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南一见此状便知,是林烟乖觉怪异阴晴不定的老毛病,又犯了。然而造孽的是,林烟的这副模样,他虽然害怕怕得要死,可偏又迷恋迷得要命。
林烟很快就真的笑起来了:“呵,在意?哈哈!行了,不用‘也许’了,我现在就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李一南,那‘绝对’,是你的错觉,”林烟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推开李一南的胳膊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干脆道,“还有,我警告你李一南,如果,你还想跟以前一样和我共度完这个晚上的话,那你从现在开始,就最好别再在我的面前提起某个贱人的名字。老实说,这一路,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林烟快速消失在门外的匆忙背影,李一南苦笑着叹了口气,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有赶紧追出去。尽管他至今仍然完全没有搞明白,林烟的生气点究竟在哪里——到底是被说中了事实的恼羞成怒?还是被冤枉误会了的愤愤不平?
然而李一南私心希望,能是后者。毕竟夏昭时对于林烟的影响力,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的确是,高得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只要一想到林烟本来是一个那么心冷绝情,不仅是早已经阅尽了过舟千帆,而且还曾经过沧海巫山,根本就很难再被打动和感染的男人——这样一对比起来,夏昭时对他那莫名其妙近乎到匪夷所思,有时候,甚至是严重到常常会搞得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强大影响力,便会不由自主地显得更加的不言而喻,呼之欲出。所以虽然林烟很生气,可是李一南仍旧在心里面固执地坚持,自己刚刚所说的在意,并不是用错了词语。
但其实他多希望,比林烟更希望,是自己,用错了词语。
出了包厢以后,李一南被一位服务员领着去了VIP专属的结账柜台,而林烟则被另一位服务员领着去了可供休息娱乐的VIP厅等候。领着林烟的这一位是个美女,连林烟随意瞥了几眼之后都绝对认证的,货真价实的美女。不过倒不是胜在五官有多漂亮惊艳(那恐怕没有人比得过他自己),主要是胜在气质天然清新,而且,最重要的,身材很正点。
但让林烟受不了的是,这个女人从一看到自己和李一南相伴同行开始,就一路憋笑到了现在。那笑容很怪,不过林烟是个gay而且又常年混迹夜店,因此早就很明白这种笑容背后的意思。他只是不理解,直到至今仍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喜欢看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女人。这是什么鬼嗜好破兴趣?可能说出来都没有人信,林烟当了这么多年的gay,几乎大半辈子的gay,而且简直都可以说是一代名gay了,但是他从来不认为同性恋是正常的。只是因为除了对他妈以外,林烟无法再对这个世界上别的任何女人产生感情,所以他常常总是在想,也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还能有一个女人可以像他的妈妈那样,风华绝代,姿容无双,那么他一定,死也不会喜欢男人。
或许李一南的那句话是对的。【因为见过了最美的,所以其他的一切,就都入不了眼了】。而林烟,早已见过最美的女人。
李一南过来的时候,猛地一伸胳膊,便一把从沙发上捞起了因为吃饱了而显得极为懒洋洋软绵绵的林烟温柔入怀,然后毫不避嫌地低下头去,亲昵舔吮着他的可爱耳垂,脸上笑容陶醉而恶劣:“烟烟,我突然发现古人总结得妻不如偷妾不如偷的这个道理,真的是太对了。你看,虽然我很喜欢包你,但是我更享受你被别人包的时候,还总是抽空和我在一起的感觉。”
因为那会让李一南觉得,他很重要。
林烟微眯着眼睛打个了哈欠懒懒嗯哼一声,对李一南的这一番话,勉强算是回答和赞同。
可是当走到厅门口时,两个人不经意地抬起眼往前一看,下一秒,便都默契地同时停住了脚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不远处的大堂服务台前,夏昭时正和另一位年纪相仿的英俊男子站在一起,与服务台后一位肥嘟嘟的胖服务生说话聊天。不……准确来说,其实主要是那两个人在说话聊天,而夏昭时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李一南一看到夏昭时出现的瞬间就禁不住阴郁地皱起了眉头,忍了忍忍了又忍忍了再忍……但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抓抓头发无比郁闷地砸了句:“阴魂不散……真他妈倒霉!”而后转过头,就看见林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连眼睛都有些看直了,时间一久眸光深处,甚至还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了丝微难以捕捉,也无法言说的光亮。于是李一南心中莫名就觉得很不爽,也很不祥。
忽然林烟舔舔舌头,一脸猎人发现猎物似的兴奋表情,问:“站夏昭时旁边的男人是谁啊?”
李一南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林烟一愣。
李一南叹着气揉揉林烟的头发:“他叫江臻。算起来,跟黎唯哲还有点儿亲戚关系,”顿了顿,“……他老爸江亦和黎唯哲的老妈黎晏心,是表姐弟。”
解释完后,林烟的表情正如李一南所想的那样顿时变得微妙复杂了起来,但却又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微妙复杂得很久很长。半晌,林烟忽然推开了李一南的怀抱自己站直身子,用一种他其实完全不觉得道歉的口气向李一南道歉道:“对不起了李一南,今晚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过了。不过你要是真那么欲火焚身得厉害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帮你叫宠儿前几天才新晋的TOP6来,很漂亮的一个小少年,上个月才刚满二十,比我年轻多了,身子也好,很软很白还很纤细,肯定能满足你,你会喜欢的。”
李一南完全无法想象在听了林烟这一段几乎可以气死人的话以后,自己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勉强压下去了心底那一片,狂暴滔天的怒意。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几近暴躁地低吼:“我不要别人!你想也别想!今晚你是我的!”
林烟听后皱了皱眉,冷笑:“我是你的?哈,李一南,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刚刚的话只是为了通知你这一件事情而已,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的。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一点。”说完再也懒得看李一南一眼,直接迈出脚步往夏昭时走了过去。
“……嗨,好久不见,”他从夏昭时的右边接近,在那三个人皆有不同程度惊讶诧异的目光之中忽地抬起双手,一下子挽住了夏昭时的胳臂——这是他们两个人认识以来的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奇妙的触感让林烟微微有些得意,心中暗想,这个洁癖狂,估计是不会再要他身上的这一件衣服的了。眨眨眼睛,林烟笑得绚丽而肆意,“夏昭时,终于又见到你了。上次是我不好……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但始终没找着机会……那个,你右脸上的伤,好了吗?”
其实现在夏昭时的右脸几乎看不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林烟知道,那么他也是绝对分辨不出那一小片淡淡的微青由来的。
夏昭时的表情倒是还好,但一旁的江臻倒是率先忍不住了:“我靠不是吧……夏昭时,你上次的那个伤难道是被眼前的这位大美人给弄的吗?”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烟,眼底缓缓泻出了一片纯粹观赏式的赞美惊艳,冲着夏昭时眉飞色扬地吹了吹口哨,眼眸里多多少少含着几抹戏谑逗弄的坏笑,拉长了脖子和嗓音戏谑道,“哦——我说谁能伤到你呢,原来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打是情骂是爱的原因啊。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夏昭时。”
林烟闻言笑得愈发张扬。夏昭时不置可否地朝江臻和对面同样早已看傻的胖服务生道:“等会儿你们去玩儿你们的,我就不去了。”
江臻握着拳头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挑挑眉:“明白,只要你悠着点儿就行。”
夏昭时微微笑了一笑:“我尽量。”
(十六)
打完招呼以后,夏昭时没有再在原地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带着林烟掉头就往外走,也不管江臻歪在后面坏笑着冲他高喊的那一句:“喂,夏昭时!这么绝的一个大美人,你可千万记得怜香惜玉,不要把人家折腾得太狠了啊!”一路上,只见夏昭时的神色淡定如常微笑依旧,看到有员工弯腰鞠躬恭敬地跟他打招呼叫老板好,他的回答也仍是一如既往的贵气得体,温和得仿若让人如沐春风,看不出丝毫的别扭或不对劲。背影修长挺拔,身姿翩然潇洒,脚下的步伐也始终稳稳当当不疾不徐。而且最难得的是,即便是途遇无人之境,夏昭时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表现得对林烟嫌恶至极,恨林烟脏到,恨不得立刻就扯开对方正紧紧挽在自己右边胳膊上的那两只细软手臂,然后和林烟远远拉开一道,他自认为“安全健康”的保险距离。
真是……太能装了。
像这样默默不动声色地走了一会儿,就连林烟自己都不禁有些惊叹和佩服起夏昭时,这般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雷打不动的伪装术了。歪着头细细凝视着眼前这半张,即便是他林烟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如此近距离地凝神细看,但也的确毫无瑕疵,俊美如玉的侧脸,林烟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力图从对方此时此刻的眉目细纹当中,找出和发现哪怕只一点点,不自然的隐忍痕迹来。但直到整整一个有好几百平方米大的店面前厅都快要走完,林烟也只能失望地咬咬下唇,万分沮丧地承认,夏昭时简直就是个奥斯卡最佳男演员级别的影帝大神!先别说脸上根本就看不出也找不到丝毫丁点儿的压抑不快了,而且嘴角处的笑容分明还保持得真真叫那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弧度无懈可击,风雅无可挑剔,一路上男的看得都被闪瞎了眼,而女的看了……林烟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但他总觉得途中所遇的每一个女人在和她们完美温柔的夏老板打完招呼以后,再转头看看自己,然后脸上便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于“我圆满了”,又或者“祝你们幸福”之类的陶醉表情。
……
招架不住的林烟立刻背上一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结果到最后,反而是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终于,在就快要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林烟歪头想了想,忽然眼珠一转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似的,艳丽的五官霎时有如头顶烟花绚烂夜空明媚绽开,笑颜里隐隐夹带着一股横空出世般的浓重妖气——凌厉狠戾的杀机,惊心动魄的美感。双手更加用力地紧紧吊住夏昭时的右胳膊,林烟缓缓踮起脚尖,用一种令四周所有的男人脸红心跳,而全部的女人则捂脸尖叫的暧昧姿势和挑逗表情,凑近夏昭时的耳畔轻声吐气,低笑道:“啧……好吧,夏昭时,这一次算你赢了。你真是装得我无话可说,叹为观止。”
他在这里,微笑着将上一次夏昭时对自己的侮辱,原封不动,尽数奉还。
却没想到夏昭时竟然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低头瞥了瞥林烟,然后神情便在忽然之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意味深长:“哦?想不到你对我曾跟你讲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林烟,”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林烟看见夏昭时眼底,很快就念旧般地盈满了许许多多,似笑非笑的戏谑,“——我的荣幸。”
“……”林烟被狠狠噎了一下,深深吸进一口气,但表面上仍旧努力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表情,极尽尖锐地讽刺道,“你想多了夏昭时,所有不识好歹不知死活骂过我的人和骂过我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对我林烟来说很特别吗?哈!想不到道上一向温文尔雅的夏公子原来除了装以外,居然还这么臭美啊。”
夏昭时却早已转过脸不再看他,只是很所谓地敛眉笑了笑,口气轻淡道:“我早说过了,我怎么样不需要你管,不过我现在倒是发现,在‘装’这个事情上面,你比起我,好像也不遑多让啊林烟。嗯?你自己觉得,你现在的表现,是不是这样的呢?”
于是林烟一下子就僵住了表情。只区区一句话,夏昭时就轻描淡写地卸去了他所有,勉力强撑的刻薄。因为那种不置可否心知肚明的高高在上,所以就更显出了林烟苦苦维持,但仍无所遁形的狼狈和虚弱。
因为林烟知道自己,其实是说了假话。虽然他的确是很记仇没错,不然他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恨透了庄景玉凌望韩笑和柳君城;然而矛盾的是,他其实同时,也是很健忘的。这些年,骂过他的人和骂过他的话,简直就和爱过他的人和爱过他的人对他讲过的甜言蜜语一样,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多得几乎就快要数都数不清了;如果没有真正骂得戳到了林烟的怒点,抑或是某些真的特别特别在意的人(比如黎唯哲)的话,那么林烟基本上就当做是过堂风,嗤之以鼻视若敝屣,不仅听过就算,甚至是根本,听都懒得听的。
他当然没有,更不会去刻意去记住夏昭时那日,对他极尽羞辱的嫌恶与谩骂——他没有那么犯贱,更不会那么自虐。然而就在刚才,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去反击夏昭时的那一瞬间,这些话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清晰浮现在了林烟的脑海深处,一句不漏,一字不差。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潜意识中这些话将他伤得很重吗?可是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人,用比这些话更狠更毒的词句,来狠狠地骂过他;又或者是,难道他不自觉地,竟真如李一南所说的那样,很“在意”夏昭时吗?……不不不,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这世上明明只有一个黎唯哲……只有,一个黎唯哲才对啊。
也许“在意”的感情和方式有成百上千,千千万万种:好的,坏的,爱的,恨的,喜欢的,讨厌的,不顾一切的,又或是不屑一顾的……很多很多,都有都有。但无论是哪一种,林烟都不希望,像夏昭时那样的贱人,居然也可以从他的心里,分得一羹。要知道,他的一切,可都是很贵很贵的。尤其是像感情(不管何种感情)这样的无价之宝,人贱如夏昭时,根本就不配,从他的这里得到,和拥有。否则林烟一生曾与那么那么多形形色色各模各样的男人们做过爱,或者粗俗点儿讲,其实就是被他们给干过上过操过插过捅过……——但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脏,贱,和恶心;可一旦他哪怕只是被夏昭时的区区一个字,一句话,甚至只一个微不可察的云淡风轻的小小表情,而不由自主地勾动了心神情绪,那么林烟都会觉得自己,就真的变得很脏,很贱,和,很恶心。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那是,夏昭时。也许有些事情林烟本不觉得羞耻,可因为是夏昭时在这里,所以林烟就忽然觉得自己,也凭空生出了那许许多多,以往分明想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自己身上的,所谓的羞耻心。
面对夏昭时,林烟情不自禁也无能为力,总是有多得数也数不清和用也用不完的,羞耻心。
于是在接下来的短短一路之中,大厅里的众多围观者们就这么无比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原本绝世难见的顶级大美男,现在,却竟是一个笑若春风一个面沈如冰,神情迥异(或者不如说是……同床异梦?)地,一起走出了大厅正门。而当走出去以后,夏昭时动作未见丝毫犹豫,直接便带着林烟往前面左斜方的电梯处迈去。意难忘占据了所在大厦的底三层,以上的五十七层一部分是高级商业写字楼,一部分是五星级豪华酒店,而那里面,有夏昭时这一次一回国,就专门长期定下来了的VIP总统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