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惊澜——俞洛阳

作者:俞洛阳  录入:11-27

司晨凰着一件宽大的寝袍,脸上顶着一张人皮面具,斜靠在床头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觉出他的动静,便俯身看着他道:“你睡了快两天,简直像头猪一样。你不是装的吧?”

韩云汐摇头,道:“看的什么书?”

“天书。”

韩云汐凑过去看,果然是天书,文字扭曲繁复,他一个也不认得:“这就是天水圣文?”

司晨凰摸摸他的头:“挺聪明的,不是猪。”

韩云汐看看窗外天色,漆黑一片。再看看沙漏,竟然是四更天,他惊讶无比:“你这么用功啊!看来是真打算去替赵伽译出那张图了?”

司晨凰道:“想要我岳父的钱,想得神魂颠倒,不用功怎么行?”

韩云汐涨红了脸,只好把脸埋在枕头里。过得一会儿,听得司晨凰没动静,忍不住又伸头出来看他。看到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心中总觉得别扭,试探着伸手,想替他扯下来。司晨凰却按住了他的手:“干什么?”

韩云汐道:“你要一辈子这样?”

司晨凰不语,片刻后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韩云汐的手:“你是在生气吧?生我跟我娘的气,却又不敢和我翻脸,只好睡觉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云汐道:“哪有,你想多了。”

司晨凰道:“我娘他当年遭逢巨变,性子是不太好,难为你在郁孤城中陪着她,忍受了这么多年。”

韩云汐道:“没关系。师父授我武功,对我恩重如山。无论怎样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司晨凰道:“她留了那么多的美貌少年给我,个个才貌双全,你也毫无怨言?”

韩云汐不出声,只是睁大眼看着他,司晨凰把书一摔:“看来在你的心里,我还是什么都算不上,至少比不上那个什么谢家的二公子。”

韩云汐愣住:“那难道不是你吗?”

司晨凰道:“当然不一样。他是正道少侠,我是魔教教主,这差别太大了。小汐,你心里看不起我,被迫跟我在一起,觉得委屈。我本来不想强迫你,可是你这样子,我只好用强了。”他一边说,一边就压过去扯韩云汐的衣服,韩云汐只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一逢上此人,最后理亏的总是自己。等得司晨凰在他颈项中狠狠地咬了几口,才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道:“你别闹。我还有话想问你,再闹我又忘了。”

司晨凰翻到一边儿去:“那你快点。有话就说,别总是哼哼唧唧的。”

韩云汐道:“我想问问,你那时候是怎么把师父从你家里弄出来的。你不是才四岁吗?四岁会干什么,我想不出来。”

司晨凰转头看他,吊起了一边唇角:“你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调戏你家的丫鬟?”

韩云汐皱眉道:“哪有?不过我家里丫鬟的确很多,经常一群人带着我在花园里玩儿,别的有些记不清了。你呢?”

司晨凰本不待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看到韩云汐期待的眼神,终于道:“我那时候,就没有你这般好命了。我记得我爹和我娘三天两头吵架,总是乱糟糟的。后来有一天,我爹就说我娘她病了,死了,还把我扯到一个坟前让我祭拜。当时我却不大相信,至于为何不信,也说不清,总想着她不会这么好好的就没了,我就偷偷地到处找。兴许我爹他没防备我那么小就会四处找人,结果最后,竟然给我找到了。她被关在后院一处地窖里,我爹不杀掉她,是想逼问出那最后一招剑法,就是昨天那两个小孩儿用的什么沧海无边。结果她不说,就一直关着。

“我看见她的时候,已经快不认得她了,她被折磨得完全没了从前的样子。她见到我,就抱着我哭。 然后她从我衣服上撕下一块儿布,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让我出去交给我家里一个下人,想来那从前是我外公家的忠仆。

“半夜的时候,那个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她给弄了出去。当时我也想跟着走,可是家里防备很严,要带两个人走,真心不容易。我只好留了下来。

“我爹那时候不大管我,我娘走了,他想是心虚,也没多说什么。当时我被我爹交给我大哥的娘管着,她可能看我不太顺眼吧,明里不敢怎么样,暗中收拾我。她怕别人瞧出来,就用针扎看不到的地方,很疼。”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跟韩云汐比划:“就是这里,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韩云汐点头,用指头捏捏手肘内侧的肉,果然很疼。听他接着道:“小孩子受不了疼,我忍了快两年,忍不下去了。恰巧快到清明,家里好多仆人告假回去上坟。我想起我娘也有坟,我娘她从前那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好友,听说她死了,说不定会有人来拜祭她,我就翻墙跑了出去。我站在我娘的假坟后等啊等的,终于来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我的第一位恩师相思剑客聂小满。他站在我娘的坟前发呆,我就躲在坟后看着他。看着看着,我看他流出了眼泪,很伤心的样子,我想他肯定是我娘的故交了。我赶快跑出去拉住他,我说我是我娘的孩子,我给他看我身上的伤,我说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想让他带我离开谢家,不管去哪里都行。

“他当时一把就把我抱了起来,打算找我爹算账去。我不敢让他去,我怕他们算完帐,我爹那个伪君子,必定不会让他带我走,我还得留在谢家接着受罪。我就求他不要去,他叹了口气,终于带着我离开沧海盟,去了金陵。

“我跟着他一跟就是六七年,他待我很好,比我那亲爹要好得多。然后这一年,他的好友,我义父司无影过来探望他,期间说到我,原来司无影跟我娘也是旧相识了。我义父就提出让我随着他来天水宫,接着教授我武功。我恩师舍不得,但他脾气温和,我义父很强硬,两人争执了半天,最后约定,我半年在这边,半年去那边。

“到得天水宫后,我跟义父说我娘其实没死,可是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赶快出去打探消息,最后消息传来,她流落到了西北的郁孤城,虽然双腿已经残疾,却凭借着胸中学识做了郁孤城的三城主。我义父就带着我去看她,顺便还带了一个小傻子过去。那个小傻子是谁呢?你知道吗?”

韩云汐无语,双眼望着帐顶怔怔出神。司晨凰俯身过来,看着他的眼:“小汐,我的确不想做这谢家的二少爷。那时天天一本正经做少侠,你不知道我装得有多辛苦。说穿了了就是取得我爹和我大哥的信任,好顺利做上他们的那个武林盟主,顺利把人带来天水宫干掉。不过我大哥的确不太好干掉,当时漏斗洞里打起来,全凭小霜及时赶到下手帮忙,才把他给弄住。”

他伸手托着韩云汐的脸,郑重地道:“忘掉那个二少爷,就当他永远埋在漏斗洞里了,嗯?”

韩云汐轻叹一声,却沉默无语。

司晨凰道:“你这般舍不得,算起来他也是你的前夫,不行我跟你一起去祭奠祭奠?”

韩云汐脸色绯红:“你说什么?听起来这么怪异。”

司晨凰道:“我也觉得怪异,你前夫的相思绝可是落我手里了,你再摆脸色给我看,我就……”韩云汐慌忙抓过一个枕头盖住脸,一声不出。

司晨凰一声轻笑:“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脸不让碰,别处任我采撷?”

他伸手去掀那个枕头,韩云汐死揪着不放,司晨凰凑过去,轻声道:“我该给你渡阿芙蓉了。”

韩云汐道:“如今我觉得不吸也行。”

司晨凰道:“我却给你渡成了习惯。你不吸可以,就让我渡些气过去,这事儿算完。”他用力把枕头扯了开,俯首吻他,细细密密缠缠绵绵,抽空道:“我昨天去看,你的阿芙蓉开了,没想到这花如此美丽,可惜有毒。明天我跟你去看。”

韩云汐叹道:“就像你一样。”

第47章

等得旭日东升,司晨凰带着韩云汐去看阿芙蓉。清晨朝露未曦,大片的阿芙蓉盛开着,五彩绚丽,艳美非凡。韩云汐喃喃地道:“果然好看。不过留着也是害人,让北斗他们给铲了吧。”

司晨凰一直拉着韩云汐的手不肯放,两人在花海中缓缓前行,一边道:“我也有此意。可是我昨天看到钱塘带着闻睫他们在浇水,很卖力气。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说准备等阿芙蓉长成了,就卖给林不稳,把当初被他强行索走的药钱再给赚回来。那就只好留着了。”

韩云汐顿时笑不可抑:“既然如此,那就留着。”

两人在花海尽头一块大石上坐下来,司晨凰把他扯过来,抱在怀中:“我中午想吃烤鱼。”

韩云汐道:“那我给你烤去,不然会挨耳光。”

司晨凰伸手接着给他揉脸,叹息道:“以后不打你,也不让别人打。”

韩云汐搂住他颈项,接着道:“我也不能白给你做饭,我看那天水圣文挺有意思的,你教教我成不成?”

司晨凰道:“今晚就教你。”

他果然天天晚上教韩云汐学那天水圣文,韩云汐学得非常认真,他记性也超常,且直说这文字有意思。司晨凰却只是微笑,趁机道:“我明天想吃你上回做的那个风什么,不然就不接着教你。”韩云汐道:“风满二四桥。”

司晨凰侧头看他,眼神温柔:“小汐,你真听话,一直这样下去,可有多好。”

这一日,司晨凰收住了檀乔的来信,他随着陈北雁在北海水军中,北海水军已经发兵,一路南下而来。而赵伽那边同样得住消息,一封封信更是雪片一样往司晨凰这里发,想请他再次光临闽都共商大计。

司晨凰将急报都压在书案上,只做没看见。没多长时间,双方在海上交锋,来回几次,据说战况惨烈。赵伽的书信来得更勤了,若不是抽不开身,听那口气恨不得亲自来一趟。司晨凰却依旧坦然自若。

韩云汐却将那信件都偷偷地都翻看了一遍,心里一阵阵焦急,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北海水军那边都发兵了,你就不着急?”

司晨凰道:“ 我急什么。你放心,赵伽比我要急得多。只有他催着我,哪能我去催着他?咦,你偷看我的信了?”看他沉着脸不做声,便笑道:“我说过此事交给我即可,你别操这闲心。来,不是还想接着学那天水圣文吗?过来我教你。”

韩云汐道:“我都学得差不多了,不学也行。”还是依言跟着司晨凰在书案边坐下。

到得晚上,司晨凰哄得韩云汐睡下,方才坐在烛光下,给檀乔写了长长一封信,末尾叮咛他一定要将信上之意转达到这次领兵的袁继雍将军那里。

然后司晨凰将信装好睡觉去,打算明日一早就送出。韩云汐眯着眼等他睡熟,又蹑手蹑脚爬起来将那信拆开看了,看得脸上变色悚然心惊:“你这厮好生恶毒,幸好我不是你的对头。”看完照原样方好,躺到床上接着睡。司晨凰眯着眼等他睡熟,心道:“你这小傻子成精了,竟然敢偷看我的信!”

司晨凰睡到半夜,发了癔症,一拳打在韩云汐的脸上,把他打醒。韩云汐看他依旧熟睡,也只得咬牙忍耐下来,第二日醒来,司晨凰一睁眼,看到韩云汐脸上的青印子,捧着他脸唏嘘不止:“你这是发癔症磕床头上了吗?”

韩云汐扁着唇角委屈无比:“我发什么癔症?是你发癔症了才对。你昨晚半夜把我打的,你还说你以后不打我……”

司晨凰惊道:“真的是我?那可太……太……哎哎哎,也许真是我。我记得林不稳给我看过,说我肝肾阴虚五内燥热,若是心里烦乱,半夜就睡不安稳,容易发癔症。这一阵子事儿多,有点烦,的确不太好。小汐,不然你先回你紫霄居去,等过两天再过来,好不?”

韩云汐无奈,只得灰溜溜滚回紫霄居。回去后才悔悟,这厮是故意的。自己白挨了一拳,这般爬回来,就再也无法偷看他信件了。

他恨恨咬牙:“我看你熬得过三天不!”两人自从混在一起住,床笫之间欢爱向来不俭省,两三天就得亲热一回,多是司晨凰主动来撩拨,韩云汐也不扭捏,欢欢喜喜地曲意逢迎,除了他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让人讨厌,有些美中不足,余者均十分和谐美满。

第三天晚上,韩云汐等到晚饭后,也不见独玉宫那边来人,心中不免胡思乱想,或许他得了恽青嵋留给他的那些美貌少年,还是按着他从前的口味儿挑的,想来再也用不到自己了。他自己找了半天别扭,越想越是伤心,便强打精神出去走一遭。

司晨凰却在梁霜白的碧沙宫中。梁霜白大伤初愈,靠着一个梨花花瓣的夹纱枕头,懒懒地窝在一张罗汉榻上,手边放着他那张琴。司晨凰坐在他对面,替他把把脉,尔后将一盏枫露茶慢慢轻啜着:“小霜,我摸着你伤好了,那我就放了心。我再出去一阵子,这次时间可能有点长。你必要时刻,还得扮成我的样子糊弄糊弄他们。”

梁霜白轻轻点头:“还有一件事跟教主禀报。前一阵子我病了,没顾上跟您细说。您新招的那十六护法,在沧海盟杀上静影峰的时候,躲的躲,藏的藏,无法和我教中子弟相提并论。教主须及早处理此事。”

司晨凰垂眸凝眉:“如此说来,陈北雁那个呆瓜的话,貌似还有几分道理。那好吧,这次送死的活计,我就带上他们去。”

梁霜白慢慢转头看他:“教主要去做什么?”

司晨凰挥手将余人都撵了出去,方道:“我想去把我天水教的九大长老接回中原。但在此之前,有关赵伽,须得及早处理了,然后才能拿到九长老守护的那批财宝。我今天已经写信给檀乔,他们那边北海水军和东海水军实力相当,一直相持不下。你知道那个岛屿,我天水教上上任教主将之命名为‘天镜岛’,本就是天然的陷阱。如果北海水军肯和我天水教配合一下,四面设下兵力,我就一路替赵伽译出那张路线图,带着他往天镜岛去,且将他水军连他自己葬送在那里,不但能赶尽杀绝,而且趁着把这十六护法也能扔进去。然后我再去接九大长老不迟。”

梁霜白微一沉吟,抬头道:“听起来不错,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陷阱?”

司晨凰道:“我看了用天水圣文粗略记载的文书,环绕天镜岛有几个大大的漩涡,船只若挨得近些,必定被吞噬,因此从未有过路船敢靠近。但是每天有一个时辰,其中有一个漩涡会停顿一个时辰,恰恰能容得船只通过。而且这个漩涡,是根据每月的潮汐变化不停地移动方位,这详细路线图和记载在赵伽那里。因此必须靠他手中那张图纸,才能拿捏准确。”

梁霜白沉吟,片刻后道:“唯有一点,你将赵伽带进陷阱,倒是好说。但是若这次跟去的是十六护法,关键时刻靠不住,你自己如何脱身?”

司晨凰道:“让四大使跟在后面接应,我及时传讯给他们。尔后我想办法故技重施,金蝉脱壳。”

梁霜白摇头:“上次在漏斗洞,跟你一路前来的是令兄长,他虽有警醒之心,也并未如何防范你。但这次是赵伽,虎狼之心,尚在……咳咳,”他轻咳,将“你之上”三个字按下不提:“那赵伽一路必定监视你甚严,不肯轻易放你离开。司教主,这险,着实冒不得。”

司晨凰道:“世间事本就如此,富贵险中求,其余同理。我若舍不得自己,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这天水教主我便不用做了。你不用担心,我会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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