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甲以为杨小空是去找柏为屿时恰巧碰到他,便不咸不淡地往右一指,“柏为屿家往那儿走。”
杨小空几步走近他,“武先生,我特地来找你的。”
武甲讶异:“找我?”
杨小空神情诚恳:“我想和你商量些事。”
瓢泼大雨倾覆了整个天际,不绝于耳的雨声伴随雷电轰鸣,武甲的裤脚全淋湿了,肩膀和后背的衣料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他沉吟片刻,笑道:“我知道你想商量什么,我拒绝。”
“武甲,”杨小空不死心,攥住他的伞柄,目光灼灼:“你已经和杜佑山闹崩了,还顾及他什么?为什么不肯帮我一把?”
“帮你害杜佑山?”武甲戏谑道:“杨会长,你这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何必总想着害人?”
杨小空冷冰冰地回答:“笑话,我没有害人!我需要的是杜氏的漏洞,财务方面或者货源方面,肯定有违法的漏洞,你一定了如指掌。你也明白,我不可能从中捞到任何好处!你被他利用这么多年,不想报仇吗?”
武甲不想和对方起肢体冲突,便放开伞柄,退后一步站在雨中,“杨会长,你说的不错,我掌握杜氏的所有纰漏,想搞垮他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根本不需要和你合作。”
“那你为什么……”
武甲摘下帽子,往后抓了一把淋湿的短发,面无表情地说:“我看你是误会了,我是和杜佑山有仇,不过面对你的时候我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你别想拉拢我。”
杨小空愣了愣,面上的急切之情化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他抬手把伞抛还给武甲,笑容转瞬即逝,漠然中带着些许恨意,“打搅您了,抱歉。”
雷阵雨很快停了,可是还没有下班,武甲到值班室脱下湿透了的制服外套,同事打趣道:“你掉游泳池里去了?”
“伞差点被风刮走,淋透了。”武甲拧了拧身上湿漉漉的衬衫,眉头直皱。
同事挥挥手说:“你回去换身衣服吧,离岗一会儿没人知道的。”
武甲谢了声,拎上外套往家走,边走边掏口袋里的东西:湿透的烟可以丢掉了,钱包得拿回去晾一晾,手机倒是没事……
拐过几栋楼,迎面撞上个人,却是刚下班的段杀,武甲局促地笑笑:“下班啊?”
段杀几步走过来,“你怎么淋得像只落汤鸡?”
“刚才雨很大。”武甲寻思着两个人就站在段杀家楼下,最好少逗留。
“赶紧回去换身衣服,这两天天气时冷时热,容易感冒。”
“嗯,这不就是回去换吗?”武甲绕过他要走。
段杀犹犹豫豫地唤道:“武甲……”
武甲无奈道:“段杀,你觉得不觉得你现在非常婆妈,你以前不这样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段杀无言以对。
“我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你别挂念我。”武甲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杀站在原处,傻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想到武甲就寝食难安,某种念头如同鬼魅一般缠绕不绝,搅得他心神不宁。
如何催眠自己都没有用,当年对武甲的那番暗恋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感情,后来他不再对任何人热情过倾心过,欲求而不得的念想犹如野草疯长,一度以为自己早已断然放把火全烧尽了,哪想只探出一丝破口立即死灰复燃,武甲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在他心里摇出狂澜巨浪。
他望着武甲离去的方向着了魔怔般站了许久,转身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柏为屿站在高高的阳台之上,虽然看不清神情,但可以确定对方也在看着他。
自从那一夜在武甲家楼下逮着段杀,段杀更是惜字如金,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柏为屿也不想开口,两个人心知肚明,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貌合神离的关系,熬到今时今日,柏为屿终于受不了了。
段杀到家时,满地打碎的烟灰缸碎片,他出口便问:“你干什么?”
柏为屿原本就没什么涵养,此时更是杀气冲天:“让他滚!别住在这!别在这上班!”
段杀不想和他吵架,拿过扫帚把碎片扫在一起。
柏为屿扬手给他一个巴掌:“姓段的,你他妈给老子一个交代!你到底在想什么?”
段杀挨下这一巴掌,火气也冒上来了:“你抽哪门子疯?”
柏为屿二话不说,从段杀口袋里掏出手机,埋头翻电话号码。
“你打给谁?”段杀紧张地抢了一把。
柏为屿用力推开他,愤恨地爆粗口:“打给你姘头!让给他给老子滚得越远越好!”
段杀摁住柏为屿的肩膀,粗暴地夺回手机,“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发神经!”
“没做!你敢说你没想?”柏为屿揪住段杀的领口,抬手又是一拳。
段杀及时截住他的拳头,顺势将他搡出老远,低喝:“柏为屿!你够了!”
“我够你妈!你心里没鬼就别见他!让他滚到别的地方,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你不说,我说!”柏为屿吼完拔腿就往大门走。
段杀扣住他胳膊:“我警告你,你敢找他麻烦我就揍你!”
柏为屿不可思议地盯着段杀的眼睛,一步逼到他跟前:“你再说一遍!”
段杀心虚气短地退开:“我和他只是朋友,你别无理取闹。”
“朋友?”柏为屿沉沉地喘了几口气,恨得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忘了吗?当初我坐在拘留所里一分也没有合眼,一个劲回忆你每次见到他以后的态度!那么明显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每次见过他后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你自己瞧瞧你看他的眼神,只恨不能把眼珠挂在他身上!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你这么喜欢他,还招惹我算什么?”
段杀硬着头皮反驳:“我没有!”
柏为屿指着他的鼻子:“行,你没有!我就当你没有。我现在去找他,你有种揍我!”
段杀拦腰抱住柏为屿:“你别吵!我以后不见他,不想他了还不行吗?”
“你终于承认你想他了?”柏为屿眼圈儿通红:“我和你同居了一年多,你转头对一个八百年见不上一次面的人念念不忘?”
段杀急躁地截断他的话头:“你别说了,我保证以后不再想!”
柏为屿把手边能摔的东西全摔在地上,暴吼:“你保证顶鸟用?我就不信你说不想就不想!谁能证明你没在想?”
“那你要怎样?”段杀忍无可忍:“你不信就分手好了!”
这句话出口,两个人都不吵了,屋子里一阵让人窒息的安静。
柏为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分手!你说的!”
段杀当然不会让他走,一步迈到门前堵住他的去路,随即抱紧他:“对不起我气糊涂了,你打我一顿,算了吧。”
柏为屿毫不客气,一拳把他打得踉跄几步:“我操你妈的!为了那个死鸭子你要和我分手?”喊完,扑上去又添几拳,像一只吃人的野兽,狂躁地恨不得咬死对方。
段杀手忙脚乱地招架他的拳头,逮住一个空隙握住他的手腕摁进沙发里。柏为屿力气上拼不过对方,挣扎着抬脚乱踹,段杀硬生生地挨了几脚,忙换个姿势用膝盖抵住他的大腿,仍然控制不住他。柏为屿扯着嗓门问候了段杀祖宗十八代的生殖器官,段杀怎么也劝服不了,干脆一声不吭地拆解他的拳脚,一心只盼他打累了能休息休息,哪想柏为屿精力充沛的很,没完没了地痛骂殴打。
两个人从沙发上滚下来撞歪了茶几,这一撞不得了,茶几上水壶哗啦被撞翻了,刚烧开的水一股脑倾倒而出,而滚烫的水壶沿着倾斜的茶几面一路泼着水滚了下来,被障碍物东撞西撞,最后竟然往那两个人砸下去,段杀下意识抬手一挡将柏为屿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水壶闷重地落在了不远处,剩下的开水则全洒在肩膀上。
柏为屿在腾腾的蒸汽中钻出脑袋,哑巴了。段杀撒开他快速剥下浸透了开水的衣服,手臂上被不锈钢水壶烫到的那一块肌肤登时呈褐红色肿了起来,沾了开水的后背也是通红一片。
两个人无措地对望一眼,柏为屿率先反应过来,扯住段杀丢进浴室里,打开莲蓬头劈头盖脸地给他浇冷水。段杀这才感觉到疼,火辣辣的痛感从后背燃烧到手臂,禁不住嘶嘶地低唤了两声。
柏为屿颓然坐在马桶上,神情木然,憋在心口的那一股子怒气散了,疲惫和悲伤忽悠悠地冒了出来。段杀湿漉漉地摸了摸他的脸又吻吻他的额头,他没有反抗。段杀把他拉起来抱在怀里吻了吻唇,他顺水推舟地勾住对方的脖子,自言自语:“真的有情侣像我们这样打架吗?”
没有得到回答,问出口后他也后悔了,他们没有打架,是他单方面把段杀暴打了一顿。
“你让我很害怕。”柏为屿用指腹小心触了触段杀身上的烫伤,他也不想动手,他也会心疼对方的,可是真的怕极了,无以发泄。
段杀心酸不已,紧了紧手臂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些:“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我保证。”
就这样,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斗殴,算是告一段落,两个人沉默着讲合了。
武甲决定再也不走正路回家,下班后兜兜转转绕一大圈,巡逻的时候也特意避开有可能与段杀相遇的路。
在这里上班真的是个很错误的选择,武甲越发害怕多年来的那些惺惺相惜和暧昧不休的纠缠会将两个人的关系搅和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打算再上个把月班,存点钱换个工作,将房子转租给别人,好像这么做会心安一点。
其实他没那么好强,什么事都坚持自己扛,他内心里不想拒绝段杀的关心和帮助,也不愿刻意抗拒一段新的感情,当兵时和段杀形影相随的日子里,他曾经在段杀和周烈之间徘徊过,段杀很适合他,甚至比周烈更适合,两个人在性格和观念等各方面都出奇地契合,想必这辈子再也不找不到如此交心的知己。可是当年有周烈,现在有柏为屿。不过他看得出段杀和柏为屿的感情不稳定,也有自信自己只需一句话就能把段杀拉过来,不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同情柏为屿,他和柏为屿有仇,懒得理会对方死活,只是良心上说不过去,不想让自己当第三者。
天气变化之际,或许是由于肺部旧伤的缘故,呼吸有些憋闷,连带着心脏跳动也迟缓而沉重,武甲混混沌沌地上班下班混日子,生活太冷清了,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怎么也没法排解。夜间值班一个人走在僻静的树荫下,正想着这个礼拜抽个空去小学看看两个小家伙,就听到一句清脆脆的喊声:“武叔叔!”
一听到这声音,武甲立刻停下脚步,同时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去,心中涌起不可抑止的欢喜。
“武叔叔!”横空撞出一只野猪下山似的小家伙拱向武甲,还没等他应句话就八爪鱼状攀住他一个劲往上爬。
武甲悴不及防,先是给撞晕头转向,接着又差点被带到地上去,欲哭无泪:“杜卯,你重死了,快下来!”
“不!”杜卯死绞着他不放,抱着他的脸啾啾啾连着亲,鼻涕眼泪混着口水糊了他一脸。
武甲只好搂着杜卯免得他掉下去,这才刚站稳,跑得慢的杜寅这才一头扎过来抱着他的腰,哭的更加惨烈:“叔叔——”
天天想见这两个小鬼,但见了又头疼欲裂,武甲眼一瞥,见杜佑山正躲在远处,一脸巨贱无比的幸灾乐祸。
“叔叔,我好想你~~”杜寅仰视着他,泪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你和爸爸吵架,就不要我们了吗?”
武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没有啊……”
“那我们回家吧!”杜卯骑在他的手臂上,搂着他的脖子,目露殷切之情。
武甲没法答应,只得抿紧嘴巴。
两个孩子没有等到满意的答复,双双将嘴巴一扁,嚎啕大哭:“啊——叔叔不要我们了……”
武甲急忙安慰:“别哭别哭,听我说……”
“说!”两个孩子齐刷刷屏住哭腔。
“我,不回家了。”武甲踌躇着说:“你们要听爸爸的话……”
话还没说完,孩子一个在他怀里蹬腿痛哭,另一个也不闲着,只差没有哭厥过去,含含糊糊地嚷:“不要,我就要叔叔!”
杜卯这半大小子重得像死猪一样,武甲抱着他手臂发麻,额头上直冒汗:“杜卯,你是男子汉,别哭!乖,下来。”
“不要不要!没有叔叔我就不当男子汉了!”杜卯捧着他的脸抽噎不停,小鹿一般黑漆漆的眸子可怜兮兮地对上他的眼睛,睫毛上都是泪花,说话时鼻涕吹出透明的泡泡,“叔叔,我很爱你,你别不要我。”
杜寅唯恐说迟一步就没人要了,抢着说:“我也很爱你!叔叔!你不要我,我就不去上课了,我也不吃饭了!”
“傻瓜,这是谁教你们说的话?”武甲心尖发颤,知道自己就算再不情愿也栽了:杜佑山那猪狗不如的混蛋,居然拿小孩子来打头炮。
第五十四章:失心疯
武甲做了一锅香喷喷的肉末酱汁面,端给两个小鬼一人一碗,然后又盛了一碗摆上桌面。
杜佑山受宠若惊地伸出手:“谢谢谢谢……”
武甲无视他,自己吃了一口以示这碗是自己的,问杜卯:“你这几天有没有乖乖做作业?”
“没有。”杜卯答得爽快:“杜寅也没做。”
杜寅鼓起腮帮:“说你自己就好,干嘛说我?”
“啧,你们真不乖。”武甲皱了皱眉头。
杜佑山悻悻然起身钻厨房里去,心说:得,我自己盛。
武甲将煎荷包蛋放进孩子们的碗里,又问:“最近有没有挨打?”
杜卯打小报告:“爸爸没空打我们,他忙着哭呢。”
武甲心中五味陈杂:我都没哭,他哭个屁。
杜佑山在厨房里打转,发现所有的锅都洗干净了,竟然真的没有给他留一份!
杜寅用筷子卷着面条,怯怯地说:“爸爸不接送我们了,他要我和杜卯自己坐公车去上课。”
武甲的眉心皱得发疼,“你们才二年级,走那么远的路多危险,好好和他说说,让他……”
“没关系,我们很多同学都是自己上下学。”杜卯脚翘到椅子上,哼道:“再说有我保护杜寅,怎么会危险呢?”
杜佑山没捞到一根面吃,无声无息地坐回桌子边,武甲端着碗离他远一点,碎碎念地嘱咐:“那你们过马路一定要小心,放学就回家,不要到处去玩,路边的零食很脏,不要吃……”
杜寅嘟着小嘴:“叔叔,你真的不能和我们回去吗?”
“不能。”
“那我们和你住行不行?”
杜佑山大声咳嗽:“咳咳咳!”
杜寅畏惧亲爹的恐吓,丧眉耷眼地收声,乖乖吃面。
杜卯不知死活,追问:“行不行呢?”
“不行,”武甲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借口:“叔叔养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