方不枉此生……”
“师父……”我没有想到师父竟然赶我下山……
我终究赖着没有走,其实我现在很迷茫,也着实无处可去……
隔日,干乾师父竟破天荒地上门找我一叙;“雪扬,你如今心魂已为情爱所牵,即使对象并非之放,亦定有他人填补空缺。汝志终不在道,还是下山吧!”
我讶然:“干乾师父……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