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是前一阵子,我沧海盟的段盟主在泰安双凤楼陪着塞外平阳大侠龚怀风吃酒,却被那天水教的紫霄使者闯来,不知何故取走了段盟主的性命。这只是近来魔教所做的两件丧尽天良的大事儿,以前的种种作恶多端,且不去说他们了,想必各位心中都清楚得很。
“前一阵子,在下考虑再三,才提议要开这英雄会,那边天水教就立时做出反应,增设十六护法。这十六护法的人选,竟然是从官府衙门里被挂墙头的江洋大盗中选。这群江洋大盗,哪一个的作为俱都称得上是恶贯满盈!天水教如此做派,竟是公然和朝廷做对,和江湖中所有的英雄豪杰做对。这般丧心病狂,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此,在下这里思忖,若是放任他们如此猖獗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命丧这些魔教妖人之手。但魔教有几百年基业,沧海盟成立不过几十年,单凭沧海盟一己之力,的确无法和魔教抗衡,所以请诸位屈尊来这泰安商量一下,我等是否该同仇敌忾,合众人之力,将魔教这一干妖孽彻底铲除,还我等一片清静乾坤。”
他在这里长篇大论,韩云汐低声跟钱塘私底下开小会:“大哥,从前天水教还做了别的许多丧尽天良的事儿,是吧?”
钱塘瞥一眼四周,这里是长河落日帮的凉棚,两人挤在靠前的一个小角落里,身后是闻睫和江画尘,确定无人能听见,便低声道:“不错,天水教上下两千多人,也得活命吃饭,出去杀人放火很正常。其实这种事儿,谁不做?一旦入得江湖,想手上不沾血腥很难。别瞧上面坐的一排正人君子,一个个人模狗样,背地里蝇营狗苟的事儿,他们也不少做。
“比如这次,沧海盟表面上借着为众除害的名头召集众人过来,实则背地里就如二少爷所言,拿着天水宫有大批财富的事情出去招摇撞骗,人才能来得这般快,这般多,这般齐。你等着吧,等这老儿啰嗦完了,各门各派各位当家人都会表态,说:‘谢盟主所言极是!谢盟主高瞻远瞩,佩服佩服!’其实这都是他们私底下已经商量好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什么的,最讨厌了!嘿嘿嘿嘿!”
他话犹未落,便听得各门派当家人轰然应和:“谢盟主所言极是!”
“谢盟主高瞻远瞩,佩服佩服!”
“就依谢盟主之言,有何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就是尹千色,也跟着附和了几声,娇滴滴的声音被淹没一群粗豪汉子的轰然杂乱之中。钱塘笑道:“你听,你听,先见之明什么的,说的就是哥哥我了!”
韩云汐噗地一声笑出来,见那谢战将双手一压,接着道:“各位愿意给沧海盟捧这个场子,谢战感激不尽。我等门派众多,这般聚集在一起,沧海盟自觉无此德才领袖天下英雄,因此在下提议,须得另选一个武林盟主出来!”
钱塘忽然捏着嗓子高声道:“那就是谢盟主您了吧!您老德高望重,大家伙儿心里都是极其佩服的,何必再多此一举选什么武林盟主呢?”
他出其不意来这么一下子,韩云汐倏然出了一头冷汗,慌忙伸手抓紧钱塘的衣袖,低声道:“大哥大哥,你出什么风头?!”
钱塘扒拉开他的手,泰然自若。却见诸人纷纷看过来,一些人轰然应和,有些别有心思的却默不作声。
谢战也跟着看过来,笑意微微的脸,显得甚是慈祥柔和:“这位兄弟谬赞了。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天下比谢战强的武林中人比比皆是,在下如何当得起德高望重这四个字?这武林盟主,还是大伙儿共同推举出来,方才算得上众望所归。所以,在下的意思还是按着老规矩,以武会友,来推举出这武林盟主,也趁机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各门各派的拿手绝技,方不白走这一遭。”
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应和之声纷纷,一片混乱中谢战接着说,浑厚柔和的声音将一干嘈杂硬生生压了下去:“推举这武林盟主的同时,在下还有一个新的提议,设置英雄榜,择一百名技艺出众的侠士将其姓名铭刻上榜,届时沧海盟将此榜抬到玉皇顶择地安放,与那些前朝存留下来的各种碑刻共存一处,流传百世。”
热烈的气氛中,韩云汐低声埋怨道:“大哥,我若是上榜了,这虎二宝三个字,我觉得不大好听。”
钱塘道:“忍着。”
接着众人议定,又指定十个比武时的裁决人,确定比武规则,抽签分组,三打两胜方可入选下一轮。比武过程中点到为止,不可蓄意伤人,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谢战命谢圣泽整理出来,当着诸人之面大声念了,拟定第二日还在这天烛峰下开始比武。这场中间恰恰有一处高于平地的石台,长宽均为十余丈,想是前人修建,被沧海盟提前给收拾出来,如今堪堪能用。
尔后,韩云汐果然以虎二宝之名被尹千色报了上去,负责带着人登基姓名、排比武次序的却是谢京澜。他拿不准哪个是韩云汐,便悄悄往长河落日帮帮众聚集的地方看了一眼,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准确地盯在易了容的韩云汐身上。韩云汐不动声色地给他比了两个指头,谢京澜瞧得清楚,方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是比武初试的第一天,韩云汐第一场逢上洪泽湖舒云帮的一个彪形大汉,韩云汐尽量隐藏了自己的轻功身法,却是连兵刃也未动用,便将那人三下五去二打下台去,博得一片喝彩之声。
第二场,却是扬州风春雷家的一个外姓子弟,依旧被韩云汐三拳两脚给轰了下去。
这边和韩云汐同时上台的江画尘,也是稀里糊涂解决了两个。顿时有些人便往长河落日帮这边侧目而视,暗道这几个傻乎乎的小帮众竟然不可貌相。但转念一想,既然尹千色那鬼精鬼精的娘们儿敢将这些人推举出来,想必手上有几下子。
连打两场,便可暂且歇息片刻。第三场,韩云汐碰上了恭阳帮的一个小头目,他正打算空手上台,钱塘却塞给他一把剑,低声道:“这人叫徐应龙,绰号九头鸟,说是长鞭子使得不错。你不要太托大了,容易惹人注目。”
韩云汐点头应允,提剑上台,对着徐应龙抱拳行礼,尔后捏个剑诀,一出手,用的却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八仙剑法。
这八仙剑法是江湖中人学武的入门剑法,可以说,是个会用剑的,都会使这八仙剑法。那徐应龙顿生蔑视之心,一声轻笑,将一条丈余长的钢鞭舞得虎虎生风,劈头砸将过来。
韩云汐斜身闪避,身法说不上灵动,却堪堪将就避了开,尔后长剑一横,一招国舅横笛,将那长鞭荡了开去。
两人交手十余招,韩云汐一边闪身躲避他劈头盖脸的鞭势,一边将采和合板、钟离献宝、洞宾背剑等诸般招式老老实实比划出来,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但在围观诸人看来,却着实显得平淡无奇。
觉得苦不堪言的唯有徐应龙一人,他竭尽全力,想尽早打发了这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对手,偏生始终差那么一星半点,估计是这毛头小子的运气太好了,所以总是恰恰能避开自己凌厉的攻势。
这般缠斗了有小半个时辰,韩云汐比划来比划去,还是那几招。徐应龙急躁起来,长鞭连着九鞭横扫,鞭影飒飒,风势凌烈之处,几欲将韩云汐扫成七八段,韩云汐被打得狼狈,连着伏地几个翻滚,引得诸人一阵哄笑。眼见得要避不开了,他却忽然身体往后仰卧,自下而上反手出剑,一招仙姑醉卧,从出其不意的角度一剑刺到了徐应龙的手腕上,徐应龙手腕一阵痛麻,再也拿捏不住兵刃,一条鞭子顿时滴溜溜飞出,竟然远远地飞到银牙九曲帮的帮众那里。帮主曲盛炎怕砸了人,纵身而起抄住鞭子,笑骂道:“徐大个儿,你打昏了头不成?鞭子怎么不往你家帮主头上扔?”
韩云汐爬起来,傻呆呆地似乎不可置信,半晌方抱拳道:“徐大哥,承……承让。”
徐应龙看着他那欠揍的傻样儿,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如何会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中,心中怒骂:“承让你妈!”却不得不挤出一个大方豪爽的笑容,抱拳下台而去。
待得日落西山,谢战便请诸位比武的停手,回到缚虎山庄休息一夜,第二日再继续进行比武。
长河落日帮算下来,除了钱塘四个人,另有三人入选下一轮,均为帮中头目,而尹家姐弟,为着帮主之身份,可以直接参加第三轮比武。尹千色也已经瞧出钱塘带着的几个人身份特殊,生怕惹出什么祸事儿来,把钱塘叫到自己房里,拧着耳朵一顿怒骂。钱塘只得拍胸脯又担保一番:“大当家的,我们只要上了英雄榜就罢手。便是跟着去打天水宫,也是我几个去打,断断连累不到当家的您!我以性命担保长河落日帮帮众平安无事,您就放心吧!”
尹千秋和他交情非凡,又在一边帮衬着说好话:“姐姐你就从了吧,你就从了嘛!”尹千色怒道:“从你娘!”见事已至此,也是骑虎难下,只得跟他作罢。
是晚韩云汐和江画尘共居一室,他洗漱完毕,才卧到床上伸个懒腰,恰恰江画尘去上茅厕,忽然南面的窗子“吱”一声轻响,无风自开一条缝。
韩云汐警觉,却并不做声,只是凝神看着,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小荷包扔了进来,韩云汐一把抄住,见竟然是谢京澜常常佩戴的荷包,里面塞一张纸条:“天烛峰下凤凰池边,我等着你。”
第23章
韩云汐顿时躺不住了,慌忙把衣服穿好,趁着江画尘没回来,溜了出去。
天烛峰下,有三池碧水,分别为鉴池、凤凰池,饮虎池,池水寒凉碧绿,深不可测。又有万株奇松,虬枝交错,千尊怪石,气象峥嵘,遍布这方圆几里地。韩云汐赶到这里时,恰明月初生,清风徐来,照得遍地琼花碎影,听得处处松风阵阵。
谢京澜披一件长斗篷,正坐在池边树下等他。见韩云汐到来,忙起身迎过来,张开双臂就把他揽到了怀中,用斗篷裹住了,方笑道:“二宝,我的乖乖二宝,你果然来了。这名字当真应景得很!”
韩云汐蹙眉:“你不许笑我!”
谢京澜只管笑个不停,回转大石上坐下,又将韩云汐抱到腿上坐好,低头一口咬在他唇上。
韩云汐一惊,觉得他舌尖撬开自己嘴唇,顶了一颗东西过来,竟是一颗松子糖,谢京澜已经放开他,微笑道:“这是我让人从苏州那边带的。都是你的,待会儿拿回去。”捞过身边一个雕花填漆食盒,韩云汐打开瞧瞧,见里面不单有松子糖,还有玫瑰云片糕、桂花板栗糕等淮扬小点。
谢京澜道:“你今儿比武比得不错,我从头看到尾呢。不过装傻装得有些过了。回头你入了下一轮,下下轮,别人必定会说,这么傻的一个人,怎么还能一路混到最后?必定有诈!”
韩云汐道:“我本来就傻,你嫌我也没用。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谢京澜正色道:“的确有事儿跟你商量。你知道那个陈北雁吧?”
韩云汐道:“知道,不就是今天耷拉着脸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吗?瞧他那脸色,你们沧海盟欠他钱了?”
谢京澜道:“我们没有欠他钱,是你们天水教欠他钱了。他今天找到我,一定要参加比武,要上英雄榜,要跟着众人去拿下天水宫。他作为朝廷命官,此举大大不妥,我也不敢自作主张,找家父禀报了。家父私底下问他缘由,他也不肯说。他的面子又拂不得,只得把他作为帮主等人同等身份对待,直接参加第三轮比武。哎,真是麻烦,你说六扇门的人,怎么连这种事情也插手呢?你们天水教究竟是怎么他了,让他怨念如此深刻!”
韩云汐道:“我哪里知道,这事儿不归我管。”
谢京澜拧眉思索,片刻后道:“他手下功夫非同了得,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怕你到时候缚手缚脚的,若是落败,就麻烦了。待我回头做做手脚,将他跟你那个同伙钱大江分到一处去,尽量少跟你碰面吧。”
韩云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钱大江是我的同伙?”
谢京澜自觉失言,迅速伸一下舌头,见韩云汐目不转瞬地看着他,忙道:“在船上你们就鬼鬼祟祟的,我哪里看不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跟你同伙?”
韩云汐只好道:“算是吧。那依你这般说,就算我开始碰不上陈北雁,钱大江碰上了,可是若钱大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给打下台来。到得最后,我还得跟这个陈北雁狭路相逢,我又该怎么办?”
谢京澜道:“你先撑过四轮,我算着,你会在第五轮跟他相逢,这中间我另想办法。这前四轮,我尽量做手脚,不让你和叶家、萧家这些世家子弟们会面。他们武功高低且不论,每一家的功夫都有些出奇制胜的地方,不好防备。届时你纵然比武赢了,也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韩云汐瞟他一眼,微笑道:“二少爷这般帮衬,我这里感激涕零!”
谢京澜听出他的取笑之意,伸手握住他一只手,贴到了自己温热的面颊上:“帮你实则就是帮我自己,酸话你还是少说吧。小狐狸精,几天没跟你亲热,我还真的有点想你,咳咳,你……”言罢伸手就往他衣襟里探去。
韩云汐忙推拒:“不行不行,我明天还得上台比武,你不怕我被人一脚踹下来?”
谢京澜嘘一口气:“那好吧,让我亲亲你,你早些回去。”俯身吻他嘴唇,温柔辗转,缠绵悱恻。松枝间细碎的月光洒下来,晃花了韩云汐的眼,但依旧能看清,谢京澜眼中笑意隐隐,眉间却有隐隐忧郁之色。
韩云汐心中暗叹,轻轻推开他,抬手抚在他眉心:“二少爷,别这样敷衍我,我不用你费心敷衍。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做到。”
谢京澜回神,低声道:“真不是敷衍,回头你就知道了。待我了却心愿,我与你……算了,如今说什么都言之过早,不说也罢。明天你还用那破烂流丢的八仙剑法?”
韩云汐笑道:“改了,明天改用达摩剑法。”
这是学剑之人的第二套入门剑法,谢京澜闻言夸赞道:“不错,你终于长进了。明晚你若是无要紧事,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千万别把我忘了。”
韩云汐捧着一个精巧玲珑的食盒,飘飘然回了自己的房间。房中一片漆黑,想来江画尘等不到他,已经先行睡下。
他悄无声息地摸进房中,忽然觉察到这房中不止江画尘一人,韩云汐倏然一惊,正打算先退出去,“哒”一声轻响,有人打亮了火折子。 然后案上的蜡烛被点燃,钱塘坐在案后,阴沉着脸看着他。江画尘和闻睫一左一右,一脸忐忑之色。
韩云汐避无可避,只得道:“大……大哥,我不过出去随便转转……”
钱塘沉声道:“你出去乱转,连个招呼都不打吗?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去哪里找人?二弟,莫非你上次来泰安,结识了什么相好的,让你这般魂牵梦绕的放不下,半夜三更也得溜出去相会?”
韩云汐忙道:“没有,真的没有!上次我跟小江一起来的,我的行踪他都知道,大哥你不相信我,可以问他!”
江画尘呐呐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韩云汐瞠目:“小江你怎么可以这样?”
钱塘道:“看看,忘了串供了吧!我这么关心你们,你却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怎么行?”眼睛忽然扫到他手中的食盒,再仔细看看,瞬间两眼放光:“你不说是吧?你根本不在乎大哥的关心对不对?你不在乎可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言罢饿虎扑食一样抢上来,将食盒一把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