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正合我意。”
——除非傻子,否则,何乐而不为。
他们真的,是同类。
夏昭时喜欢听话和聪明的人。
这样想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喝完酒放下杯子,弯腰打开了酒橱下方的一个小抽屉,然后从里摸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檀木盒子来,放在桌上推到林烟的面前,难得有一次是真的真心地笑着:“对了,既然如此,那就把迟了很久的见面礼当做刚刚的奖励,送给你好了。
“嗯?”林烟一愣之后脸上立刻写满了绵延好大一片止也止不住的兴奋惊喜,模样天真纯美,犹如得到了糖果糖纸的嫩颜孩童那般,“哇!还有礼物的啊?”
夏昭时点点头一伸手,一副简直绅士到了极致的,“请自便”的优雅姿态。
如果不是因为深知夏昭时在本质上其实就是一个洁癖狂的话,那林烟几乎就差没直接一个扑上去,赠送夏昭时他的香吻一枚了。喜滋滋地拿起盒子来打开一看,林烟只愣了短短的一瞬,然后便乐不可支地笑了:
“哈!好东西,我喜欢。”
(二十二)
盒子里安安静静躺着的,是一截人骨断指。黑黄,粗壮,肥硕,丑陋,并且在奇大无比的褶皱指根处,还紧紧箍戴了一枚暴发户气质十足的土气金指环的,男人的大么指。一圈圈油腻腻的可怕肥肉几乎已经完全被指环的箍力给挤迫压缩到彻底变了形,松垮垮地吊在环外,恶心得直欲令人呕吐。如若不是因为林烟非常清楚细节内情,那么真的很难想象,洁癖成狂的夏昭时,居然会送自己这样一件,所谓的见面礼物。
林烟只用一眼就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那究竟,是谁的大么指。
——黄大吉。
夏昭时站在一旁并未将目光投向盒子里。虽然这东西是他送给林烟的没错,但是这东西对于他来说,到底还是太肮脏也太恶心了些。左手揣进兜里右手放下酒杯,微微弯曲食指,夏昭时有一下没一下,极带节奏感地慢慢敲击着花岗石质的坚硬桌面,眼角眉梢隐隐含藏了几分看似温暖如春温润如玉,而实则却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深长微笑,音容莞尔道:“怎么样,这份见面礼……还喜欢吗?”
林烟挑高了眉对着盒子里的棍状死物口气不明地故意“啧啧”了两声,然后啪一下猛地合上盖子,转头看向夏昭时,眼睛里闪闪跳跃着兴奋激动而又色彩难辨的烟光火影:“喜欢啊,当然喜欢,而且喜欢极了——”说着脸上渐渐显露出嫌恶不耐的神色来,“反正那个又丑又肥的老家伙已经烦了我很久了。明明都已经那么不中用了结果居然还不肯对我死心,我早就想叫人给他点儿教训尝尝了。”
林烟放下盒子,酒杯从光滑洁净的桌面慢慢滑过去,轻轻碰了碰夏昭时的杯子。低回流转的轻笑声幽幽回荡在四周丝丝暧昧的空气里,仿佛有种夜来香般的迷离香气:“你真是太懂我了,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谢了啊,夏昭时。”
夏昭时却没什么温度地皱眉瞥了林烟有一眼,不发一言未置一词。甚至似乎看动作,还竟然有意无意地往离林烟和被他碰过的杯子更远的旁边,以一种肉眼难辨的微不可擦,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
“你……”林烟尴尬地碰了个钉子,不过倒也很快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撇了撇嘴面似妥协道,“好吧,虽然我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跟你解释,而且就算跟你解释了,你也不见得就会因此觉得我有多干净……不过夏昭时,你知道,鉴于宠儿里的前十位都是有自己挑选客人的权力的,所以就算不是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贞洁而是为了我的审美,我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你好好地澄清一下,其实我和黄大吉那个老家伙,根本没有上过床。”
花掉惊天巨额包下MB的客人,但却并没有和那个MB上过床,尤其那个MB还是姿容绝代风华无双,不是妖精但却胜似妖精的美人林烟——听见这样一桩,几乎在S市夜店圈里可以称得上是顶级秘闻的重磅炸弹,夏昭时虽然仍是沉默如初不动声色,然而毕竟转过头来敛去了脸上冷漠,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神情竟难得显出了几分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林烟,颇为玩味的眼神似乎是在觉得,像林烟这样一个,早已是世人皆知,被百人操千人骑万人干过的烂货大水缸,可是如今却居然尤为在意地跟自己解释起,他和他这么多年数也数不清的顾客床伴中的某一粒沧海之粟,并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这种事情,让夏昭时的心脏又一次不受他自己控制地,产生了一种不容忽视,而又难以言喻的微妙快感。
他觉得很爽。虽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林烟笑眯眯地凑上去跟他调情:“呐,夏昭时,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老实告诉你,这可是黄大吉那个老家伙给了我好多好多的封口费,才让我心甘情愿替他保守了这么久的一个惊天大秘密哦~~我猜要不是因为他真的爱惨了我,估计恐怕,我当晚就被他给杀人灭口掉了。”
其实话都已经说到这里,原因到底是什么,早就已然是不言而喻显而易见的了。聪明如夏昭时不可能会猜不出来,可是他却忽然忍不住地想要跟林烟开开玩笑,挫挫这个家伙对自己强大美貌的自恋锐气。于是眉眼一展夏昭时翩然微笑:“为什么?呵,难不成那个老东西也跟我一样,因为嫌你脏,所以对着你,硬不起来吗?”
“……”林烟顿时被狠狠地哽了一下,半晌,才抿着嘴唇故意夸张地委委屈屈道,“哼……后半句算你说对了,那个老家伙的确是老二不中用硬不起来,所以我当初之所以会答应跟他签合同,其实也就是因为觉得好玩儿,想看看我的美貌到底有没有强大到,可以让得了这种病的男人东山再起不药而愈的可能……好吧,结果那个老家伙果然还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了,”林烟摊摊手,一脸幸灾乐祸不以为意的同情怜悯,停顿几秒,眨了眨弯咪咪的好看月牙眼睛,冲着夏昭时浅笑着正色道,“你说是他是因为嫌弃我脏?啧,怎么可能,夏昭时,这世上会嫌我脏的男人,相信我,全世界只有你,这个洁癖狂,独一无二的一个。”
“哦,是吗?”夏昭时意味深长地反问一句,沉默了一下才状若神情地款款微笑,“这样很好。我不同,所以你要记住我。”
记住,你是我的;牢牢地记住,你林烟,是我夏昭时的。
说着这话的夏昭时,眸光深远目火烫灼,深邃的黑色仿佛是从无边无际的高远夜空之中淋漓尽致地泼墨而下,倾天覆地,直直射入了林烟那一双逐渐放大迷乱,异彩流光的纷繁瞳孔。
这个夏昭时,真是越来越让他,欲罢不能。
林烟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巨大难收的陶醉沉迷和满意享受里,彻底回过了神来,但心中一片却是无可自拔地如同被毛茸茸软绵绵的小猫猫爪给轻轻挠过了那般似的瘙痒难耐,燥热不堪。略一思考,林烟终是止不住心痒身热地倾身往前挨挨蹭了蹭一旁沉默无言的冷峻男人,故作轻松地同对方打着商量谈判起来:“喂,夏昭时,你看啊,我要跟你这么久,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做一次么?我承认今晚去找李一南不合规矩破了行情,不过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其实以前的五六年,我都是像这么干过来的,客人们就算知道了也无非就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无所谓的……好了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当然知道你不同,你是不会准的。我林烟也没有那么傻,明明知道自己斗不过你但偏还要不要命地得罪你……只是你好歹也要为我想想吧夏昭时,这么长的时间诶,不发泄可是会死人的好不好!……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艾滋病的,来宠儿的客人无论后台有多硬背景有多深来头有多大,但是在和公关签订合同以前,都是要先接受身体检查拿出健康证明才行的,这个我就不用多说了,你自己应该知道。而且我自己每个月也都是会定期去医院做检查还有保养护理的。怎么样,夏昭时,现在你有没有觉得,我稍微变干净了那么一点点?没有你之前所以为的那么脏了吧?那……我的提议,你要不要,认真考虑看看呢?”林烟双目闪烁着满满期待的光芒,仰头认真地注视着夏昭时。夏昭时眯着眼睛低头俯视,视线一亮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都已经能够看见,林烟身后那一条又大又蓬又茸又软,正朝着自己摇得无比欢畅的狐狸尾巴了。
真是可爱的诱惑。
不过事实上,虽然林烟对于做爱这种事情能有资格称得上是喜欢甚至享受,可是也实在不至于到那么饥渴狂热的迷恋程度。而他此时此刻对着夏昭时这样近乎淫荡,放弃尊严的勾引蛊惑,无非只是因为对方,因为夏昭时身上的那一股,久违不见的熟稔,和令他心动的气场。
夏昭时对林烟越狠越坏,林烟自然就越恨夏昭时,这一点无可厚非理所当然,然而同时非常矛盾的是,夏昭时对林烟越是不理不睬无动于衷,林烟却又越觉得他和黎唯哲惊人的相似,完美地重叠,从而享受,那样以假乱真似是而非,仍旧活在过去,从未醒来的感觉。被虐可以带给他怀旧的梦境和希望的快感——
有时候,林烟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M。
夏昭时神色漠然地看了林烟一会儿,忽然似乎不如之前那么绅士友好地冲着林烟淡淡勾唇一笑,自信而了然道:“我知道你每个月都会定期去医院做一次检查和护理,因为你怕死。”
林烟闻言浑身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震。瞳孔蓦地放大紧缩,眸内渐渐星星点点地浮现出诸多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激烈而隐忍,痛苦而压抑,凌乱到极致,但也安详到极致。
夏昭时却仿若没有发现林烟的颤抖异常,更谈不上是包容抑或是体谅,仍旧自顾自地微笑继续道:“怕自己和你那个红颜薄命的妈一样,在自己最风华绝代光芒万丈的时候,就一命呜呼,香消玉殒。”
……
林烟渐渐地从夏昭时的身边移开退远了,鼓动不再勾引不再诱惑不再,面若冷霜眉眼无情,仿佛刚刚那么桃李春风杏花微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茫茫大雪,无声无息的梦境。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底线。而他林烟的底线,就在这里。
夏昭时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林烟的这种反应,如今预料成真,他表情餍足并且愉悦地微微挑了挑眉,低头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以后会不会上你,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提建议。不过林烟,如果你真的很想让我觉得你稍微干净一点的话……那么不用等到以后,只需要你现在赶紧去洗一个澡换一身衣服,就可以。”
林烟面无表情地冷冷看了夏昭时几秒,转身大步离开往浴室走去的时候,竟然连一个哪怕只是虚情假意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都没有向往常一样,露出来给夏昭时看。
如果林烟真的有底线,那么他的底线,一定就在这里,就是这里。不容践踏,更不容污蔑。
从柜子里取出毛巾和浴衣,甚至包括夏昭时很贴心地早已叫人为他准备好的崭新的内裤,林烟走到浴室的门前,停下脚步顿住,没有转身,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声音轻轻地说:“夏昭时,刚刚是我自以为是,是我管得太多,是我……错了,”一个错字,仍是令早已习惯了高傲任性的林烟,不习惯地哽了哽,“我跟你道歉,也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从现在开始,无论你想怎么羞辱折磨我都可以,都无所谓,但请永远,永远,不要再拿她……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林烟轻轻地闭上眼睛,长睫剪影仿佛蝶翼微颤,正如他正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轻盈犹如夜色里的茫茫雪花,悄然落地,无声无息:“答应我……可以吗?”
夏昭时情难自已地笑了:“你这是……在求我?”
纤细的背影霎时一晃,摇摇欲坠,翩然欲飞。远远看去,有种深秋落叶溺在猎猎狂风之中,但却仍旧不愿离枝的脆弱难舍。
“……是,没错,”良久,林烟深深往里吸进一口气,两只手死死攥紧了掌中的柔软东西。闭着眼,只当世界一片漆黑,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此时此刻的示弱和妥协,“我是在求你。”
林烟亲口承认的求饶简直令夏昭时无可自拔地感到兴奋,他实在没有办法控制地想要去不断地捉弄和逗弄眼前这个多变而善变,看似复杂却又始终比想象中要简单纯粹得多的可怜人:“哦,这样——”说着微妙地一顿,挑高了尾音戏谑而挑衅地道,“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林烟默不作声地忍耐了几秒,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睁开眼,重现光明的世界只倒映出不远处夏昭时逆光站立高大修长的完美身形,和他此刻脸上笑里藏刀柔中带刺的阴毒表情。彼此对视半晌,林烟忽然淡淡莞尔苍白一笑,嗓音虽仍和刚才一样轻似落雪微弱难闻,但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甚至近乎铿锵道:“你、可、以、试、试。”
很熟悉的话,不一样的人;很熟悉的场合,不一样的场景;很熟悉的语气,不一样的声音。
一瞬间的恍然失神,夏昭时霎时面沈如水,眉目结冰:“我可以试试?林烟,你知道你现在在跟谁说话,在说什么。”
林烟垂眸低笑,眼底渐渐浮有淡淡的不屑和疼痛,瘦削柔弱的双肩如同风中落叶般微微地摇晃颤抖:“我当然知道啊,我是在跟你,跟你夏昭时说话啊。至于我在说什么……夏昭时,你听清楚了,这一次,我没有在求你,我只是在跟你陈述事实,而信不信,由你。”
说完便再无留恋地转身推门走进了浴室。
夏昭时久久伫立在原地深深注视着门内的林烟,一件一件衣服慢慢脱下褪去,虽然显得隐晦模糊但却仍旧姣好有致的细白身躯,最初的怒火犹如浮光掠影般悠然散去,眼角眉梢的冰冻渐渐融化,最终融化出了一抹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俊美笑意。
浴室里,林烟赤脚站立在淋浴中,仰头迎接上方的千万水珠滚滚热潮,四周高温蒸腾雾气缭绕,然而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什么也没动什么也不做,只是轻轻抚摸着自己湿润滑腻的纤细左手腕,闭眼凝神,静静感受着在那一片柔软嫩薄的浅浅皮肤之下,那一些缓慢流淌,多年如斯的涓涓血脉,然后想象着它们怦然炸裂溢出体外的绝美景象,一滴一滴,一丝一丝,一朵一朵,最终汇聚成大片大片的蔓延无声,犹如烟火绽放,胜似血色花开。
一如遥远记忆当中的那一幕,一位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倾国女子,神情安宁眉目温婉,双手交叠于腹,双腿紧并若处,高贵至极而也优雅至极地仰躺在身下那一朵,被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浓烈鲜血给催生怒放,染遍盛开的红玫瑰的花蕊深处,美得令人窒息,美得惊心动魄。长眠的睡美人,年华停驻,永不腐朽。
那是林烟,最深,最深的梦魇。
(二十三)
当林烟慢吞吞地洗完澡,穿着一身白色浴袍踏着一双人字木拖,擦着一头水嗒嗒的湿润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夏昭时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一手含着酒杯轻轻摇晃,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业务繁忙地打电话。不过嘴巴里说的全是些唧唧咕咕叽里呱啦,速度极快发音也极怪,林烟完全听不懂的外语,无语地望天翻了枚白眼儿满脸受不了地揉了揉耳朵,林烟一边小声嘟囔着“假洋鬼子”,一边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