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绵恩也知道,他这几年得宠,因此不是长子没继承阿玛的爵位倒也有个贝勒当当,不过这宠是皇法玛给的,皇法玛一个不好,他也就没了靠山,这京城里多得是踩低捧高的小人,到时候他还不晓得会怎么着呢,倒不如先给自己找好奔头。
这廉郡王是皇后嫡子,虽说皇后是继后,但廉郡王也是皇后娘娘晋封了之后得的,嫡子之名那是实实在在,而且为人处事都自有一番章法,虽说有时候也不怎么给人留情面,但到底什么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倒也让人觉得磊落。
还有一条,也就这廉郡王会在他闯了祸之后,把他拎到一边训一顿。
眼见绵恩也走了,永璂暗自松了口气,端起茶碗才发现里面早就没水了,自己拎了茶壶满上,然后身子一歪,靠在扶手边的软枕上,闭目养神起来。
人人都说廉郡王生性耿直,行事公正磊落,颇有世宗皇帝雍正爷之风,乾隆对他的喜爱虽然不及永璘永琰,但在朝政大事上却也是倚重得很,也让他同雍正爷一般管着吏部。
只有少数极得永璂信任的人才知道,其实那都是装的。
永璂生性耿直,因为那样容易得人心,不易与人为恶。
永璂行事公正磊落,因为他是各皇子中最打眼的一个,必须得公正磊落。
其实,他也很想揍他的那个十五弟一顿。
其实,他也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跟人谈笑。
其实,他也觉得这样装着演着整日里板着张脸训人很累很无聊。
其实,他不怎么想要那个皇位。
其实,他爱着的不是福晋,而是一个男子。
一个跟他一样的,男子。
永璂想着想着,他以为自己都要睡着了,一阵脚步声把他惊醒了。
得了,醒了就接着演吧。
管家在永璂耳边如此这般的耳语一番,永璂点点头,要管家把人带过来。
管家一走,永璂身子一歪又靠在了软枕上。
这次来的,是那些极少数中的一个。
“见过廉郡王,廉郡王吉祥。”
那人不甚认真的请了安,然后自顾自得坐到了跟永璂隔着案几的另一边座位上,自斟自饮起来,“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又想着你那千里之外的情人呢”
那声音有些耳熟,那身影更是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绵亿贝勒不回家好好养养身子,跑到我这廉郡王府做什么?”
永璂打了个哈欠,懒懒一笑。
那执着杯子但笑不语的苍白少年,可不正是先前离府的绵亿贝勒。
第34章
江南(四)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乾隆一行人到了杭州之后,偏偏不巧赶上了梅雨季节。
一连三天,那小雨淅沥沥沥下个不停,连西湖湖水都涨高了一大截,到底也没能阻挡真龙天子意欲再游西湖的兴致。
于是这天,乾隆带着令妃和妃永琰永璘并侍卫数人,换了便装要游西湖去也。
今日的雨水也算是给了真龙天子面子了,一改前日里汹涌澎湃的气势,变得温柔缠绵起来,淡淡的雨雾轻飘飘得浮在西湖静谧宁秀的湖面上,倒真有些春雨‘沾衣不湿’‘吹面不寒’的意味。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红枫似火,西湖倒也鲜有这般鲜艳浓重的色彩的时候,让乾隆看着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挥手让一旁为自己打着伞的侍卫退下,乾隆上前几步站在桥上环视西湖,忽然道:“朕向来只觉得这夏天的雨就该是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没想到这雨到了西湖也温柔起来了。”
“万岁爷说的是呢,臣妾倒觉得现在这雨才衬得上西湖这般温柔的景致,”令妃说着从侍卫手里拿过了伞,走上前去为乾隆打上,“万岁爷还是打上伞吧,虽说这雨不大,也犯不着淋着啊。”
“额娘多虑了吧,这雨能淋出什么毛病来?”
永琰在一旁说:“以前在京城里的那雨下的动静大,跟咱满族女子一般透着一股爽利劲,现在这雨倒跟汉家姑娘差不多了,柔柔弱弱的。”
“嗯,什么满族女子汉家姑娘的你倒是挺有研究的。”乾隆一眼瞥到同行的和妃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西湖,眼带赞叹,便道:“和妃啊,你也瞧瞧这西湖,怎么样?”
和妃是回疆女子,长的轮廓深邃俏丽,皮肤白皙,跟中原人士大有不同,说话时也带了些回族腔调,让人觉得新鲜,这些年也算是得宠的。
“回万岁爷的话,臣妾只觉得,要是能天天见到,就好了。”和妃听到问话忙福了一礼,回道。
“和妃家乡很少下这种雨吧。”
“是,也很少下雨。”
永璘也在一旁打趣道:“和妃娘娘莫见怪,永璘是觉得,和妃娘娘家乡下的不是雨,而是沙子!”
“你又说实话,”乾隆脸上带了点笑,“回疆那可不是下沙子吗?”
众人沿着西湖走了一圈,中间寻了个八角亭子进去歇了下。
一会儿歇好了,乾隆心思就又活络起来了,琢磨着要留下些墨宝,以留给世人瞻仰。这不,诗兴大发的自己做完一首后,瞧着小儿子永璘在一边百无聊赖的玩着扇子,便存着戏弄的心态,令他也要来上一首。
永璘闻言苦了脸。他自幼受宠,在文事武功上一向是懈怠的,并不怎么如意,再看乾隆一脸戏谑的样子,便知道是要看自己出丑的,当下安了心,眼珠子一转,一脸郑重的起身掸了掸衣摆,面向西湖‘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
“水色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少年身影挺拔,嗓音清朗,轮廓渐渐脱去了稚嫩,举手投足之间那是通身的天家气派,一身锦衣玉饰,尊贵中透着一丝灵透,年轻鲜活的气息正肆意张扬开来。
乾隆一向喜欢这个小儿子,这次也不过是为难他一下,做得出来是惊喜,做不出来乾隆也只是训斥两声,方才看永璘一脸郑重的作态,还以为他真要赋诗一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前人苏轼的名诗《后雨饮湖上初晴》,当下笑骂道:“好你个十七,竟把苏东坡的搬到了自己名下,拿来糊弄朕来了?”
“儿子哪比得上皇阿玛您啊,这不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借借前人的光,拾前人牙慧了。”永璘苦着张脸,做着怪相讨好道。
乾隆见永璘这样子也是好笑,不过还是指了指一旁的永琰道:“学学你哥哥,用功读书,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耍些小聪明,没出息。”
“儿子谨遵皇阿玛教诲!再说,儿子这不也是一时想不起来嘛!”永璘面上嘿嘿一笑,心中暗道,我的皇阿玛哟,儿子要有出息了,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我那哥哥。
“永璘,听你皇阿玛的,以后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再不许胡闹了。”令妃也拿帕子掩口笑了一会,方才敛了笑嘱咐道。
“令妃说的是。”
乾隆点点头,想了一下道:“永璘有十五了吧?”
“回万岁爷,过了这五月份,虚岁差不多也有十五了。”
“那是该大婚了,”乾隆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一阵,沉吟了一下道:“现下宗室还有哪些适龄的女儿家,明年选秀时还得令妃你多留意些,寻些合适的指给十七吧。”
“臣妾领旨。”
永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他大婚了?
转眼不经意瞥到令妃带着喜色的水眸,永璘顿时心下明了。可不是吗?他与永琰一母同胞,在众人眼里定然也是支持永琰上位的,再指个有权有势的宗室贵女,不就正好又拉拢了一批人么?
一时间,永璘连脸上的讪笑都维持不下去了,嘴角不耐烦的耷拉着。
“你这又是什么样子,不高兴大婚么?”正巧乾隆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问道。
永璘心思急转,脸上讨好的看着乾隆:“皇阿玛的恩典,亲自过问儿子的婚事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一想到大婚以后就得搬离皇宫,见不到皇阿玛跟额娘,心里也觉得难受。”
此言一出,令妃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变了一下。
皇子封了贝勒便要造府出宫,但宫外的消息怎么比得上宫内的灵通,以往有什么事情令妃只消遣一个小太监寻了永琰永璘便可,永琰去年已经大婚出了宫,若永璘再出宫去,对于令妃来说,可绝不是一件好事。
令妃与永琰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乾隆叹了口气,“又不是嫁出去的女儿,递了牌子请了旨谁不让你回宫来,你怕不是为这个吧,还不老实说来!”
“皇阿玛明鉴!”永璘站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茫然与无措,“儿子只是忽然听到要大婚,想着以后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过完下半辈子,心里一时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用不着不知所措!”
乾隆脸色一板,“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怎么会因这点小事便不知所措?这天下都是你皇阿玛的,谁还能让你不知所措了?!”
下午时候,雨下得越发大了,像在眼前挂了一道雨帘子,也不适合在西湖游玩了。
永璘推说自己有些头晕,便向乾隆告了假出来,自己带着两个侍卫,在西湖边寻了个茶楼喝茶去了。
他像是同江南八字不合似得,自南巡以来便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今个儿头疼明个儿脑热的,乾隆也是知道的,着御医一瞧,说是水土不服,要好好调养,便也随他去了。
今个儿令妃忽然提到了永璘的大婚,引来永璘的一阵反感不说,也让他觉得是该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婚事了。
永璘在乾隆那里说的也不假,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得跟个没见过的女子一起过下半辈子,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一不自在就想到已经被自己抛之脑后的烟雨楼,当下心里自己先给了自己一巴掌,宗室贵女哪个不是被嬷嬷教养的规规矩矩妥妥当当的,烟雨楼那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搁在一块比么?
永璘靠着栏杆,无聊的把茶杯拿在手里转悠起来。
撵走了脑子里那些浮华做作的女子形象,永璘再想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把他惊得一个激灵不说,手上也被杯子里残留的茶水溅了个正着。
永璘难得有些呆愣的摸着自己被烫的有些发红的手背,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还有那日夜里梦中反复出现的痴缠情形,脸上慢慢的就涨红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尴尬的坐直了身子往楼下看去,感觉身上似乎起了了不得的反应。
永璘正尴尬着,掩饰似得把视线投向楼下稀稀疏疏的行人身上,忽然眼神一凝,神情怔然。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永璘下意识的站起来,探出了半个身子往外望去,一旁的侍卫见状忙拉住他叫道:“十七爷!”
“下楼!”
永璘猛地回过了神,转身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不是花了眼吧,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不是在京城吗?
混乱的心情像这朦胧的雨幕般模糊不清,然心底却有一丝愉悦难以察觉的悄然升起。
永璘快步出了茶楼,迎着细密的雨丝朝街尾走去。
第35章
江南(五)
躲进小吃摊的大伞底下,阿德望着空中犹自飘零的雨丝打了个寒战。
天空阴沉的厉害,细密的雨丝连绵不绝的打在屋顶瓦片,青石板路以及行人的肩头,升起一层湿漉漉的淡色雾霭,对角的巷子里黑瓦粉墙,一抹被染得浓荫如墨的绿枝越出墙头,朦胧的墨绿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红花蕊,在一团雨幕中显得天真而热烈。
身旁的小吃摊传来阵阵热气,似乎要透过阿德有些单薄的衣衫侵入皮肤里,阿德忍不住往小吃摊的锅炉位置又挪了挪,一抬头正好对上摊主大叔憨厚的笑脸。
“伢儿要吃哪个?自己选!”
摊主热情的声音里虽然带了些口音,不过阿德倒还听得懂。
阿德有些仓促的笑了笑,他向来是没有随身带钱袋的习惯的,这次忽然跑出来更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下意识的摸摸腰上,心中一喜,居然还真给他摸出一个银豆子来。
视线往一旁正吃着的食客那边一瞟,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基本上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阿德也不知道要吃什么,扭头又看向摊主。
摊主大叔露出一个笑容,“伢儿身上太薄了,年糕要哇?给侬加点汤,喝喝很暖和的。”
“那就一份年糕吧。”
阿德一开口就见那摊主大叔愣了愣,不由问道:“怎么了?”
“伢儿…听口音,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北边来的?”
“……是,大叔有事?”阿德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摊主。
摊主大叔闻言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你北边来的,第一次吃年糕吧可能吃不惯,我给你切薄点,不然你要积食的。”
“那谢谢大叔了。”
阿德不疑有他,朝大叔笑了笑,转身就要找个位子坐下。
身后先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阿德的肩膀就被人捉住,掌心暖暖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皮肤上,让阿德忍不住打了个颤,接着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子就被人扳了过去,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阿德?!”
背景是连绵不断的雨雾,阴沉的天空和生了苔藓而变的绿油油的屋顶,还不时有雨丝飘到阿德脸上,凉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暗淡的颜色,这么暗淡的心情,甚至自己这么暗淡的模样,再见到这张脸的时候,似乎一下子都变了。
似乎是因为消瘦了许多的缘故,这张脸原本圆润的轮廓显得鲜明了许多,虽说还带着稚嫩却又不全是稚嫩了,好像这人在阿德不知道的地方偷偷长大很多,那神情隐隐添了些大人似的通透,可要说变了吧也没变多少,那黑漆漆的眼珠还是亮晶晶的闪着光,看着人的时候执拗的执着的像是能看到人的心里去,现在则是闪着‘不敢置信’四个大字,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欣喜与激动,而唇边勾起的大大的不加掩饰的弧度,则让这张难得脱去了稚气的俊美脸蛋一下子又回复到了童稚少年的时候。
阿德看着那依旧闪着耀眼光泽的双眼,身体似乎是察觉到人体的热度了,慢慢的也不那么冷了,而那么执拗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让阿德有些手足无措的同时,心里面开始一丝一丝的冒着热气,暖呼呼的。
或许是意料之外他乡遇故人的惊喜,又或许是看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表现着对自己的关心,阿德的心情,瞬间回暖了。
“是阿德吗?说话啊!”
那人握着阿德的肩膀,力气又增加了些,脸上渐渐有了不确定。
阿德不着痕迹的收回想搭在他手臂上右手,心中一动,“这位公子,您找哪个啊?”
永璘一愣,捉住对方肩膀的双手颤了颤,呆愣一般看着眼前清秀灵透的小少年,然后确认似得又重复了一遍:“……阿德?”
对方似乎对永璘现在的表情有些惊讶,抿着嘴唇看了他一眼,就在永璘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有些手脚发软的要收回手臂时,少年忽然侧头露出一个带着狡黠的笑容,随即如昙花一现般的消失了,回过头来那不冷不淡的神情,跟阿德如出一辙。
“真巧呢,居然遇上十七爷了。”
阿德这么说着,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永璘被阿德拉着在小摊位前坐下,还有些神游物外的看着他,像是做梦一样不自觉的嘀咕着,而一想到做梦,永璘的脸又悄悄地红了。
阿德倒是没发觉什么,招呼着后面跟来的两个侍卫大哥坐下,不成后又跟摊主要了三碗汤年糕,这才回答道:“我是跟着二叔偷偷跑出来的,你别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