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夜急忙稳住自己的身形,让他靠着他的肩膀,柔声道:“你伤成这样不要再逞强。我先帮你疗伤,有什么话一会儿说。”
风洐拗不过,被他拖拽着按在床铺上。
爱夜小心避开他前胸后背的伤口,扶他侧身躺好,不嫌他浑身湿漉漉的肮脏,低头看着风洐脚上锁着沉重铁链,刚想运气震断铁链却想想现在还不易暴露身份,只是把脚链搬上床。
风洐脸朝外,看着爱夜从行囊里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一样的小药瓶,拧开盖子,立即有烟雾冒出,倒出几颗扁平的白色药粒喂入风洐口中,再让瓶口接近伤口处。
烟雾落在他绽裂的伤口上,一片清凉舒爽,血珠立刻凝结。
风洐惊诧了,这药好厉害。
如此操办,爱夜为他擦干身体,不厌其烦端了桌上温热的水,扶着他吞下药粒,又解释道:“这是消炎退烧止疼的药。你吃了可能会犯困,但是睡醒了就应该舒服许多。”
风洐不动声色由着对方摆弄完,看对方似乎要将棉被盖在他身上,也要脱鞋上床。他全身一震,紧张地翻身跌跪在地上,卑微恳求道:“下奴肮脏,在地上服侍您就好。”
爱夜耐心说道:“屋里就这一床被子,给你盖了我怎么睡?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两个人一起睡还能暖和一些。”
“下奴知道您是好人。”风洐颤声道,“请您恕下奴不识好歹,请您将下奴还给小主人。”
爱夜一听来了气,他花钱买了他,耐心为他疗伤,对他这么好,他为何还愚忠不肯跟他,心念不忘那个不懂事的小主人呢?他面色一沉,暂时放弃了再次搀扶他上床的打算,冷声道:“你的契文双方都已经签字画押,交清了钱,你还想毁约不成?你果然是不识好歹,怪不得你的小主人也不喜欢你急着将你卖掉。”
风洐眸色一黯,却还是努力说道:“日落后衙门不办公,您手上的契约并未盖公章登记上税,是可以更改撕毁的。下奴伤病交加命不长久,您花了冤枉钱买下奴根本不值得,求您仔细思量权衡,莫要将来后悔。”
“值不值是我的事情,我最讲信誉已经谈好的生意岂能毁约?”
风洐自然料到这一层,主动退让道:“您是聪明善解人意的,您恐怕已经看出下奴无非是不放心小主人一个无人照料。下奴的小主人要去往离此地不远的圣教,到了地方自有人接应。下奴所求的是,想要将小主人送到地方安顿好。那时再服侍您由您发落即可。”
“我已经花钱买了你,你是我的奴隶,难不成你还想让我陪着你送你的前主人到哪里去?”
“您并不缺钱。下奴若说等到了地方还您更多银钱您恐怕也不稀罕,只要您愿意放下奴先将小主人送到圣教安置妥当,下奴将真心奉您为主,由您任意驱策。”
爱夜望着这个垂眸恭顺的男子,先将话说得狠绝,看看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你不过是卑微男子,对我有什么用?我凭什么相信送你们到地方,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好处?你若是和你同伙逃走了,我人生地不熟钱财两空,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风洐的唇角微微上翘,明明应是笑容的模样却偏偏让人看着心痛不已。他咬了咬嘴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明日您在衙门办理买卖手续,只用多交一点税银,就能将契文定为死契。您可以将私人印记烙在下奴身体任何部位,下奴这辈子以及后代子孙就都是您的奴隶,不能再买卖他人。下奴若敢逃走,官府会有专人追剿,保证将下奴送回您身边由您发落,否则便会牵累下奴前主人获罪赔钱。下奴身强力壮,不用您管吃喝,只要醒着就会做事,为您当牛做马。您还可以用下奴配种多生些奴隶扩充财产,稳赚不赔。”
爱夜看风洐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他脸上笑容依旧,眼眸里却流转着浓重的悲凉,触目惊心。答允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足见你的诚意。也罢,我就信你一回。明日办好契文手续,我便送你家小主人去圣教。”
“下奴谢主人宽宏仁慈。”风洐郑重叩首。
谈好了事情,爱夜话音一转:“那么今晚,你上床来睡吧。你已经是我的人,不必再管客栈的活儿。你小主人的饭食药费房钱,我先帮忙付了。”
风洐愣了一下,心想着这么快就要他侍寝么?她想看他用身体表现诚意?他如此丑陋肮脏,为何她仍是不肯罢休呢?
风洐跪地不动,坚持说道:“下奴低贱污秽,在床下服侍主人就寝便是。”
爱夜打趣道:“你还想对我使摄魂术,自己睡地上挨冻不成?”
风洐大惊失色,叩头道:“下奴昨晚……并非故意冒犯,下奴……”
“不必解释了,乖乖听话。否则我有办法将你弄晕,为所欲为。”爱夜眼睛一瞪,颇有几分凌厉的气势。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简单人,她现下不过是让他上床去陪她睡觉而已,他是她的奴隶,理应听命。他把心一横,自己解开腰间的遮羞布,顺从地艰难地爬上床,跪好。
看着这副性感身躯,爱夜差点把持不住,连忙移开视线,扶风洐避开伤口侧躺好,为他盖上被子,又说道:“明天我去为你买些衣物吧。夜晚寒凉,你就那一块烂布蔽体实在可怜。”
“下奴还有一件衣物,不必主人破费。”
“是你小主人身上盖着的那件袍子么?”爱夜不高兴道,“你舍不得她受寒将衣服给她盖,她却能忍心见你衣不蔽体伤痕累累劳作不休。你就不委屈不伤心么?”
风洐闭目掩饰凄楚神色,淡淡道:“那是下奴欠她的,下奴拿命还都不为过。您若不是强买下奴,下奴本打算安顿好小主人之后就自尽殉主。”
“你不许死!”爱夜紧张地说了一句,手也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臂,唯恐他一时想不开真去寻死。
被女人碰触身体肌肤的时候,风洐免不了恐惧颤抖,无意中抗拒挣扎了几下,然而他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于是咬牙控制住不再反抗,只将自己当成死物,由他拽住了手臂,靠近他没有遮掩的身体,他卑微恭顺地迎合道:“您放心,下奴现在已经是您的奴隶,生死都由您做主,您随意使用就是。”
“用你暖床,让你侍寝,你都愿意么?”爱夜调笑道。
风洐虚弱道:“下奴不敢不愿,能服侍主人是下奴的荣幸。就算主人指派下奴服侍旁人,下奴也会听命。”
“你连我名姓都不知道,就因为我是买下你的人,我真逼你做那种事情,你心里不介意么?”
怎么会不介意?风洐凄然苦笑。可他早没了清白又如此丑陋,欺负过他的女人都骂他不识好歹,能有女人肯让他服侍已经是他的运气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说介意?他强压下心内伤痛,麻木而淡然地回答道:“下奴不介意,只要人家不嫌弃下奴肮脏丑陋,让下奴服侍哪个人都不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除了自己谁也不许碰你。
风洐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也不敢多想更美好的事。他心内绞痛,惊恐紧张全身颤抖,猛地睁开眼,眼神却没有焦距,只挣扎着想要跪去地上,卑微道:“对不起,下奴疏忽了。下奴这就去仔细清洗干净,再来服侍主人就寝。”
爱夜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从身后搂住他的身体,温柔说道:“别怕,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想对你好,不想再看到旁人欺负你。”
风洐只觉得他的声音话语美妙的如同天籁一般,仿佛一下子驱散了他的梦魇伤痛。然而他马上又开始怀疑自己早已昏迷,此刻无非是正在做美梦。毕竟他现在这等丑陋模样一把年纪,如此肮脏破烂的身体,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他呢?就算不是做梦,她也不过是同情他随便哄哄他而已,他痴心妄想的毛病为何一直改不了?
风洐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体虚力弱药效发作,竟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五章:烙印
等到次日天光放亮,风洐才又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身上各种痛的滋味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他的新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急忙翻身跌跪在地上,摸索着寻到遮羞的布料围在腰间。他努力让自己忘却昨天晚上的美梦,只思量着如何劝新主人早日带着他的小主人出发去圣教。他们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说不定会里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爱夜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到风洐醒了而且还恭敬地跪在地上,“怎么又跪在那里。”
风洐叩首,颤声道:“下奴知错。”
“你知道错在哪里?”
“下奴低贱肮脏,不侍寝的时候,理应跪在门外等候主人吩咐,免得污损房内物品。”风洐一边说,一边拖着伤腿和脚镣艰难地爬向门口。
爱夜轻轻叹息,刚想弯腰去扶他,又记起昨晚上他对男人碰触的激烈反应,便不敢再多有动作,免得刺激他。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找了地方坐下,耐心说道:“你先别出去,我有事与你商量。”
风洐跪好,垂眸恭敬答道:“但凭主人吩咐。”
“我一早就去见了你的那个小主人,对他说受你之托愿意送她去西圣山。她年纪轻轻虽有稚嫩、逞强、思虑不周之处,却还算明事理颇有骨气,不愿占人便宜。她明言要自己花钱雇车,还嘱咐我善待你。”
风洐心知小主人恨他入骨,巴不得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能毫不犹豫卖了他,又怎会在乎他的死活?多半新主人心善才说他的小主人念旧关照之类的话安慰他,他暗自苦笑也不当面质疑什么,姑且听听聊以慰藉。
“小主人将下奴卖了二十两银子,十两付车夫定金应该能谈拢。余下十两银子买食物药材已经很紧张。主人若一同前往,还望能自备干粮。至于下奴可以两三日不吃东西,实在饿了随便一口马料豆饼就能再撑几日,不敢耗费主人的钱粮。”
爱夜沉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奴隶,该吃该喝都由我做主。至于如何去圣教我也早有打算。”
风洐的跪姿越发恭谨,额头抵着地面说道:“下奴刚才僭越多嘴,还请主人责罚。”
此时小二姐敲门问道:“客官,早饭送过来了。”
爱夜起身开门。
小二姐满面笑容端了个大托盘,里面是汤水干粮小菜若干碗碟,他手脚麻利将这些吃食一一放好在桌上,当然只给了一双筷子。她随意瞟了一眼,见风洐跪在地上,身上伤势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至少没有绽裂流血,她便得意道:“丑八怪你真应该谢谢我。你如今跟了新主人,不用一早起来干活,清闲不少。你自己也学机灵一些,将主人服侍妥帖,少不得能混个温饱。”
风洐敷衍地行礼叩首,并不多话。
爱夜送出小二姐关上房门,坐回饭桌前面。他早饭一向吃的不多,故意点了这些个饭菜,是为了风洐。“我吃过了,你吃。”
她竟是特意为他买了餐饭?她为何会对他这样好?
“下奴低贱,罪孽深重,不配享用这等美食。”风洐小心翼翼解释道,“前几日为省钱,小主人的饭菜相对粗陋,她已抱怨多次。主人仁善,不妨将吃食送给下奴的小主人,下奴定感激不尽。”
“我叫你吃,你就吃,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
风洐见爱夜怒了,也不推辞。上一次还是两天前啃了半块冷硬的糠饼,这些时日折磨不断,饿了唯有用凉水野草充饥,胃痛的麻木。如今上好饭菜摆在面前,他为何不吃?
“你若是多日不曾正经吃东西,这次也不要暴饮暴食。先喝些软粥吃些清淡蔬菜对胃更好。”爱夜叮咛一句。
风洐不敢起身坐着吃饭,只膝行挪到桌边直跪身体,小心取了碗筷。听了他的关照叮咛,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昔日跟蟠龙王字字句句犹在耳际。
为什么他老是会想起蟠龙王?
爱夜看看碗碟之中剩了两个馒头一些肉干,就对风洐笑道:“其实这小店里的吃食味道还不错,这些能存放的食物带在路上吃。走吧,现在和我去衙门办手续。”
风洐跪行跟着爱夜,出了房门才扶着墙站起身,拖着伤腿镣铐,迟缓前行。
爱夜回头皱眉道:“你的脚镣是谁锁的?”
风洐的眸中哀伤流露,轻声答道:“先前小主人让下奴服侍客人,下奴胆大曾有些许挣扎。店家这才出主意用铁链锁了下奴,怕下奴逃跑。其实下奴不会逃走,不会丢下小主人一个。”
爱夜皱了皱眉,又看到小二姐,便招呼道:“小二姐,这奴隶脚上锁链的钥匙可否给我?”
小二姐故作热心地提醒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丑八怪生得人高马大粗壮有力,不用锁链约束着您能放心使唤么?我劝您还是留着他那副铁链,免得生了事端。”
“这铁链是你们客栈的东西吧,难道免费送我?我今天晚上启程就走了,路途难行,这奴隶拖着重镣怎么帮我背东西?这铁链我是不会花钱买的,你若送我,现在给我钥匙也行。”
一提到钱财的事情,小二姐就格外认真,点头道:“客官真是实在人,亏得您提醒,差点忘了算铁链的钱。唉,您若真不肯花银子买,我也不能强卖给您。这样吧,我先陪您去衙门办完了买卖手续,等您晚上出发再去了这奴隶的镣铐。”
“我正打算带他一起上街,烦劳你现在就开了锁。”
小二姐好奇道:“您带这丑八怪上街做什么?去衙门办手续,有我这个保人和您本人就行。”
爱夜皱了皱眉。
小二姐却依着以往经验瞎猜道:“啊,我知道了,您是想办死契对不对?奴隶死契虽说上税多加二百文,可是这奴隶不能再卖,子孙后代全是您的财产,这奴隶身上也烙上记号哪也逃不掉,一劳永逸安心省力。怪不得无需用锁链了,您果然是买卖行家,高明高明。”
爱夜没有否认,没过多久小二姐拿来了钥匙去除了风洐的脚镣,再带着他随小二姐一起向衙门走去。
风洐恭顺垂首默默跟从。沉重脚镣去掉之后,虽说省了一些力气,奈何伤病交加,他一瘸一拐也是走不快的。她说要为他打开脚镣的时候他还存了感激欢喜,却原来不过是换一种形势的枷锁。
奴隶死契买断终身和子孙后代。他昨晚只是简略提一下表示诚意,却没想到她真的不放心真要办死契。女儿岛上的男人虽然生而为奴,有幸能嫁良人或者成为正夫生女儿受宠也算半个人,过得舒服一些。但是只要身上烙了记号签了死契的奴隶,就失去了嫁人的资格,彻底沦为物品牲畜,子孙后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女儿岛的死契奴隶多数是罪犯及其家眷或者敌国俘虏,毕竟这种奴隶不能随意买卖交易。就连犯法被抄家的人,男眷也不曾遭罪打烙印,仅只流放典卖而已。
风洐暗自苦笑,也罢,自从失身于蟠龙王后,他就没想过堂堂正正嫁人了?签了死契,身上烙了记号,彻底断了他的妄念也没什么不好。
小二姐是常来帮人中介办手续,衙门上下熟络,领着爱夜进去登记缴税轻车熟路。衙门大堂重地自然不许低贱男人涉足,风洐只能留在衙门的院子里等候。
爱夜这边一切办妥,再出门就见风洐脸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跪地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定睛仔细看,只见风洐右肩唯一一处没有被鞭痕覆盖的地方已经烙了个方方正正的印记,皮肉泛着焦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