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不见了主子,更是心急如焚,要怪就怪自己多事,吃了点心又喝了茶,或是水土不服,居然在宫殿里闹肚子,还一闹就是半个时辰。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可他断想不到,洛浮夕居然会因为担心他而跑出去寻他们。
周围的几个宫舍连同茅房都找遍了,也寻不着洛浮夕的踪影,正在宫门口着急地一面等他,又一面担心帝君是否会随时到来。
好在,洛浮夕在帝君到来前,终于现身了。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子沐更是高兴地要扑上前去,也丝毫没有在意洛浮夕脸上早就青白一片的预兆。
“洛大人!您可总算回来了!”大宫人急急道,“您要再不回来,奴才们的脑袋可就不保了!可巧现在帝君还没有来!您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那洛浮夕却不搭理大宫人,一心只想着要是再呆在宫里,恐怕再也没有性命回去了。拉了子沐的手,在不顾旁人是否阻拦,便朝外面走去。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宫人们不知洛浮夕拉着子沐要去哪里,一时间围上来想要制止。
见洛浮夕回道:“小王身体不适,想要回驿馆,但求公公转告帝君,今晚恐怕不能久留了!”
可是,宗政墨夜的后宫,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没有帝君的旨意,谁敢乱行?
硬闯,是个死。
硬退,也是死!
“大人不适,宫内自有御医伺候,您这么一走,我们这些奴才更是要死了!”
大宫人急忙扭过洛浮夕的胳膊,哪里肯放人。
却也心中纳闷,那洛水王子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回宫的路上撞了鬼,原是好端端的,高高兴兴等帝君回宫,这下像是变了一个人般,说什么都要回去,再不肯呆在这里半步。
连子沐都觉得洛浮夕的变化太过迅速了。可眼下问他,他一句都不回。只是硬拉了人要冲出人群包围。
两方僵持不下,忽见宫门口又出现了几名宫人,带头的似乎来头不小,年纪略长,身着三品宫服。此人便是帝君贴身伺候的六宫总管。
六宫总管见两帮人拉扯般地站在门口,颇是不解,见到大宫人的手拽着洛水王子,有失体统,大喝一声:“住手!后宫之内,宫人哪能对洛水国王子无礼?以下犯上!”
大宫人见到六宫总管,慌忙住手,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却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六宫总管,是帝君的先行驹,但凡帝君御驾前来,必有他开路。而六宫总管的出现,也预示着晚上的这场等待,接近了尾声,因为帝君即将回宫了!
人没丢,也没出大岔子,幸好赶得及!
大宫人心里直冒冷汗。
相反洛浮夕看到六宫总管之时,却是万般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拉着子沐离开这个是非地。如今帝君就要回宫了,他也就必死无疑了。
正当他惶惶不可终日时,那六宫总管扫了他和子沐一眼,缓缓道:
“老奴传帝君旨意,告诉洛水国洛大人,帝君因被朝事所困,晚上不能来承恩宫接见二位了,还麻烦二位先回驿馆休息,待他日再宣!”
洛浮夕呆在原地,没听错吧?
那暴戾成性的墨夜帝居然就这样让他们回去了?他也不来见他们?
而且他还是毫发无损的回去?
该不会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命人背后放冷箭,横竖给他们两刀,就这样让他们被暗杀在后宫吧???
“公子,还愣着干嘛?大宫人带我们出宫了?刚不是说身体不适,想要早点回去么?”
子沐见洛浮夕呆在原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敢多问,戳了戳他的身体,催到。
洛浮夕心有余悸,最怕那墨夜帝是假慈悲,背后再捅他们一刀。
可又一想,那宗政墨夜已是天下之主,四海的帝君,他想杀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放冷箭呢?直接随便给他按个罪名,马上抓起来不就了事?
更何况,他的确犯了宫规,闯了不该闯的地方!
要杀他,易如反掌。
见到洛浮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甚是好像五味俱全,又是复杂万分,那六宫总管抿嘴一笑,走到洛浮夕身边轻声道:
“大人不必多疑,早料想大人心里有疑团,帝君已经吩咐老奴要转告大人,让大人安心回去,他今晚不会追究……若真想不明白,改日大人再亲自问帝君,不就明白了么?”
“公公此话什么意思?”
“大人……”总管又走近一步道:“您跟帝君之间发生了什么,老奴并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老奴只是把帝君的话带到而已……您要再不走,万一等会儿又有宫人来传帝君的旨意,说不定……您这就一辈子,也走不成了……”
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老奸巨猾的眼角弯弯,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什么,也似乎在暗示着洛浮夕当时还全然没察觉到的东西。
洛浮夕心里暗怀心事:这宫里自然是不能久留的,谁知道万一那杀人魔王一个反复,后悔放走了他,估计自己也再无第二个机会可以脱身了。
于是点了点头,急忙拉着子沐跟着六宫总管出了宫。
那一会,洛浮夕是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出宫的,他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长安街绚烂的万家灯火,尽管那灯火耀眼夺目到让他心旷神愉,可他却再无半点对于天朝的留恋。
他坚信自己看的没有错,尽管早上在朝堂他没有看清高高在上的帝君的模样,可那身形,那件张狂的金龙帝袍,和杀人于无形的冷冽眼神,普天之下只有宗政墨夜一人。
而在他身下几乎当下断气的,也绝对是才被送入宫三日的渤海国公主!
倘若这一切不是梦,那么,他洛浮夕宁可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姐姐沉曦公主送入这个魔窟!他永远也不会让这样的惨剧发生在姐姐的身上!
洛浮夕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
什么“待他日再宣”,今晚!就是今晚!
趁墨夜帝大意,他一定要带姐姐和子沐逃回洛水国去!
哪怕第二天墨夜帝要拿千万铁骑踏平他的洛水国,他也不惜以倾国之力保护自己的家人!
宁可死在战场上,也决不能让族人屈辱地死在这个魔王的床上,死不瞑目!
身旁的子沐见洛浮夕眉头紧蹙,知是有事发生,却也不敢多问。
默默地一直行到了洛水驿馆,洛浮夕一进门便对着等候他们彻夜未眠的沉曦公主道:
“——我们逃吧!”
○○五. 敦煌之主
洛浮夕一进门,便跟沉曦公主说了这一句。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了沉曦和子沐二人。又怕隔墙有耳,知道晚上的所见不能告知别人,于是伏在两人耳畔,将来龙去脉会简单交代了一遍。
听完后,子沐已是大惊失色,吓得六神无主。
而沉曦公主尽管努力地想要保持脸上的镇定,但是随后微微向后打了一步趔趄的细小动作,便让洛浮夕知道,此事已经触动了她脆弱的神经。
“现在就逃,我们送你回洛水!”洛浮夕忍不住对沉曦公主道!
“——嘘!”
沉曦伸手一把捂住浮夕的嘴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又用眼神暗示子沐关注门后是否有天朝的宫人监视,在子沐查看一遍表示没有任何纰漏时,这才松了手。
“不要命了么!这种话岂能在他的地盘上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不那么做,难道要我亲手把自己的姐姐送进宫等死么?”
他抬眼一字一句道,暮色的双眸里映出了刚刚亲眼目睹的渤海国公主的失色花容。
还有,心比夜更黑的墨夜帝的冷冽眼神。
难怪,叫墨夜。
“入宫,是死。可只是我一个。不入宫,逃,死的就是洛水国的千万子民!浮夕,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忘记你所见过的,等待帝君的诏书,欢欢喜喜送我入宫!你别忘了,他日继承洛水国王族的,只有你一个男嗣而已!”
沉曦公主已是有了必死的决心。哪怕是龙潭虎穴,她都必须去。
作为一族的公主,又怎么能看着日后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而以身犯先,让他陷入泥沼呢?
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让自己的弟弟能够安全回到洛水,代替他孝敬父母,爱戴百姓!
【你别忘了,他日继承洛水国王族的,只有你一个男嗣而已!】
这句话重重压在洛浮夕胸口,竟让他一时无以反驳。
可是,尽管洛水国的男嗣只有一人,可他真的能够有能力成为洛水的未来主人么?
能够跟他的哥哥们一样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又气魄盖世地敢跟天朝叫板,士可杀不可辱么?
他有能力,承担起整个洛水的千万苍生的重担么?
站在他面前的,是从小就被视为男儿一般勇敢的沉曦公主,这个自小跟哥哥们一起在校场练兵,又善骑马射猎的姑娘跟别家的女孩全然不同,不爱红妆刺绣花鸟,却对于天朝的兵书兵法十八般武艺情有独钟,又有治国的谋略和胆识。
很多次,王父都对沉曦公主感到惋惜,她若是个王子,定是日后洛水国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洛浮夕知道,自己远远没有沉曦公主对政治来得热衷,更没有她这份襟怀天下的大爱无疆。
纵然洛水国还有无数可以继承王位的男嗣,也都不及眼前这位灿若明月的奇丽女子。
“姐姐……纵然我是男嗣,可你别忘了,洛水国真正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这样的一介书生,只会诗词歌赋,绘画弹琴……他日能让举国上下协力奋起抗敌,绝不误国的,也只有你而已……”
洛浮夕低下头去,心意已决。
沉曦公主看出了对方的决绝,“——不行!”
争论不休,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一片,眼看外面打更的已经敲了三更,再不做决定,恐怕又是天亮了。到时,何知洛水国的一行人,是生,还是死?
没有想到,刚刚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子沐,居然打破了沉默,直径走到沉曦公主面前道:
“公子说的对,……洛水国,只有公主,才能独掌盛世,他日继承王位,成为洛水第一的女王,莫属公主一人!”
说罢,竟直径跪在沉曦公主脚下,对其磕头。“请公主尽快启程!”
“子沐……”
沉曦一时无言以对,总有万千心绪,看到子沐伏身跪下的那一刻,竟也说不出一个字。
浮夕知道,世上能说动沉曦公主顾全大局的,唯有子沐一人,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只言片语就能道明。
“王姐!别再犹豫了!之后的事如何处理,交给浮夕。但且请王姐听我们的话,收拾行装立刻出城回南国洛水!”浮夕道。
罢!
沉曦公主咬了咬朱唇,看到眼前坚决的二人,终于痛下决心,连夜收拾行装出城。
天朝的皇城,守卫森严,特别是在三更后,全城宵禁,连一只活的鸟,都飞不出高高的城墙。没有朝庭特准的出城官文,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洛浮夕带着子沐和沉曦公主,再加简行随从,不过五六人,准备兵分两路就此出城。
一队,是沉曦公主和这三四名洛水国的随护,个个身怀绝技,定能保公主安全。
另外,则就是洛浮夕和子沐,并两三随护。
其余的护卫早就被洛浮夕拆分装扮成了天朝的百姓。那来天朝的几十随户基数太过庞大,若一起在夜间出现,必会引起骚动,只能拆成数组,分散在天朝当作平凡百姓,待明日天亮再混出城去。
这一夜是彻底的月晕而风。
时值这个时辰,街上并无一人,只有几对护城的守卫来回穿梭巡街。
洛浮夕带着沉曦公主躲在城门前的拐角,正准备寻找机会出城。
可奈何城门守卫森严,果然固若金汤,如传闻说的连一只活物都飞不出去。
那高大雄伟的黑色城门就在眼前,出城往南道路阔达,当日进城时特将洛水国自带的马匹养在城外郊野外,前面的哨所唰唰站齐了近百人的羽林护卫,各个体态饱满,又目露凶光,洛浮夕恐怕这一靠近,就会被羽林军撕得粉碎。
因为之前就有一神色诡异的壮年男子,想要出城,言语不对,即便上来几个守卫,将那壮年男子压在地上,分秒不浪费的将人拖走,说是夜间出城,又没有官府的准许令,定是图谋不轨的暴徒,随后押解而去。
“这可如何是好?”子沐拉了拉洛浮夕的一角,神色紧张。
也是,他们随行将近十人,尽管沉曦公主为了出行方便换了男装,虽不得形迹可疑,可浩浩荡荡的十人队伍一出现,便难逃守卫的法眼,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看来这个墨夜帝真是平时亏心事做太多了,难怪守卫城门的如此小心谨慎,要找他寻仇的,估计不在少数。”沉曦公主低声说道。
洛浮夕眉头微蹙,细细思量如果采用【声东击西】这一死计,是否有成功的可能性。
就在这会儿,月影偏斜,乌云过后,月光直照大地,竟不偏不倚地投射在他们站的拐角处。
洛浮夕心里一惊,暗呼不妙,那哨所就在眼前,如此突然的光亮将他们的行踪顷刻暴露在百人的羽林军面前!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又没有想个万全之策时,眼前带头的羽林军士官与洛浮夕四目相对!
果然那士官脸色浑然一变,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一面挑起一干锋利的尖刀指着众人,大声喝道:
“什么人?已经宵禁还胆敢在城门前出现?”
遭了!看到了!!
身后的子沐紧张地拉住洛浮夕的衣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豁出去了!!洛浮夕本想两眼一闭,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宁可成为刀下亡魂,也不愿意自己的亲人屈膝逢迎,做那暴君的玩物!
正当洛浮夕准备开口之际,却不想身后拂过一阵清风,后面有人与之擦身而过,带一缕异域的奇异清香,抄过洛浮夕的身体,比他先开口接了话:
“有劳几位差大哥了!深夜还要劳烦几位行个方便,我们有令在身,必须马上出城!”
洛浮夕抬眼,此人身材魁梧,一副随从的装扮,身上裹了西域的骆驼色披肩,腰上配了两把弯刀。此人并非来自中土,跟他们一样,不是天朝的子民。
在这个人之后,紧跟随了一架茜素红的马车,而后是十几名看着各个凶悍无比的随户。清一色的异域服装。
“现在出城?”
那为首的士官十分不信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略过了角落里的洛浮夕等人,直径朝马车走去。
只见马车的帘子微微掀开,里面端坐了身着华服的英武男子,看不清容貌,隐约见他身材挺拔,颇有几分王族的架势。
随后从帘子里伸出一只手,递来一张出城的官文,又并一袋子银两也随手塞进了士官的口袋里。
那士官看了诏书,又受了恩惠,自然对眼前的人开始毕恭毕敬起来,随后让开了道,一边低头奉承,一边笑言道:
“小人该死,不知是敦煌的城主大人,小的立即开闸让各位同行!”
那马车里的人听闻,也没有出一个声,随即放下帘子准备前行。
这时候,那士官居然将目光又放到了洛浮夕等人身上,问道:“你们几个又是什么人?”
洛浮夕一时语塞,怔在原地,心里一面想要圆谎希望能够趁乱混出去。
不想到还没有等自己开口,那马车里一直不出声的人,居然开了口,只听一淡淡的硬朗低沉男声道:
“……他们也是小王的随户,一同出城。”
“哦!是是!”士官马上收了疑惑,大手一挥,让守卫们开了城门,放人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