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身上的衣服是永璘的,素白织祥云暗纹的丝绸制成的,褶皱在烛光下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人脸色红润,不过穿上显然有些大了,盘扣系的齐整的衣领宽松,露出脖颈处白皙的皮肤和些许锁骨,袖子垂着只露出一点点指尖,上衣下摆落到了膝盖以上,裤子往上翻了两下,露出有些苍白的脚背,踩在猩红色的绒毯上,倒平添了几分血色。
阿德肩上还搭着一条布巾,裹了他半干的濡湿头发,见永璘看过来便微微一笑,嘴唇轻启,一开一阖的说着什么。
少年如玉,温润动人。
少年如画,画亦怡人。
“十七贝勒!”
“嗯?阿德你说什么?”
永璘猛地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德,心里为自己的心脏默默泪流,照这架势,说不定一会又要去吹冷风了。
“我说,方才是不是我二叔来过了?”
阿德带着些无奈的重复了一遍,看永璘有些不自在的扯出一个笑,心里不由得想,晕船的后遗症真那么大吗?怎么这贝勒爷现在看起来,脑子比在京城时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啊,还是说,自己以前没注意到他经常走神的毛病?
阿德粗略的想了一下,发现以前还真有那么几次。
不过也没今个这么频繁啊,自己遇上他不过一个下午多,这位爷至少已经走了三次神了……
“嗯,是啊。”
永璘走近了几步,笑笑说:“你下午跑出去,他估计是有些不放心你,所以特地过来问了问,你阿玛也已经知道这事了。”
阿德‘嗯’了一声,看着长顺进进出出的换了热水,不经意一瞥之间忽然觉得跟在长顺后面的那个太监眼神有些不对,再回过来看他时又看不出什么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永璘眼见他皱眉头便不由得问道。
“没事,刚刚走了神,水也好了,十七爷还是快洗吧。”阿德说着忍不住双手抱起了手臂,现在虽然说是夏天,但外面雨水涟涟,又是在水面船里,迎面而来的江风微寒,夹杂着阴冷的潮湿气,永璘都觉着有些凉了,何况身小气弱的阿德。
“是冷了吧,还不快到里间去,这里正对着门口风正大着呢,你穿了这么一点还往这儿站什么?快进去快进去!”
永璘快步走过去,阿德微微侧身跟在他后面进了里间屏风里。
里间正对着屏风的是永璘的床榻,挂着暗红色缠枝牡丹花纹样的软绸床罩,床罩的上方还缀着一连串白色的缨络,里间两侧分别是稍小些矮榻和衣柜案几,床榻两边空出供一人进入的空隙,还垂着厚重的布帘,由此进入的便是永璘平日里沐浴的地方。
走到木桶旁,永璘正挥手让长顺退下,动作忽然一顿,瞪大了眼睛,这时才意识到阿德早先说的那句‘我跟你睡’意味着什么。
难道、难道他要跟阿德、睡、睡一张床?
永璘鬼使神差的转过了身,走过去小心的把布帘掀开了一下,看到阿德正坐在矮榻上,背对着永璘歪头擦着头发,心里松了一口气,数落自己怎么忘了还有张矮榻在房里,阿德人小身短,睡上去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松了口气的同时,永璘心里又泛上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想为什么自己房里会放两张睡榻呢?不然的话就可以…就可以……
永璘直起了身子,想着因此而不能睡在外面那人身旁,几乎是铺面而来的遗憾与失落牢牢把他埋住了。
郁卒的叹了口气,永璘没什么精神的泡了一会,忽然意识到长顺好像只烫了一床的被褥,现在这种天气难免夜凉,阿德睡在矮榻上说不定会冻着的!
而且,阿德这么小小的一只,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自己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两个人睡一起,也没什么关系嘛!
想到这里永璘猛的起身,草草擦干了身子披上衣服,期间想好了如何劝说阿德的话,掀了帘子出去了。
永璘大步流星的走到阿德旁边坐下,迎着他疑惑的眼神,边擦头发边故作淡定并不经意地说:
“阿德,晚上夜凉你跟我一起睡吧。”
第38章
江南(八)
上文说到,永璘边擦头发边故作淡定并不经意地说:“阿德,晚上夜凉你跟我一起睡吧。”
下意识的以为阿德会推脱的永璘,甚至做好了长时间劝解的思想准备,脑子里已经把能用到的典故等等一一翻滚了一遍,坚持务必要让阿德正确的意识到两人同睡一塌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以达成永璘不为人知的某个目的。
没想到阿德愣了一下,还没等永璘劝解的念头升起,唇角一勾便露出个带着暖意的笑脸来,开口应道:“好啊。”
永璘一肚子的话都落了个空,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手上擦头发的动作都停了。
“十七爷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明天是不是要带你去买些衣服来,你穿我的这件倒有些大了。”永璘言不由衷的说,其实心里对于阿德身上的那件衣服可是嫉妒得不得了…竟然能离阿德那么近……
阿德倒是不在意,不过听着也知道永璘是好意,“要十七爷惦记了,阿德还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在二叔那里,就不用添新的了。”
“那我明早上要长顺去你二叔那里去取。”
“嗯。”
阿德闻言应了一声,倒是永璘,对于阿德如此听自己的话还有些适应不来,一时又想不到要说什么,两人便开始相对无言了。
永璘忽然‘哎呦’笑了一声说:“瞧我这脑子,还有皇阿玛吩咐我的事没做呢,阿德你先睡吧。”
阿德黑黝黝的眼珠看了永璘一眼,低声说了句好,便把手里的干帕子放到一边,把头发微微拢了一下,
起身到永璘的床榻边,动作神情都极其自然的躺下,还拉了一半的被子盖在身上。
永璘见状还想跟阿德说说话,不料阿德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侧背对着永璘了。
永璘摸摸鼻子,只得挪到外间去要长顺拿了平日里在看的书册来。
侧身躺在床上,听着永璘的脚步出去,阿德忍不住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个恶作剧的微笑。这位十七爷果然跟别人不一样,而且似乎很容易就紧张,阿德暗自思量着,这人刚刚明明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说睡觉的事,居然还拿万岁爷的差事来推脱,半大的孩子婚还没成呢就有差事?真当他是小孩子啊!
阿德想着忍不住又露出了笑意,接着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身上是柔软细滑的丝绸内衣,轻薄舒适而且沾染了暖暖的体温,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被用心的烫熨过以后变得干燥蓬松,被子也是轻薄而松软的,让人躺上去便不想起身了。
“……唔……还是这床舒服……”
阿德一路颠簸,到了杭州又与和珅发生争执,精神与身体的疲惫程度已经到达极点了,现在有这么舒服一个床榻可以休息,阿德也不管是十七爷还是十八爷的床了,几乎是放松下来的瞬间,便沉沉睡去。
外间里,永璘拿着书发了一会呆,发现里间里好一会儿都没声音,再看时间已经过了戌时三刻,走到里间里一瞧,阿德裹着半床被子,蜷曲着睡得正香。
永璘也不敢有大动作,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攥被子攥成一只白粉团的小手就赶忙收回了,过了会儿看阿德没有醒来的意思,永璘胆子也大了些,伸出食指轻轻在他脸颊上滑动,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子,手掌放在阿德脸上细细的摩挲着,温热的掌心让阿德忍不住动了动,嘴里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声,脑袋就凑到了永璘手上舒服的拱了两下。
见阿德的有了动静,永璘人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再看到他不自觉凑上来的动作后忍不住松了口气,自己退了鞋袜,越过阿德躺在了床里侧。
而这时刚巧阿德的头忽然又转回来了,面向着永璘,轻轻的小声的迷糊的打着小呼噜,水嫩水嫩的小嘴微微开阖,不时发出清晰的吐气声。看着阿德无忧无虑的酣睡模样,永璘心里那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侧着身子凑近了点,手臂越过他的头顶呈半环形搁着,远远看去,就像是阿德窝在他怀里一般。
只是这样一来,梦中人近在咫尺,永璘便越发的睡不着了。
记忆中的这张小嘴滑滑的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含在嘴里,却又水嫩的让人舍不得咬下去,只能一遍一遍的用舌头来回舔吮……永璘咽咽口水,眼睛就定在了阿德的嘴唇上。
唔,反正阿德现在睡得正香,我只是小小的碰一下,应该不会把他弄醒的……
实在是忍受不了近在咫尺的诱惑,永璘慢慢把头探过去,感觉阿德的鼻息喷在自己脸颊上,然后嘴唇就触到了一个滑滑的物体,抿了抿双唇轻轻蹭了一下,永璘满足的眯着眼睛倒回床上,情难自禁的咧开嘴巴笑了笑。
像双皮奶一样……
过了一会儿,永璘眯着眼睛看着床顶,心里睡意全无,忍不住又转头看着阿德。
唔……怎么办,还想要……再来一下,再来一下就睡觉……
永璘喘息着轻轻将自己的唇印在阿德嘴上,磨蹭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动作利落的回身躺好。
嘻……真的像宫里做的双皮奶一样啊……
闭着眼睛保持着怀抱阿德的姿势在床上躺好,永璘在无聊的数了第三百八十一只小鹌鹑之后,终于忍不住再次睁开了眼睛。
啊…阿德在身边的话,根本睡不着啊……
视线第三次落到阿德的嘴唇上,已经有了一定实战经验的永璘决定快刀斩乱麻,飞快的在阿德嘴唇上啄了一下。
(^__^)嘻嘻……好像上瘾了啊……怎么办呢……
深深陷入黑甜乡的阿德依旧安静的窝在被窝里,不时发出细小的呼噜声,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狼子野心的某人偷袭了整整一晚,直接导致阿德的初吻、二吻、三吻等等以至N吻(N大于等于十)已经消失在两人交缠的口齿中。
而永璘,在天将透亮之前,终于满足的搂着阿德睡着了。
第39章
江南(九)
夜凉如水,江风透过门缝轻轻摇曳着鹅黄色的烛火,细雨如丝,悄无声息的敲打着朱红的窗棂,窗户纸上映照着不断晃动着的模糊人影。
“好了好了,事实就是如此,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
和琳有些不耐的小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似凶狠的瞪了福康安一眼,懒懒散散的细声慢腔说:“我接到密报,说江南地区隐匿着一些自诩为朱氏后裔的前明余孽,意欲趁万岁爷南巡之际纠结一群不法之徒行不轨之事,故而快马加鞭的连夜赶来,不料出了城才发现阿德扮了小厮躲在马车上,竟随我一同上路了,我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到了杭州,期间将此事告诉了我大哥,可想而知,我大哥暴跳如雷,白天时候就将阿德训了一顿。”
福康安翘着二郎腿,双手交错搁在太师椅扶手上,闻言抚摸着拇指上翠玉扳指的手一顿,抬眼看了和琳,又想到他大哥和珅平日里那一副温和可掬和煦油滑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还有‘暴跳如雷’的时候。
和琳也看看他,接着叹了口气,继续道:“大哥心急,说话自然重了,阿德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我大哥虽是生阿德的气,但到底也还是担心他,不料找了半天还寻不到,便要我到这来找找你,帮忙找找看。”
“要你来?”福康安低声嘟囔了一句,皱皱眉问道:“他为何不自己来找我?偏偏要你来。”
“嘿!”
和琳一听福康安这话,脸上那懒懒散散的神情立时换了,挑高了眉毛一脸怪异的看着他,“这还怪我大哥?!瑶林你说,谁一开始就看我大哥不顺眼的?当时在咸安宫的时候你俩就不对付,再后来,你一跟他搭腔就是火花四溅的,我大哥就是有事儿也不会想到来找你的。这次大哥也是担心阿德,一个孩子在外面不知所踪让人揪心的很,他又不想因为你看他不惯耽误了这事,这不才要我来的。”
“得得得,最后还是我的不是是吧?”福康安一脸郁郁,托着腮帮子闷声道:“这人也真是,我也没说我看不惯他啊……”
“咳,”和琳眼神闪烁,假意咳了一声,掩饰道:“反正现在阿德也找到了,他在十七阿哥那边也是好事,正好过段时间让我大哥消消气再说,反正我白天觐见万岁爷的时候也请过罪了,你明个儿去跟万岁爷说也成的。”
“万岁爷没说什么?”
“和琳行事不妥,罚俸一年,和珅教子无方,也是罚俸一年。”
“哎呀哎呀,”福康安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一番,假笑道:“罚俸一年,还真是不痛不痒啊。”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告辞了。”对于福康安的阴阳怪气,和琳也不予计较,搁下茶碗起身道,“若是有事你再着人来寻我吧,我还得回去再跟大哥说说,虽说已经知道了阿德的去处,他估计还是担心着呢。”
“那我就不留你了。”
“你留我做什么?!”
和琳嗤笑一声,转身走向门口。
福康安也起身跟他到门口,懒懒地倚到门框上,和琳回身跟他道别,福康安正要答话,却忽然神情一怔,视线直直地越过和琳向他后面看去。
不远处,和珅迎风立在围栏边,身披着黑色的绸缎披风,不时翻飞滚动的缎面上隐约可见繁复的如意云暗纹,倒是与他身后漆黑一片的夜色和江面有些许区分开来,更衬得和珅面容白皙细腻,眉眼雅致秀气,明灭不定的光影映照在他脸上,眯成了狭长一条的眼眸不时滑过的流光,让他平添了一丝神秘的魅惑之气,越发显的气质不凡。
“得,我大哥也来了。”
和琳顺着福康安的视线看去,嘴上说着立马迎了过去,倒是没瞧见福康安此时怔然出神的样子。
无意识的‘啊’了一声,福康安眼见那人瞧着和琳走过去,秀气的眉眼立时有了些许柔和,唇角也微微勾起,心里莫名的一软之后,又平白的添了些酸涩,到叫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了。
忍着心窝里的不豫,福康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眼睛仍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和珅那处。
和家兄弟生来便是一副好相貌,此时与江风细雨围栏处相对而立,一个眉眼雅致一个容貌清丽,兄弟间恭顺不足但亲密有加,转身时弟弟还伸手掺着哥哥的手臂,远远的望去两人倒像是幅画里一样,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而福康安此时却看着和琳伸出的那条手臂极不顺眼,恨不能以身代之。但人是和珅的弟弟,扶一把是对兄长的照顾,福康安这又算什么,尤其是这些个年以来,他与这人无论在朝堂或是人前都是事事不对付,凭什么也要去掺人家呢?
又做什么,要想着去掺他呢?
福康安心中隐隐觉出了不对,却又不知不对在哪,一时间心思郁结,眼神却是越发得执拗。
而和珅似乎是察觉到了福康安的视线,临转身之际忽然偏头朝他看去。
福康安一愣,视线正与和珅撞个正着,却见他眼神淡漠,这会儿看过来时偏偏又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薄薄的浅色双唇微微开阖,吐出的气息在微寒黑暗的江夜里生成一团淡淡的白雾。
和珅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多谢福大人。’
福康安心中仿佛瞬间就被那一团白雾笼罩住了,那些酸涩也不知不觉的掺进了一抹迷茫的甜意,忙拱了拱手回礼,目送和珅离去,然后自己揣着一肚子蜜罐子醋瓶子的混合物,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