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睫和江画尘跟着挤过来打开一看,闻睫顿时拍手欢呼:“嗷嗷嗷,有吃的啦!”
三人揣的揣,拿的拿,片刻间将细点瓜分干净,江画尘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将盒子还给他:“嘿嘿嘿,二哥,这既然是你相好的给你的,盒子你做个留念。”
钱塘往嘴里塞了一块儿板栗糕,含混不清地道:“对,明晚上拿着这个食盒,去找你相好的去,再换一盒子点心回来。这次我们都悄悄跟着看看,若是你相好的不错,大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们双宿双飞。若是不好,哼哼,你得立马休了她!”
韩云汐抱着一个空盒子目瞪口呆。
第二日,天烛峰下比武照旧进行。谢京澜不知如何做得手脚,韩云汐始终未和十大武林世家的任何人相逢。第一场碰上的是崆峒派的一个大弟子,第二、三场碰上的是五湖三江中两个颇有名声的头目。他果然改用了达摩剑法,也不再装得那么傻了,似乎多比了一天武,比昨天开窍了些。每一场均都凑凑合合的险胜。
这一天过得匆匆忙忙,韩云汐总想抽空跟谢京澜知会一声,晚上不能去跟他相会了,因为钱大江他们想要跟着看热闹。偏生谢京澜那里始终都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待得黄昏散场时分,他方才觑住空子不经意地凑过去,在人缝里偷偷对着谢京澜摆摆手。谢京澜眉头一拧,也不知道会意没有,便被罗崤一把拉去酒肆。
是晚韩云汐盘腿坐在床上发呆,江画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片刻后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不去会你的那个……相好了?”
韩云汐一怔,涩然微笑:“我哪有什么相好?你听钱大哥乱说。昨晚不过是从前熟识的江湖人顺手给我的。”
江画尘凑过来紧挨着他坐下,赔笑道:“其实你不用怕大哥跟着,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刚才已经被尹二当家的叫走了,今晚都未必回得来。如今只有小弟我跟着去看,你放心,便是不好,我也替你守着秘密,不跟大哥说!”
韩云汐忙推他:“我真没有相好,你快去睡吧,快去吧!”
第三日,进入第三轮比武,各门派的首领加入角逐。陈北雁,谢家大公子二公子也跟着下场,有资格参加比武的已经只剩了二百余人。若是今日这一关过了,英雄榜上的一百名人物便尘埃落定。
钱塘大早上的就嘱咐众人一番,让今天无论如何过了比武,明日就放任自流,想去喝酒就去喝酒,想会情人就去会情人,想看热闹就留在这里看热闹,他不再管。
韩云汐心不在焉地点头,待到得比武场上,见这里已经人山人海,原来都知道比武今日已经渐趋精彩,来得早了些。他的眼睛却只在沧海盟那边的人丛里扫来扫去,见谢圣泽和谢京澜已经早早到来。谢京澜坐着,宝蓝色锦衣衬得他分外富贵雅致,手里拿一本册子,正在给谢圣泽看,一边说着什么。谢圣泽站在他身边,神色冷峻,待得谢京澜说完了,便侧头看看他,脸上显出一丝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情形,从外人的眼光看来,并非如谢京澜私下里所言,父亲和哥哥都对他不好。也不知这厮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韩云汐叹一口气,心中惴惴。
这一日,是至关紧要的一日。钱塘等四个人为了完成司晨凰分派的人物,均都严阵以待,一定要挤上这英雄榜去。这三人也还罢了,倒是一路顺风过了关。偏生钱塘倒霉,第一场就和陈北雁狭路相逢,抽在了一起。
韩云汐心道这定是谢京澜捣鬼,忍不住再一次悄悄看过去,却见谢京澜也正在看他,脸色悒郁,眼中颇多幽怨之意,似乎在无声地谴责他失约之事。韩云汐心虚,慌忙转开了眼光。
台上的钱塘和陈北雁相对而立,抱拳见礼。且不说比武,做贼的碰见抓贼的,气势先就矮了三分。钱塘卑躬屈膝陪起一个笑脸:“不知陈总……咳咳,陈少侠打算用什么兵刃?”
陈北雁神色淡漠:“我不用兵刃,我只用擒拿手。”
第24章
陈北雁神色淡漠:“我不用兵刃,我只用擒拿手。”
钱塘却心中一凛,收起了曲意奉承的笑容,变得一本正经:“如此陈少侠请!”
擒拿手分大擒拿和小擒拿,是捕快学抓贼的入门功夫,好比韩云汐用的八仙剑法,是个捕快都会使。 陈北雁做捕快已经有十年,在这门功夫上浸淫多年,早已经将大小擒拿融会贯通,用来圆通如意,不再拘泥于招式。
当下他手肘一横,摆个起手式“天宫赐福”,端严凝重处,宛如泰山顶上一棵松,岿然峻拔,隐有含而不发之威势。钱塘不敢小觑,手中一根齐眉长棍,带着风势横扫过去,直打他肋下要穴。陈北雁侧身,反手成爪,去抓他棍尾,被他一摆荡了开。
两人这一交开手,走得俱是大开大合行云流水的路子,所到处带起极大的风声,震慑得台上台下咋舌不已。陈北雁屡次空手入白刃来抢夺钱塘兵刃,内力到处,劲风十足。钱塘再也隐匿不得身法,只得打点起精神全力应付。他从前用的是飞凤戟,以击、刺、扫为主,如今这齐眉棍施展开,虽然同样凌厉逼人,却总是不如自己的飞凤戟顺手,威力便减了几分。
陈北雁的大擒拿里还夹杂着小擒拿手,可快可慢,可近可远,可刚可柔,诡异多变。两人在台上过得七八十招,钱塘便有缚手缚脚之前兆,棒法没有初始那般运用自如。错身处陈北雁忽然抢进,“金丝裹腕”“仙人脱衣”“梅花绞手”,连着几招小巧繁琐的小擒拿手,手法玲珑快捷,恰如乱花迷人眼,玉女正穿梭。
钱塘为了保住兵刃,小心应付,左躲右闪,一个疏神间,一股劲风接着劈到脸颊,脑袋差点被他拧下来。慌忙斜身硬生生往后倒去,身形直挺挺紧贴着地面,随着棍势旋转半圈,竟然又“呼”一下站起身来。
他虽然避得狼狈,这身法却是从醉棍中化解而来,能如他这般运用得如此怪异潇洒,天下却也找不出第二人。台下诸人顿时轰然叫起好来。
陈北雁也拧起了眉头,眼中显出一丝赞叹之色。钱塘慌忙飘身后退,忍不住叫道:“陈少侠,你这是什么功夫?你不是说你只用擒拿手吗?”
陈北雁神色冷艳高贵:“的确是擒拿手。”
钱塘赔笑道:“我认输行不?”
陈北雁眼睛炯亮有神:“不行,你不能走!”竟是不由分说,抢上前去接着跟他过招。
台上两人翻翻滚滚,台下的韩云汐初始还坐着看,此时已经惊得站了起来,江画尘和闻睫跟着站起。闻睫低声道:“为什么大哥认输都不行?不会是总捕头看出什么来了吧?我们这一阵子好像没出去为非作歹,他便是发现了,又想怎么样?”
韩云汐道:“不会。想来陈总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跟人交手,憋了一心的火气。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像样的对手,自然不能放过。可是苦了大哥,这样折腾下去,赢也赢不了,跑也跑不了,真是活受罪。”
江画尘道:“二哥,若是你碰上陈总捕头,你有几分必胜的把握?”
韩云汐哆嗦一下,叹息摇头:“我一分把握也没有。佛祖保佑,最好别让我碰上他。哎哟!”
随着他的轻呼之声,台上形势又变,陈北雁几次三番去抢钱塘的兵刃,此时终于得手,两人各执齐眉棍一端,内力来回激荡撞击,衣发俱都随着风势猎猎飞舞。钱塘自感稍有不如,血气翻涌处,手下略松,陈北雁乘机飞起一脚去踢钱塘颈项。这是极其刚猛的外家功夫,若是不避让,非身受重伤不可。
钱塘恰有罢手之意,提气护住心肺,松手往后退去,却为了消去陈北雁袭来的劲风,连着在空中三个翻滚,最后堪堪退落在台角的位置,抱拳道:“陈少侠,小人输了。”生怕他再接再厉追上来,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溜下台而去。
剩下陈北雁一人站在台上,手里拎着抢来的齐眉棍,一脸戾气,貌似很失落。
钱塘退却到长河落日帮的凉棚中来,尹千秋忙给他斟茶,韩云汐低声道:“大哥,你这一场白瞎了,下来还得连胜三场才能上英雄榜。”
钱塘叹道:“我知道,可是真拿不下他。此人不知何故怨气满腹,这在我身上还没有出完,看下来谁倒霉。”
接下来上台的是银牙九曲帮的一个副帮主,果然也被陈北雁恶狠狠打下台来。按规矩,两场比武罢,他得下去休息,看着他终于大步下台而去,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般折腾到晚上,钱塘后几场比武倒是运气不错,没再碰上陈北雁这样的扎手货色,终于顺顺利利过关。
今日里,连谢圣泽和谢京澜都跟着下了场,韩云汐趁机又将谢圣泽的剑法好好观摩研究一番,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待看到谢京澜跟人动手,眼光在他身上徘徊萦绕处,不免带几分痴迷之色。
这一日筛选出来的一百人,谢战命谢圣泽当场宣布名单,英雄榜一事尘埃落定,长河落日帮尹千色也入选,余人落选。
是晚钱塘请韩云汐江画尘闻睫到得泰安镇上的酒楼中,韩云汐牵挂着凤凰池之约,有心不去,被他一眼给瞪了回来,只得乖乖跟着。钱塘待诸人坐定,笑吟吟地道:“明日我们便可以退场,不用再比下去了。今晚我请你们喝酒,不过不许喝醉,否则容易暴露行迹。”
韩云汐沉吟片刻,道:“大哥,我想接着比武。”
其余三人皆颇为吃惊,钱塘愣愣地看着他,江画尘道:“二哥,你是想做武林盟主吗?”
韩云汐尚未回答,闻睫已经插口道:“二哥,你的野心不小啊!你不怕你这张脸皮让人家给扒下来?沧海盟追杀你的青鸟令可是还没有取消呢!”
韩云汐道:“我知道,我不过是想多见识见识各门各派的功夫罢了,若是明天看形势不对,我就不接着掺和,跟你们一起撤退走人。不过今天我看大家伙儿都没走,想来都等着看热闹,我们也不要轻易走掉。”
钱塘沉吟片刻,道:“你想接着比,就接着比,别暴露行迹就行。那我们跟着给你掠阵去。”
这一晚尽欢而散,虽说不许多饮酒,江画尘不善饮,还是有了些酩酊之意。他不敢缠别人,就缠在韩云汐身上不肯下去,拉着他说东说西扯了大半夜,都是自己小时候的悲催倒霉事儿,越说越伤心,韩云汐就不住声地哄他。眼见得东方发白,江画尘终于困乏,噗通倒下,睡得贼死。
韩云汐看着外面鱼肚白的天色,一声长叹,忧愁无比。
他又一次失约了。
第二日,虎二宝顶着两只黑眼圈上台比武,抽空瞄一瞄谢京澜,二少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幽怨”二字一言以蔽之,似乎是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湖水,水底下暗流涌动,荇藻翻滚,荡起一层层深黑色的涟漪,看得韩云汐心惊肉跳,比武都失了手,差点被人打下台来。
他慌忙收敛心神,用心对敌。二少爷安排有方,没让他逢上太过棘手的货色,勉强将这一天应付过去。但纵使如此,长河落日帮的这个小帮众也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虎二宝之大名,英雄会后必定会传遍江湖。
随着二少爷的脸色变得难看,天也跟着变了。酉时初,北边的青山翠脉之间岚气暗生,尔后翻过来大堆的乌云,渐渐遮天蔽日,昏暗无比。幸好这时比武已经告一段落,眼看得就要下起雨来,沧海盟弟子忙招呼着众人赶快回转缚虎山庄去。
韩云汐跟着众人趁乱退走,到得缚虎山庄不远处,眼见得周遭乱纷纷地,便趁着钱塘不留神,扬长而去。
他听得身后并无人跟来,便一路悄悄溜到了天烛峰下的凤凰池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四下里空山寂寂,夜雨缠绵,穿林打叶,簌簌有声。韩云汐躲到那一日两人相会的松树下,浓密的松枝勉强能遮挡雨势,却挡不住秋风挟雨的料峭寒凉之气。他老老实实等了大半个时辰,左右看看,仍不见有人来,雨势却渐渐加大,松枝当不住了,不过片刻功夫,里里外外衣服被淋得透湿。
他黯然在大石上坐下,伸手支住了下颌,一声轻叹:“看来你是生气了,不会来了。本来也是,你便是不生我的气,谁又会在这下雨的夜晚,跑到这无人的山里来呢?便是有人,也是山精树怪出来勾搭人的吧?偏偏我就会这样犯傻,哎!”
道理能想通,心思却依旧怅惘忧郁,不能自已。这雨夜的无人处最合适思潮起伏,想起来在郁孤城学艺的那十几年,那些结了契兄契弟的男子们,韩云汐背地曾里笑他们痴心,却也隐隐有几分羡慕。若是知晓情之一字磨人至厮,又何苦亲身尝试。
如今后悔晚矣,他觉得寒冷,湿衣服粘在身上也难受得紧,便缓缓站起身来,无精打采正准备折回去,却在一转眼间,见那边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静静地往这边看过来。
韩云汐第一个念头:“有鬼!”尔后忽然又沉默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身形一晃,已经抢到他身前来。
韩云汐漾起一个笑容:“我……你……”
谢京澜眼珠黝黑,眼底深处隐隐水纹涌动,似乎在拼命压抑着愤怒,一把扣住了韩云汐的手腕:“我昨天前天一直在等你来,你偏偏不来!今天下了雨,你却又跑过来干什么?”
他的手像个铁箍,捏得韩云汐手腕剧痛,韩云汐却依旧对着他微笑,眼光晶亮,夜色中温柔欢悦:“二少爷,我前两日的确被缠得脱不了身,并非有心爽约,你不要生气。今天我也是怕你过来等我,我就来看看,这正打算走呢。”
谢京澜闻言忽然一甩手,用力很大,韩云汐骤不及防,踉跄后退,撞在身后一棵松树上,松针连着大滴的雨水砸下来,劈头盖脸。他的头发早已经湿透,一缕缕粘在脸上,肩膀上,狼狈不堪。
韩云汐靠着树站住了,没有抬头,隐忍而沉默。
第25章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唯有雨声被无限制地放大,嘈嘈杂杂无处不在。尔后韩云汐左手腕一紧,再一次被谢京澜抢上来抓住。他的脸被谢京澜用另一只手扳了起来,二少爷的怒火似乎在瞬间被他自己强行压下,漆黑的眼珠在韩云汐面庞上来回搜索,一点都不肯放过。可惜雨太大,他一张脸完全水淋淋的,看不出来究竟哭了没有。
谢京澜慢慢松了手,片刻后轻声道:“我兄长对你的来历起了疑心,让人去打探监视你。我听说了,提前悄悄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我等你很久不见你回去,猜着你是不是来了这里。你果然来这里了,你真傻,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他的不可置信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韩云汐自己把手腕轻轻揉了揉,低声道:“等英雄会完了,我以后不再来泰安,也不再见你。”
两人再一次静寂下去,过得良久,谢京澜咬牙道:“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先跟我回去。”将他扯过来揽住,韩云汐身躯僵硬,不复从前那般柔顺乖巧。谢京澜只做不知道,一路展开轻功回到缚虎山庄。
他居于缚虎山庄后花园一栋单独的小楼中,周遭遍植大丛的芭蕉和丁香,在风雨中翻滚着,黑压压浓郁葱茏一片。谢京澜带着韩云汐直接从窗户进入二楼的卧房,将水淋淋的他几把扒干净,顺手又揭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按在屏风后一张软榻上,用一件睡袍裹住,然后扬声吩咐备洗澡水。过得片刻,果然有小厮抬了浴桶和热水上来。
小厮们退却后,谢京澜道:“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去。”
他自己同样一身的水淋淋,韩云汐偷窥他一眼:“那你怎么办?你衣服也湿了。”
谢京澜哼笑:“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一起洗?这又不是灵山岛我家里,浴桶不大,可是坐不下两个人。等你洗完我再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