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错觉的话,此时叶籽正深深地把自己埋在夏继南怀里,眼睛突然变得饱涨,就像个委屈的孩童一般,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浸湿了对方的衣襟。
多少年没哭过了?再也回答不出一个确切的问题,词典里变得越来越多的‘可能吧’‘也许吧’‘大概吧’,又岂止是几滴泪能洗净的?
如果此时夏继南能醒来,可能会被一时感动,忘记面前这个人曾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把他深情地拥在怀里安慰上几句。可是事实却是一个沉睡,一个清醒。
沉睡着的是心,清醒着的是灵魂,假设不用面对纷扰世界,假设处处都是世外桃源,但事实却是,人在追求这样的假设里一日一日老去,假设没有了,连真实都成了奢望。
叶籽不确定地握住了夏继南的手,偏低的温度,烙不出轰轰烈烈的情愫。最讽刺的是,一厢情愿的温柔,以及伤害过后的弥补。
就在叶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叶籽低下头看他,夏继南紧皱的眉头以及想握却因为绷带而不能紧握的双手。
那天他被救下来时伤痕累累的双手,叶籽选择自动回避,可此时,却再也不能。那上面布满着少年因倔强而弄出的伤痕,像是对过去成长岁月的一个解释。
叶籽低下头注视他的手,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光。然后他轻轻地一根一根抚平他不停颤抖的手指,夏继南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拿袖子认真地帮他抹去。
大概是因为成长里某个环节的缺失,才造成他现在的偏执。他恍然想起母亲离开时的背影,那时他才五岁,他的母亲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恨父亲,连同自己也被列入范围之中。这么些年的成长里,他始终像一个孤城,看似温柔的外壳,实则是荒芜的没有实处的心。
这个少年与他是如此的像,仿若历史回放一般,不同的是,他当时不敢去做的事情,少年全部都做了。用血肉之躯为相识不多久的兄弟挡枪,为了从小弃他不顾的父亲,五万块钱他就刀山火海……
叶籽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俘获猎物这样简单,他想看夏继南挣扎,想看他真的在意的是什么。或者在这样的基础上,他才能全心地付出自己的爱。
把他困住,把他击垮,让他快乐,让他难过,让他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有关。这种近乎病态的占有与操控,就连药物也压制不住。
68.营救
昏迷的这些天夏继南一直在做梦,而具体的内容他一概不记得,只是觉得全身疲惫,无边无际的疲惫,体内深处就像有一股汹涌的波涛,把他带到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世界。那里一片空白,被光一照,耀的眼睛生疼,不想睁开。
这几天里唐行想了好多办法,叶籽只是平静地看他试来试去,偶尔的时候会说上一句:“你不要动他的手,他疼。”唐行担心地看着他问道:“你去歇歇吧,会累垮的。”叶籽只是摇头,即便是累,他也睡不着。学校里面已经交上去留学申请,只等着往下批了。
又一次,唐行注射完针剂时转过头跟他说话:“这次看能让他睡多久,到了时间,必须要让他醒过来。不然,身体上的一些机能会退化,到时候就麻烦了。”
叶籽扫了一眼夏继南越发消瘦苍白的脸问:“会有什么反应?”
唐行看了看他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语言,生怕他再担心过度,尽量往轻里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异常激动,一点小事就能激怒他,还有……”唐行停了一下,看了看他。
“什么?”叶籽问道,但这句话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脆弱。
“还有就是戒毒……他现在身体不一定能受的住,再者毒品的量太多,一时也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下面的话太残酷,唐行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只能停下,随着叶籽的眼神往夏继南躺的病床上看。
“嗯?”
“给他继续注射或吸食,等身体状况好一些,再戒。不过到时候,会很困难,他也会很痛苦。”
唐行说完走到叶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陪着他,一定能撑过去的。”
“谢谢,你忙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我陪陪他。”叶籽语气平和且疏远,唐行只能点点头出去了。
经过这几天,林森身上的伤好了许多,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萧青则瞪着他,一点好脸也没有。两个人无聊了也会互相打趣几句,林森有一天问他:“小少爷,都这么几天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救你?”
一提这个萧青则就来看,等他出去,肯定要给叶籽点颜色看看。可他总不能让自己被人看贬,于是把话吼了回去:“用你管啊,废柴!”
“呵……和我没关系,看在你照顾了我几天的份上,只是替你悲哀一下,有钱人就是这样的,情薄啊……”林森好以整暇看着萧青则越来越青的脸说道。
“放屁!”虽然嘴上依旧不吃一点亏,可是萧青则自己心里明白,那个疏远的大哥,不一定能顾得上他,而父母,也不怎么管他。
“哦哦,反正这屋就咱俩,反正放了屁也是你闻。”林森无赖的样子让萧青则直想对他挥拳头。
“没教养!”萧青则不忘狠狠地又瞪他一眼。
“哦,那是毛?萧大少爷解释一下,看您的教养在哪呢,也让我学学……”林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对他们从很小就混社会的人说这个,不就跟放屁似的么?
萧青则听了差点没把面前的桌子给掀了,他是故意找事的!
“说呀,啧啧,我得好好听听了,不然过了这村哪还这店啊?你说是不萧少爷,要不是你被关这儿了,咱们一辈子也不会住一间房呢!”
萧青则这下真的毛了,“我操你妈!你再说一遍?!”
林森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又由衷地笑了出来,身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了。
萧青则再也忍受不了了,站起来就要扑过去跟他拼命,却被林森的动作给制止住了。
“嘘……外面好像有动静……”
“你他妈的少来!”萧青则以为林森唬他呢,没想到仔细一听,还真有说话的声音。可此时已是深夜,会是谁呢?
萧长烨本来今天答应楚笑泽要一起去外滩放风的,但是接到阳天的电话就赶来了,气的楚笑泽逮住他就打:“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哪回都不让你轻松。”
“那你呢?”萧长烨用低沉的声音问了一句,却换来楚笑泽的一个滚字。
阳天倚在窗台上,吹着手指甲讲着电话:“姓萧的,怎么样?东区的夜总会的三分之一,够便宜了哦?”
“成交,人在哪?”
“绿来小区三号楼,地下室零一号门,噗~哦对了,当一号的感觉怎么样,楚笑泽够销魂吧?追了好几年伐……”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嘴很欠抽?”
“有啊有啊,你是第……”阳天还没说完,那边就啪挂了电话。
阳天狐狸似的笑了,既然叶籽你不处理他们,与其放着,还不如换点有用的,阳天吹了个口哨,雷宇狠狠瞪了他一眼。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萧长烨带着几个人去救自己不争气的弟弟。来到阳天所指定的地方,那里果然早就没了人。萧长烨突然觉得自己被坑了!
于是他有些发怒地在门口喊了声:“萧青则?”
“是我哥!”刚才里面的两人听到动静还以为怎么了,这下知道是萧家老大,两人顿时舒了一口气。
“啊……我在这……”萧青则的声音透着几分喜悦,原来他那个大哥还没忘记他。
几声巨响之后,琐被撬开,门跟着也被打开了。外面站着一脸黑气的萧长烨。
萧长烨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他一眼,看他除了衣服脏乱一些,并没有伤,扭头就走。他根本没注意里面有其他人,只以为阳天绑架萧青则就是为了给自己谈条件。
萧青则看到他的态度,本来欢悦的心情一扫而空,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切’了一声,萧长烨回过头剜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有什么了不起……”萧青则自言自语,扭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没好气地问道:“你走不走啊?”
林森摊摊手,老实说:“有心无力。”他在想为什么叶籽没对处理他,而是把他轻易地就放走了。其实叶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阳天的自作主张。
萧青则这下乐了,晃晃悠悠地走到林森床边说:“求我啊,求我就带你出去。”
“求你。”林森立刻脱口而出,他担心夏继南,此刻不是耍威风的时候。
萧青则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呸!没出息。”
“你也好不了哪去不是?一丘之貉,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萧青则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肋骨,林森疼的抽了一口气。
两个人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萧青则身上还有些钱,眼下,也只能把这个受伤的讨厌男人带到自己家里去了。林森像是笃定他会带自己走一般,在计程车上两个人也是不住地斗嘴,害司机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这下敢情好,两人被误认为一对了。望着窗外的霓虹灯,林森这么些天来第一次轻松地笑起来。
“操你妈,笑个毛球!”
镜头再拉回夏继南和叶籽这边。
夏继南这两天睡的越来越轻了,大概快到了醒来的时候了,现在小小的一点动静都会让他皱起来眉头。唐行解释说,这是因为毒品的原因,神经太过兴奋才会造成这样的现象。
有时晚上睡着睡着,就会出一身的虚汗,要不就是发抖,叶籽很心疼,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趴在他耳边不停地安慰,要不干脆把他抱在怀里,少年的身体本就单薄,这下更剩了不到几两肉了。本来柔韧的腰,现在只留下一把骨头,抱的久了硌的手生疼。
“宝贝,难受么?”夏继南现在突然发起抖来,叶籽搂着他,好话都快说尽了,可对方的痛楚却丝毫未减。
他难受的哼出声来,叶籽从床边的小桌子上拿起棉棒醮了水往他干裂的嘴唇上涂,手背上忽然落下了几滴湿热的液体,叶籽的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是在哭么?咬紧牙也不会掉泪的人,此刻要有多难受,才会潜意识地流泪呢?
棉棒从叶籽颤抖的手中滑落,一瞬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安慰的话,那些自责的话,全都抛到了九天云外,此刻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少年面色是病态的潮红,但依旧遮不住底子里的苍白,额头上冒出了薄汗,叶籽探过手帮他擦去,触手的温度让他皱起了眉头,原来他在发着低烧。
叶籽下床从暖瓶里倒了些水递到夏继南嘴边哄道:“乖,喝一点,喝一点就不难受了……”
夏继南一点都不听话,他不耐烦地晃着头,又要躺下。大概是脑袋太昏沉,就是渴,也喝不下去水。
叶籽攥紧了拳头,一把捶到了墙上,咔吧一声,骨头撞击墙面的声音,随后便是一个鲜红的印子印在了墙上。他的心在流血,全身的血液,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了。
不忍再看他难受,叶籽把水喝到嘴里,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往他嘴里喂去。他的唇因为发烧而变得火热,叶籽的唇很凉,这点凉意让夏继南舒服了一些,他靠着本能,一下一下吮了过去,水流过干哑喉咙,仿佛沙漠中的一股清泉,让人爱不释手。
好大会他才喝完小半杯水,叶籽把他抱在怀里拍着身子哄了很大会,夏继南这才能安生地睡上一会。
看他这种状态,叶籽实在不敢相信,他醒来会是什么样子。
窗外的天渐渐透出亮色,他又一夜没睡。等怀里的人逐渐睡熟,叶籽这才闭上了眼睛,小憩一会。
69.大梦方醒
夏继南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大概因为白天天气晴好的原故,此时天边正飘着几缕火红的晚霞,映着青色的暮霭,越发的迷人。
叶籽怕他冷,临走的时候开了半个窗子,又拉上了窗帘。外面起了风,吹的窗帘乱晃,在天色渐暗的光景里,生出了几分迷离之感。
夏继南先是下意识地动动手指,一股钻心的疼立即传到大脑神经,他被刺激的一下清醒过来。眼睛因为闭的太久,乍一睁开的时候会有片刻的不适,他想拿手揉揉,可胳膊酸软的一点也用不上力。过了好大会,眼睛才能正常视物,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很长时间以后,苍白的脸上才绽放出了一个不知什么情绪的笑容:原来是在医院。想着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那个人怎么不在?
仍然记得自己选择跳下时的场景,那个瞬间,他从叶籽眼里读到了绝望,是的,温柔的眼神也掩盖不住的绝望,或者说是他以前隐藏的太好,直到那一刻,才完全呈现出来。
夏继南那时才明白,叶籽其实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占有力极强的男人。
正想着这些,房门被打开了,夏继南费劲地扭过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又转过了头,没说话。
“你醒了?”唐行本来是要过来帮他检查,可是没想到他已经醒过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夏继南还是没有反应,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更何况是身上还不舒服,更不会说话。
“我去打电话叫叶籽过来……你哪里难受?”唐行担心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他现在瘦的真让人心疼,脸色白的恐怖,像死人一样。
提到叶籽,夏继南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嘶哑不堪:“你……”
“什么?”唐行没听清楚,又往病床前走了几步,打量着床上的人,又问了一遍。
“可……不可……以放……咳……我走……”一句话说完,喉咙像冒了火,夏继南猛地咳嗽起来。
唐行皱起了眉头,急忙倒了杯里递过去。刚想喂他,却被夏继南劈手夺了过去。抬起头,猛地灌下去,由于喝的太急,夏继南被呛了一下,咳的脸都红了起来,更显病态不堪。
唐行没说话,他在心里想,两个人还真像,对别人的戒备都是这样深。
“嗯?”夏继南喝完水,又一次问道。
“什么?”唐行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边。
“可……不可以……放了我……?”喝过水以后似乎比刚才好多了,但是浑身依旧有说不出的难受,像是筋骨全部移位了一般。
唐行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现在你也走不太远。”
听到这话,夏继南的眼神立马沉了下来,里面透着一股子害怕,过了一会他闭上了眼睛,从嘴里蹦出两字:“谢谢。”
唐行知道他是谢自己刚才帮他倒水,他点点头说:“没关系,那我出去了,不舒服按铃叫我就成,好好休息。”
房间的门很快被关上,夏继南这才又睁开眼睛,这次正好瞥到被吹的乱飞的窗帘,偶尔能看到窗外的天空,原来天就要黑了。
他试着下床,手指包着绷带不能碰到,他只能用手心扶到床边的桌子上借力。一开始还好,到了脚快着地的时候身子却突然软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指正好碰到了桌子的楞角,疼的他直抽了一口冷气。
挣扎了好大会儿,这才勉强站起来,身上很不舒服,可是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心上就像有小蚂蚁在爬,一会兴奋,一会沮丧,头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昏。他只以为是自己昏迷了太久才会有的症状,并没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