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说不清那是什么,从前甚至没意识到,直到白牡丹告诉我了她的直觉论,我才开始有意的刻意的去注意。
阮玉比我大七岁,今年应该有二十三四了,成熟稳重,风度翩翩,所有形容成功男士的词都可以往他身上用。他左右看了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皮来,一边说:“我刚才问了你的主治医生,他说再过两周你就能出院了。”
我有点期待地恩了一声。
他打皮的动作很流畅,小小的一把刀在他手上就变得活了一般。
阮玉把苹果递给我,顿了顿又说:“我查了抓你的那个人,他的消息来源是卡斯沃德家族……曾经的卡斯沃德。”
我一下子愣住了。短短的一句话,所含的信息量却太大了。
阮玉看起来却没有细说的打算,“当年卡斯沃德家的独生女去世之后,这个家族就开始走下坡路,这几年的影响力一直在缩小,现在已经是不可挽回的颓势。”
阮玉又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你算是目击证人,事后本来应该配合警方,一些中间运作免去了这个环节,但是卡斯沃德家却一直没忘记你……”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为什么?”
阮玉顿了顿,说:“是我连累了你。”
我一时有点茫然,总觉得他还有许多事情没告诉我。
他继续说:“我担心他们可能还会找你麻烦,你来我的公司吧。家族企业,现在的董事是我叔叔。”
我有点发愣,心里突然灵光一现,阮玉先说连累我,又说我还会遇到麻烦,为什么?是因为当年芮拉?我说了什么,是阮玉告诉我的话……
我还有点茫然,但却明白这回我无法拒绝他了。
我想了想,说:“好,我什么时候去?”
阮玉好像不太惊讶,慢慢露出笑容,道:“下个月月初,我来接你。”
我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车廷筠反应很大,可我已经答应了阮玉,签了合同,他成天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可是后来阮玉和我的关系却没有回到四年前那样,他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只是偶尔接送我上下班,车廷筠狐疑了一阵就消停了下来,再后来阮玉携女友高调亮相,车廷筠就再也没提过阮玉了,但是我觉得他虽然不提,却不是因为淡忘了,而是像动物世界中夜里的捕食者那样,在不动声色的虎视眈眈……我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了。
一晃三年时间就过去了。
生活平静的像水一样,我心中隐隐觉得,白牡丹那时对我说的,或许真的说对了。
车廷筠迎来了高考。
他一点也不担心,镇定自若的模样,白半袖和迷彩短裤,干净利落,健康的肤色和结实的四肢,准考证和一根笔,随便地塞进口袋里。
我对他挥挥手,说:“加油。”
车廷筠微微抬起下颌,信心满满地笑了一下。
三个月后,车廷筠如愿以偿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军校,收拾行囊,做车南下,那是一个炎热的城市。
炎热,遥远。
但距离从最开始就不曾成为一个问题。
车站。
干净而明亮的地砖,呜呜泱泱的人群,第一批DS列车正式投入运营,车廷筠在我耳边低声说:“等我。”
我点头说:“知道了。”
车廷筠走后不久,在经过了三年的拉锯战后,SA-T物质分析终端机终于进入了内地市场,北京成为了继香港后第二个投入大批量应用的中国城市,进程在这之后开始不断加快,不断加快,再没有任何一家企业,任何一种力量能够阻止它的脚步……又过了三个月,内陆城市全面实行SA-T投放实用。
每天我都能在各种各样的平面媒体和影视,或者网络上看到因此而倒闭的不法企业,黑加工场,甚至还有名声斐然的老品牌……食品业,电商,化妆品业是受到影响最大的三个种类。
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暴力案件,一名男子集结了一伙人把店老板的四肢打残了,只因为店内所供饮食大多安全超标。波及最大的却是无数的小商小贩,一时之间,大街上的路边摊齐齐失去了踪迹,报纸上屡屡刊登,失去了生计来源的个体户,自杀、犯罪、哭泣……
经济危机动荡了很久,但几个月后,新生的充满潜力的公司开始崛起,商品市场份额布局全面洗牌,评论家说: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好的方向的动荡。
有多少人倒下,就有多少人站起来,历史从不停下怜悯的脚步。
第五十七章:探视
我在视频中对车廷筠说:“我升职了。”
车廷筠的头发被剃了个利索,短短的毛寸,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看起来更原始了。
车廷筠拧着眉头,我还没见过他的表情这么的心烦,他在我身上四处打量一番,才说:“记得别和阮玉走太近。”
我有点奇怪,他已经好久不提阮玉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了没几天又故态复萌了。
车廷筠仍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和他相处这几年做了很多亲密的事,我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程度大幅度上升。
我想了想,安慰道:“车廷筠,你放心,就算你的学校屏蔽网络信号,每周只有三个小时允许出学校自由活动我也只要你一个人。”
这句话是车廷筠无数次要求我——时说的,他每次听了都会很高兴,很快地达到我的愿望,几乎超越了我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眼神力量。
这次却好像没有得到我预期的效果,他依然拧着眉头,再次警告我:“你注意点,别我一走你就忘了,阮家的背景很复杂,我觉得很多事都有疑点,比如当年的枪击案件,还有前几年你被绑架,他怎么比警察还要先找到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
我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好像自己也被怀疑了似的,忍不住对他说:“车廷筠,你别这么说……”
车廷筠的面部表情变化不大,但我知道他生气了……就是知道。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旁边有人喊他,很亮的嗓子,有地方口音:“走了,到点了!”
车廷筠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又叮嘱道:“记住我说的话!”
我连忙点头,示意他放心。
车廷筠读高中的这三年来,我每天的作息却和他一样规律,早八晚五,周六周日休息,有时候晚上去他家住,有时候临时决定出去……
现在他一下子远离了我的日常生活,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似的。
晚上,再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造访,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我们出去逛逛。
早晨,再没有催命似的电话,一定要把我叫醒。
中午,再也没有冷不丁的一个信息,要什么东西,叫我送去。
我其实……这么想一想,还是挺高兴的。
车笛在楼下响了三声,两短一长就是阮玉。
妈妈积极地探出头去,回头对我说:“是你阮哥哥。”
她的口气有点怪,尤其最后两个字,听起来十分暧昧。
有点像车廷筠在……时偶尔要求的,一些奇怪的称呼,相似的语气。
我想了想,还是说:“妈妈,车廷筠听见你这么说会生气。”
妈妈表情愣了一下,“哎呦,妈妈是开玩笑的。”她眼神又一变:“小爱爱你竟然听懂了?小廷廷把你调教的真好啊……”
她的脸颊又不知为什么变得酡红了。
阮玉是第一批拿到空桥通行许可证的人,为缓解高峰时期车流拥堵情况,以新型材料架起的高一级城市天桥,形成一段弓形建筑,只供机动车行驶。
两边看不到拥挤的人流,高高腾出地面的车道,好像真的是在彩虹上驶过。
我在把这段心情和车廷筠说的时候,他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语气不善地说:“你去考一个驾照,自己开车上班。”
我发现他自从去外地读大学后脾气就变得更大了,经常在从前不甚在意的小事上闹别扭。我犹犹豫豫地说:“牌照很难申请下来。”
车廷筠皱着眉头,“我帮你办牌照,你自己去挑一辆车。”
我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没必要多此一举,浪费资源,浪费时间。”
车廷筠脸色不太好,半晌才说:“下周来看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接了句:“什么?”
车廷筠重复道:“下周六上午十点,到我学校门口来,坐DS列车105次,一个小时就能到。”
我算了算时间,点头说:“知道了。”
车廷筠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露出一种怪怪的笑意,又加了一句:“正好,就让他送你去车站。”
周五晚上,妈妈在厨房殷切地做点心,五花八门,琳琅满目,我甩了甩手上的面粉,目测了一番重量,小声提醒道:“太沉了我拎不动……”
妈妈笑眯眯地说:“这样才会让小廷廷心疼。”
于是周六一早,我背了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下楼了,共计三十七种小吃。
阮玉不知到了多久,靠在黑色的车上,竟然在抽烟。
现在是深秋,他穿着深色的风衣,背景很萧索,他看起来就让我想起一个成语:孑然一身。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的。
我一直不知道他会抽烟。
我吃力地背着大包走过去,小声说:“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吸烟者患肺癌的机会是正常人的八到十倍。”
阮玉笑了笑,把烟头扔在地上,碾了两脚,拖长了声音说:“是是,上来吧,送你去车站。”
我记得我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在口袋里。
车上的人不多,但一下车,就看见人群就像挤在糖球上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鼓鼓囊囊。
我稍稍有点愣神,在出站口多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发现,钱包和手机不见了。
凭空消失一般。
我茫然地四顾,人生,地不熟,没钱,没电话。
我现在身上的唯一价值,是背包中的各色点心小吃,我想了想,蹲到路边,取出两个保鲜盒,一盒是葡萄干蛋挞,一盒是梨子酱千层饼。
我又翻出两个保鲜袋,放在一边,看着来往的路人。心中暗暗祈祷:快点卖出去,快点去找车廷筠,不然耽误了时间,他会生气,而且我需要坐车回家的钱。
过了一会儿,有一双高跟鞋在我眼前停下,我连忙抬头,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大方的衣着,崭亮的皮包。
她打量我几眼,又低头看了看两个保鲜盒,问:“这吃的多少钱?”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二十一盒。”
她突然笑了,微微弯下腰,贴近我说:“小哥,二十?你陪我出去走走,我给你两千。”
我眼前一亮,立刻收拾保鲜盒站起来,道:“好。”
那女人笑得很古怪,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来回看,我心中觉得有些不安,有点想打退堂鼓,还来不及说,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个深绿色的人影。
短短的毛寸,高高的个子,很不满的表情,是车廷筠。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并没有说来接我。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就走。
我讷讷地站在他后边。
车廷筠转身,他比我高了快一头……穿的又是军装,我一瞬间觉得呼吸都不畅了。
他从兜里摸了摸,掏出两样东西扔在我手里,我茫然着看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我的钱包和手机。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车廷筠眉头微蹙,语气也不大好:“你怎么回事?不告诉你长点心么?”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他训完这两句,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恨恨地加上两句:“我一来就看见有小偷扒你钱包,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我赶紧就跟着去追,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差点让人拐走了,你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伸出两个指头使劲儿在我脸上掐了一下。
我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又不敢还嘴,小声说:“对不起……”
车廷筠又掐了一下,看样子还没消气:“还要把给我带的东西卖了,你想怎么啊?”
我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不说话。
他看了一眼手表,不情不愿地说:“就剩两个点了。”
后来,我仍然是抓紧时间去了他的学校,草草地转了一圈,很大很宽敞,干净,严肃。
见到了吴小宝,他们两个住在一个寝室。
我把背包放下,一件一件往外掏:“葡萄干蛋挞、盐酥千层饼、奶油桃酥、可可华夫饼、草莓蛋糕卷、紫薯蛋糕卷,杏酱饼干……”
一摞透明的保鲜盒,五颜六色,晶莹剔透。
我揉了揉肩膀,长舒口气,转头说:“车廷筠,这……”我说到一半,对上五六个男生冒着绿光的眼睛,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车廷筠得意洋洋地站在我左边,让保鲜盒明晃晃地露出来,又把边上的空间堵得死死的。
那几个男生目光似乎十分不甘心,他们看看车廷筠,又看看我。
我忍不住又往车廷筠身后躲了躲,其中一个男生突然中气十足地开口大吼了一句:“哥!”
我一愣。
其他几个男生立刻跟着喊了起来,一叠声的哥哥哥。
我有点茫然。
车廷筠哼了一声,他的心情不错,我能感觉得出来。
他挥了下手,说:“看你们几个表现很好,待会儿回来分你们点。”
他看了看手表,扭头对我说:“得送你出去了,快封校了。”
走马观花,匆匆忙忙,车廷筠一直拉着我的手,死死地拽着,我就有点开心。
我站在大门口,奇怪地有点不想走……手掌之间好像黏了一层胶水,他突然叮嘱道:“下周还是这个时间,带什么东西随意。”
我就很快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八章:一周又一周
下一周……
下下一周……
下下下一周……
后来,DS105次列车的列车员全都认识了我,他们会笑眯眯地对我打招呼:“嗨,这周又去看女朋友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
这一周阮玉又来送我去车站,我刚刚走上车,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连忙说:“等等。”
阮玉偏头看我:“怎么了?”
我把浑身上下的口袋挨个摸了一遍……裤兜里有两个。
我舒了口气,端端正正坐好,说:“我以为忘带了。”
阮玉表情似乎还有一点笑意,又似乎马上就要褪去,他少见地执着问:“什么?”
我想了想,没有车廷筠禁止的,就回答道:“安全套。”
阮玉就把头扭回去了。
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还不开车。
车厢里一阵奇怪的沉默。
阮玉问:“为什么你要……”
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好,我只好解释道:“车廷筠学校附近买不到这种。”
阮玉又不说话了,一动不动的。
我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反应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疑惑,刚想追问,就听阮玉说:“算了。”他说着,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了马路。
方向却不是车站。我又看了一会儿,确定这条路不同向车站,忍不住提醒道:“走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