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症,就是一种虚弱了会一直睡眠的病。也可以说,一种毒。也许,现在看来,这毒并没有什么可怕,但是,在最初,这毒,会让人不敢睡下,一直一直保持清醒状态,生怕一闭眼就睁不开。这毒,延续到后代,便慢慢减弱,但是,一旦身上有毒素的人身体虚弱,便会一直睡,也许,一不小心睡过去也不一定。即便不是身体虚弱,这样的人也会比常人嗜睡,感觉慢慢钝化,
感觉不到身体的愉悦,到了一定年纪,便会越睡越久,身体脱水或饥饿而死。”云扬看着络熏的眼睛,一句一句地说道,眼眸里有些奇异的东西在涌动,让络熏心惊不已。
“所以,有睡眠症的男人,一般活不过二十五岁。皇上,难道不知道么?”云扬的声音陡然变得暗沉,像是压抑着胸腔里的翻腾生生挤出来的。
又是质问!络熏的脚,还在云扬的手中握着,可是银色面具的两个漂亮的蝶形孔里透出的目光却失去了云扬特有的温柔,语气,咄咄逼人。
络熏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像是真的做了什么毒害殇流景和云扬的事一般。
“呵……皇上,脚上很多血豆呢。”云扬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心疼似地道:“很痛吧,我来挑了吧。”
心里,蓦地一酸,络熏险些掉下泪来。云扬啊云扬,你的温柔,真是罪过。
第36章
阴沉了几天,难得今夜明月当空,清冷的光辉照在紧闭的窗格上,客栈院落不知名花树上的花已经谢了,空气里还残留了若有似无的冷香。这里倒是好光景,然而,北冥四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这寒冷的夜里,将要何处栖身?
奇怪现在竟然无眠,络熏一直静静躺在床上,身体却是慵懒得不想翻身。
不知道殇流景什么时候会醒,不管殇流景如何,明天,络熏不得不回宫,这些日子不在,宫里和朝臣不知道如何翻天。一想到这些,络熏的睡意更是淡薄。
殇流景和云扬什么关系,似乎与他无关,但是,说到底,殇流景是为了他而受伤,想到日后那些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有一道伤痕是因为他而存在,络熏的心里有些异样,像是觉得他的什么东西会一生留在殇流景身上一般。
那么重的外伤,不知道殇流景会不会很难受很痛呢?不过,云扬应给会好好照顾他吧,晚饭后,云扬径直进去了呢。云扬,很喜欢殇流景的么?
睡不着胡思乱想想多了,心烦,不如干脆出去走走。络熏索性起身。
然而,脚下虽然云扬轻轻摸了很多药,现在走着,却痛得厉害,络熏只好尽量轻手轻脚像只猫一样艰难地走着,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到殇流景的门外,络熏回过神来,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想着既然来了便去看看,正欲进去时里面竟然微微发起亮来。
不是灯火,而是莹润的白光,那是……夜明珠的光芒吧。
难道殇流景已经醒了?这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殇流景身上并无夜明珠,没有人会先点灯找着了夜明珠再熄灯专门拿着夜明珠照明。
思及此,络熏濡湿了手指,润开纸窗,悄悄朝里面望去。
一个黑色夜行衣的人半弯腰用一只手在殇流景身上沿着胸膛腰际下腹一直摸索着什么,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指尖反射着晶亮的微光。
这人想在殇流景身上找什么呢?
似乎没有搜到要找的东西,黑衣人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殇流景。
他想做什么?找不到东西就要杀人灭口?络熏陡然一惊,瞬间心凉。然而,意外的是那人竟然小心地在殇流景的床边坐下来,然后,手抚上了殇流景的脸,一点点,轻轻地游走,然后,俯身,隔着黑色面纱,在殇流景唇上落下一吻。
络熏有些怔然看着夜明珠的光芒照亮殇流景俊美的脸,以及那人微微闭着的眼眸,心下不愉,这人不仅趁殇流景睡觉想要偷东西,居然还敢轻薄!真是个好色的贼子!
络熏的手刚按上窗棂,便见那人飞速起身,轻巧地跃上另一扇窗户,窗户忽然被撑起,翻出轻微的嘎吱一声响,络熏立即翻身上前,一掌袭向黑衣人,黑衣人腰身一拧,灵巧避过,一枚袖箭嗖地飞向络熏,络熏大惊,堪堪避过,那人便已甩出一个铁丝,钉住对面楼柱,一荡而过,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络熏追上几步,自知无法追上便也作罢。
敢明目张胆在殇流景身上摸索甚至轻薄,这人看来不是不知道殇流景其人便是知道殇流景正因睡眠症昏睡。不过,能准确摸到殇流景房间并且没有翻乱房间东西,这个人一定是对殇流景知之甚详。然而,知道殇流景睡眠症的人很少,似乎就只有他、云扬、木大夫而已……
看那人……似乎很迷恋殇流景呢……到底是谁?看身形似乎不像是云扬和木大夫,到底是谁呢?
想起那个人手上的微光,络熏一惊,那人不会是给殇流景做了什么吧?被这想法吓一跳,络熏立即推门而入。
忍着脚上的痛快步走向殇流景,首先迅速地摸了摸殇流景的脸看有无异常。也许是没有点灯看不清的缘故,感觉似乎更为敏锐,触到的脸颊柔软细腻,像丝缎般让人流连,想到被人在唇上吻了一下,络熏下意识地用手蹭了蹭殇流景的唇,像要擦去什么东西。胡乱地摸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异常,络熏正想起身点灯,忽然手被人一把抓住。
“哈?”络熏略略吃惊,看清自己的手是被殇流景压在脸上,有些高兴,然而正想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你醒了?”络熏小声问道,殇流景没有回答,却没有放开他的手。
“我去点灯!”手被包裹在有力的大手中,似乎被手心的热度烫伤,络熏微微抖了一下。
“不必了!”殇流景的声音有些冷,和手心形成强烈的对比。眼眸没有张开。
“刚刚有人……”络熏刚想说说那个黑衣人的事来转移尴尬,便被殇流景的一身冷淡的“嗯”打断。
“你知道?你是醒着的?”络熏有些吃惊,既然知道,何不制住他?
“我自有计较。”语气有些冷漠,只是执着地抓住络熏的手不放。
难道他是想慢慢观察?他已经知道那人是谁?络熏以为,除了这个解释,他无法理解殇流景的用意。
“上床来!”殇流景淡淡地吩咐。
“呃?”络熏惊得立即站起来,瞪大眸子看着殇流景。
“滚出去!”下一瞬,殇流景冷漠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仿佛刚刚那个邀请不存在,络熏的手,也在同时被厌恶地甩开。
络熏猜不透殇流景喜怒无常的原因,若不是看在殇流景为救他受伤的份上,络熏可能早就如以前一般徒劳地呵斥,然而,现在,络熏只是将些许不愉快压下,转身走出去,顺便带上房门。
闷闷地刚走两步,便发现面前长长的月影。诧异抬头,便看到云扬背着月光站在走廊上。
虽然昨夜睡得并不是很好,因为一大早要出发回宫,络熏还是起得特别早。
太阳还未升起,然而,天边瑰丽的艳色让络熏神清气爽,真是久违的好天气。推开面朝客栈内院的窗户,一股怡人的清气迎面扑来,扑凌凌一声扑翅声音,一直雪白的鸽子消失在一半晕红一半蓝灰的天空里。
络熏迅速朝院落中看去,果然看到一袭雪衣的男子姿态风流地离去。虽然没有看到正面的银色面具,络熏还是很肯定,背着人放信鸽的,正是云扬。
络熏看着云扬离去的背影,心里思量着纠缠在一起的谜团。他在前日便已给暗卫发了信号,让他们去查寻收集有关“金色剑、嗜睡、紫衣”的情报,想必弄清楚在调查这件事的幕后人,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出发的时候,殇流景还在睡觉,云扬过去正要伸手抱起,却忽然被殇流景一掌劈开。
“我有说过,再见到你就不会手下留情的吧!”殇流景霍地睁开锐利的眼眸,逼视云扬。
“是的。”云扬不在意地迅速抚了一下被击中的手腕,点头温和回应。
“那还不滚吗?”殇流景像是和人商量一般慢条斯理地道。
“殇阁主再见我的时候并没有杀我,也就是殇流景决定了手下留情了。”云扬声音温软,隐然带着一丝愉悦,然后道:“这一行,或许,我也能做些什么。”
络熏不知为何殇流景对云扬这般恶劣,甚至,比最初对于他还要不近人情。
“竟然不知道云公子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殇流景瞥了一眼云扬,朝着络熏吩咐道:“过来扶我!”
络熏正想过去,被云扬拉住衣袖。
“殇阁主,对皇上怎可如此无礼!”云扬的声音并不严厉,反倒看着络熏的脸色,有些担忧。
“络熏,我要你过来!”殇流景稍稍提高声音,一股凛冽的压迫顿时笼罩在三人之间。
络熏对云扬温然一笑,朝殇流景点点头,却稍稍抬高下巴,慢慢的说:“朕知道知恩图报这句话。”
殇流景看着云扬和络熏之间的眼神交流,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外人,而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然而,络熏却是越来越糊涂。看云扬说话的方式,完全没有前一日的亲近,竟不知这二人之间的一条河,有多宽。昨夜,抬头看见云扬之时,逆着月光他没有看清云扬的神色,却不知是不是错觉,感到了云扬披着一身的清冷。云扬离开时那句意味深长的“皇上保重”是什么意思,络熏更想知道。
考虑到这一路危险重重,殇流景没有再赶云扬走。殇流景和络熏坐在马车中,而云扬则像侍卫一般随行一侧。
殇流景那身招摇的红衣白裘无法再穿,不知他竟然从哪里弄来一身更为招摇的金丝绣的袍子,在阳光下金丝晃得让人睁不开眼。原本金色也算俗气,然而这人一顶珠玉发冠束住墨发,浅色的流苏柔柔地覆在乌黑的发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随意一站,竟然让一店的客人们目瞪口呆。
此刻他一手撑着头,斜倚着闭目养神,慢慢地毫无防备地手臂滑落,竟然靠在了络熏身上。络熏凝视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挪动身子,手臂接住殇流景,让他舒服地睡去。目光却不停留在殇
流景身上,一路凝视马车外的光景。
因为城门被西蒙军包围,要回宫,只能翻过京阳山,并从一条连接山与京阳城的双线铁链桥上通过。这是一条西蒙军听说过、也看得到,大军却通不过的通道。因为只有武林高手才有那个能力。
一行几十人在官道上行进着,在一条分岔路口,躺在络熏怀里熟睡状的殇流景忽然开口道:“右转!”
“那是往城门的路!”马车外的云扬忍不住出声。当然,云扬知道不是殇流景记错了,而是殇流景特意要往城门走。往城门口走的话,虽然可能避开埋伏在山路上的敌人,省去不少麻烦,但是,想从西蒙大军包围的城门口进京阳城,难上加难!
马车慢慢缓下速度,殇流景忽然一挥手,马车的帘子蓦地飞起,只听得赶车人背上沉闷一响,那男子便猛地一抖身子,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
“谢……谢阁主不杀之恩。”那男子喉间艰难地溢出一声谢恩,一手在脸上一擦,同时,凌厉的一鞭子抽在马上,马撒开蹄子飞奔起来。旁边步行的人见状立即狂奔追上。
络熏从飞起的帘子分明地看到那男子扬起的手背上有一滩鲜红。殇流景下手,真是毫不留情。
云扬默认了殇流景的决定,络熏更没有理由拒绝,毕竟,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安全回到皇宫。
“你可以起来了。”络熏淡淡地提醒还闭目靠在他身上的殇流景。
“就这样好了,舒服。”殇流景枕着络熏的腿,没有挪动,似乎天经地义一般。
“朕是皇帝!”络熏被殇流景的态度激怒,想要不顾殇流景站起来,一用力,竟然没有站以来。
“省省力气,我累了,要好好睡一下。”殇流景在络熏腿上翻了个身,一手环住络熏的腰。
“你……岂有此理!”络熏一掌向着这个将他当做奴才使用的人。
殇流景轻松握住络熏的手,面上微微不悦,似乎在提醒络熏不要再轻举妄动。
络熏轻哼一声以示反抗,就此妥协。
“络熏,以后对我,要恭敬服从,否则,我不会手软。”殇流景缓缓地说,想是怕络熏听不清楚。
“大胆!殇流景,朕是天子,你竟然口出如此狂言!”络熏大声呵斥,这人不仅不把他当皇帝,竟然妄想凌驾于天子之上!
“你会同意的。而且,你会来求我做你的主人。”殇流景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冷感的浅笑。
“不会……”络熏的反驳还没有出口,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阁主,不好了!”
殇流景唇角的笑,却一点点,如罂粟花一半绽放,美丽妖冶而残酷诡异。
第37章
原来竟是一队西蒙军以汹汹之势直扑而来。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南宁王苍洵的苍军。没有我的命令,时刻保持警惕,不许多说一句话。听懂了吗?”殇流景吩咐道。
“是!”一瞬间,流景阁的弟子们竟然迅速列好队形,站得整整齐齐,齐声回答。
络熏心下惊诧不已,这些人竟然都受过军人的训练么?这殇流景,究竟怀着什么目的将楼下千余子弟进行军队化训练?这样的做法远远超出一般的江湖小派的意识范畴了吧?这样的组织,若是不能为皇室所用,必成大患!
苍军?南宁王的苍军?这是?络熏诧异,难道殇流景早就知道南宁王和西蒙军勾结?
“咔嚓咔嚓”整齐有力的脚步节奏响在络熏耳边,殇流景斜挑眼眸瞥了络熏面色的变化,唇角划过一丝轻笑。
“殇流景,你确定这样过去,能行?”络熏有些怀疑,西蒙人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怎么会轻易让让他们进城?别说进城,殷凌寒绞尽脑汁地想要抓住他,靠近西蒙军营,不是羊入虎口么?
“当然。”殇流景在络熏怀里挪了挪,找个舒服的姿势睡,“不过,一切就看你了。”
“朕?”络熏诧异,他哪里来的本事瞒过西蒙军,关键是,还要瞒过殷凌寒……
“嗖嗖——”几支剑凌空飞来,络熏还来不及思考,便被一只穿过帘子直袭马车中来凌厉一箭惊到手心冒汗。若非殇流景一手握住飞来一箭,恐怕络熏不死也非受那钻心之痛不可。
殇流景竟依旧是气定神闲地躺在络熏腿上,迅速地将箭塞在络熏手中,殇流景勾住络熏的脖子软软往络熏肩上一靠,脸色竟是在一瞬间便苍白的有些吓人。
“殇……唔……”络熏失色,殇流景的名字还没叫出口,便被殇流景堵住唇,“湛郁……”殇流景气息有些弱,恍如大病初愈一般。
湛郁?!!殇流景竟然在此刻发病?焦急惊诧让络熏来不及愤怒,只揽着看来弱不禁风的殇流景,想着他昏睡之际叫着湛郁?他,他和南宁王的娈宠湛郁有何关系?
下一秒,络熏开始笑自己胡思乱想,显然,殇流景是要假扮南宁王会见西蒙军将领,自己又是想到哪里去了。
“王爷,您没事吧?”络熏从善如流,立即大声喊道,然而,心里却在担心云扬。云扬带着那样惹眼的银色面具,难道还怕人认不出来?殇流景打的什么主意?
思考之际,外边立时已经响起一片刀光剑影。恐怕那声叫喊淹没在了人群里。
见络熏的反应如此之快,殇流景眼眸里泛起一丝笑意,覆在络熏耳边悄然道:“看来我的熏儿并不会比那苍洵才貌双全的湛郁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