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看着胤禟那死死捏着窗栏的手,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告别,“那弟弟就先走了,九哥若是无事,也早些回府吧。”
当然胤禟不会回答他,胤祯怔怔地看了胤禟的背影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站立在窗边的胤禟听着胤祯下楼的声音,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最后隐入人群中再也看不见,耳畔回响的是临走时胤祯的那一句‘九哥,你好自为之’。过了许久,胤禟转身掏出那枚印章狠狠地摔了出去。
那日后,胤禟与胤祯之间的关系又降至了冰点,胤祯也只能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了。
虽说八阿哥一派很是春风得意了一段时间,随着张明德一案的深入,所有阿哥行为处事又收敛了三分,若无必要,绝对不往一块儿凑,免得被康熙扣上结党的帽子。而原本被众人看好的八阿哥胤禩这些日子过得更不顺遂,几次三番被康熙敲打让他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胤禩没想到这只是他汗阿玛给他上的一点儿开胃菜而已,真正的大餐从九月二十八日那天开始。
康熙将众皇子拎到面前,拿胤褆做反面教材,再度要求大家收起那些七七八八的小心思,然后话锋一转说到了之前康熙让胤禩办的原内务府总管凌普的案子,老爷子气沉丹田对着胤禩就是一阵猛砸,语气之重让胤禩都有些发懵,先是说胤禩拿着他给的权力给他人作人情,又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一出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级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胤禩被康熙骂的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日便收到了康熙送给他的升级惊喜大礼包——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皆已败露。着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胤禩被康熙这一番话弄得呆愣当场,那边侍卫刚走进来准备带人走,胤禟便扑到了康熙的面前,“汗阿玛,八哥断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康熙一向知道胤禟与胤禩交好,见他出来求情也不算太惊讶,问了句,“你愿保?你拿什么保?”
然后胤祯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胤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小瓷瓶,塞子一拔,往嘴边一送,语气无比的大义凛然,“儿臣愿以性命保之!”
说实话,若是胤禟说什么以胤禩的人品行为处事做担保,康熙也就咆哮他两句算了,但是这会儿他居然以性命相胁,顿时点燃了康熙的爆点,老爷子一张脸铁青,三步作两步冲到胤禟面前,一脚把胤禟踹翻在地,“你以性命保之?朕生你就是为了让你用你的命来威胁朕的?朕倒不知道你对你的八哥如此忠心耿耿矢志不渝,莫不是你指望着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基封你个亲王?”越说康熙怒气值越高,看着胤禟还是一副那样执迷不悟的样子,最终破表,抽过身边侍卫的刀就冲胤禟砍去,“你要死如今就死!免得日后气死了朕!”
之前看剧本是一回事儿,如今亲临现场又是另外一件事,胤祯还没想明白胤禟怎戏瘾如此之大把自己的戏都给一并演了,那边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上前握住了康熙高举的刀,“汗阿玛息怒——”
胤禟的亲哥哥五阿哥胤祺也哭着上前抱住了康熙的腿不让他再上前,满口的满语,“汗阿玛,息怒啊,九弟他是糊涂了,汗阿玛不要气坏了身子……”
后面反应过来的阿哥们也一拥而上,拦着康熙的,将胤禟挡在后面的,再现久违的兄弟情深的场面。
康熙想要剁了胤禟,也是一时气翻了的冲动之举,有了这么多儿子将他按在原地作缓冲,那股子气也就渐渐回落了。
但是,胤禟用性命相要挟的事儿还是让康熙异常愤怒,命胤祺动手责打了胤禟三十板子之后照旧锁了胤禩后便将众人都轰了出去。
待胤祯让太医给包扎好伤口出宫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张脸惨白,满头冷汗的胤禟被胤祺和胤誐扶着上马车。
胤祺胤誐看到胤祯皆顿了一下,胤祺开口招呼道,“十四弟。”
胤祺都开了口,胤祯也不好装作没看到走开,只得上前冲三人拱了拱手,“五哥,九哥,十哥。”
胤祺点点头,目光停留在胤祯的手上,语气关心,“十四弟的手没什么大碍罢?”
胤祯挥了挥手,摇摇头,“没事儿,不过是皮肉伤,太医已经给上了药了,几日便会好。”
“那就好。”毕竟这是为自己弟弟流的血,胤祺还是挺感激的,“我府上还有些愈合伤口的药膏子,待会儿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胤祯摇摇头,“五哥不必麻烦了,只是小伤,不碍事儿。”
胤祺很坚持,“要的,要的,我瞧着口子不浅呢。”
其实胤祺脾气很像将他一手带大的老太后,一根筋的很,胤祯瞧瞧那冷汗都滴下来的胤禟,知道自己若是再推辞,胤禟还得多受一会儿苦,于是只得应了下来,期间胤禟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胤祯瞧着两人将胤禟弄上了马车才离开,走过胤禟马车窗户边上的时候,胤祯顿了一下,轻声道,“保重。”马车内无一丝响动,胤祯抿抿嘴,继续朝前走去。
车内的胤禟微闭着双眼,手里却紧紧地攥着一枚豁了口的印章。
两辆马车并肩而行,但一段路后便各奔东西。
彼此之间虽曾相交,但到底渐行渐远,只望各自珍重。
第五十二章
还有两个多月,四十七年就要过去了,康熙偶尔想想,这一年,只可以用诸事不顺来形容,如今这样乱成一锅粥的状况已经让他够头疼,但是显然,总有人还嫌不够乱,非得折腾折腾浑身上下才舒服。
当康熙看着宣称有要事要禀告自己的胤祉的时候,脑子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他觉得,他不会想要听到胤祉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他又不得不听,在那么一瞬间,康熙忽然生出了一种如果胤祉不来该有多好的想法。
但是,这样的念头只不过在康熙的脑海中闪了一下,正常的思维立即主宰了他的大脑,张口道,“说。”
康熙发了话,胤祉倒是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的了。
康熙如今被这一摊子事弄得心烦不已,看到这样吞吞吐吐的胤祉,心中更是不快,“有话就直说,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如今倒变得这样畏畏缩缩的了?!”
被康熙这一凶,胤祉说话倒利索了,“回汗阿玛的话,儿臣获知有一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能为咒人之术,大阿哥知之,传伊到彼,同喇嘛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时常行走,往来频繁。原这咒人之术本就是歪斜之道,臣等身为皇子,自当洁身自好远远避之,可是大阿哥却反其道而行之,让儿臣不得不心生疑虑。儿臣唯恐大阿哥被小人所蒙蔽哄骗,便使人前去查探,谁知,谁知……”饶是私下里演练了许多遍,但是真等到要说出来的时候,胤祉还是紧张的有些磕巴了,他咽了一口口水才重新开口道,“谁知,却发现大阿哥在私底下命巴汉格隆等人用术镇魇二阿哥!”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胤祉干脆一鼓作气将下面的话都给说了出来,“儿臣观二阿哥这一段时日的反常行径,不得不怀疑,大阿哥的镇魇之术,怕是起了作用了!”说罢胤祉便死死地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渐渐地,胤祉开始发起抖来,尽管已入深秋,可是背上仍旧被汗水给浸湿了。
过了许久,胤祉的头顶才响起康熙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
那宛如无间地狱中传来的声音让胤祉哆嗦了一下,而后使劲磕了一个头,“儿臣知道兹事体大,若无真凭实据,儿臣定不敢回禀汗阿玛。”
康熙用抖着的手死死地握住椅子的扶手,眼睛睁睁合合好几次,这才抖着嗓子道,“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一一说来,不准有丝毫遗漏。”
“嗻。”胤祉应了一声,便一五一十将自己查探到的情况全都说给了康熙知道。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胤祉只听见康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吩咐道,“传大阿哥胤褆入宫,待大阿哥入宫后,伍什你带人将三喇嘛以及直郡王府护卫啬楞、雅突等锁拿,交侍郎满都、侍卫拉锡查审。处这几人,所有直郡王府中人一律不得出府。”康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胤祉,你带人搜检毓庆宫与寺庙,将镇魇之物带到朕这里来。”
一连串的命令发下来,康熙那森冷的让人骨头都发颤的声音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应了一声后赶紧去干活儿去了。
胤褆得到被康熙传进宫觐见的消息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觉着自己在直郡王府中数蚂蚁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进了乾清宫,胤褆顶着一张笑脸跪在地上亲亲热热地给康熙请安,“儿臣胤褆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吉祥。”
可是,满怀希望与喜悦而来的胤褆并没有等到康熙的叫起,有些纳闷地胤褆抬头看向端坐在上方闭目养神的康熙,张口轻声地唤了一声,“汗阿玛……”
康熙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瞄了胤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眼睛。
胤褆这会儿是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的亲爹又怎么了,但是之前毕竟让康熙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再也不敢惹康熙不快,于是也便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不说话了。
一时间,乾清宫里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当胤褆跪的膝盖发疼,耐心也快要用光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梁九功的声音,“皇上,诚郡王来了。”
康熙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传他进来。”
“嗻。”梁九功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不就胤祉就走了进来,极快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胤褆,然后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在康熙面前跪下,“儿臣参见汗阿玛。”
康熙面无表情地看向胤祉,“东西都找出来了?”
“回汗阿玛的话,来回搜了好几遍,大抵都在这里了。”胤祉答道。
康熙开口道,“呈上来。”
“嗻。”胤祉将放在一边的刚刚带人搜出来的镇魇之物都堆在了康熙的案前,然后又躬身退后继续跪在了地上。
而胤褆在看到被胤祉放到康熙面前的那一堆东西的时候,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而后又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到最后,一向身子骨强健的他竟然有些打晃晃了。
康熙好似没看到胤褆的反应似地,只扫了一眼那堆东西,然后开口道,“胤祉你先跪安吧。”
胤祉从来没见过康熙这样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与于是从善如流地跪了安,留着胤褆来面对康熙的万丈怒火。
胤祉离开后梁九功也走到门口去守着了,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康熙与面无血色的胤褆。
康熙的视线在那一个个镇魇之物上划过,口里还念念有词,“胤礽……胤禛……胤祥……胤祯……”
康熙没念一个名字,胤褆的心就跳快三分,到念完,胤褆已经是恨不得自己立时昏死在当场了。
康熙将其中一个人偶扔到胤褆面前,“直郡王能不能告诉朕,这是什么?”
“儿、儿臣……”胤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害怕的声音都哆嗦了。
康熙或许压根就没想要去得到胤褆的答案,又问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朕的名字也给写上去?”
这样的一句话听在胤褆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将他整个人都吓得崩溃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汗阿玛,儿臣该死!”
康熙从椅子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胤褆面前,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死人,语气平静的让人心惊,“朕原以为你是一时糊涂对你的弟弟起了杀心,怎知你早已动了手。怕是如今直郡王是嫌这镇魇之术太慢了,所以等不住了吧?知道朕看到那偶人上一个个的名字是怎么想的吗?朕在后悔,在后悔为什么在你出生的时候,朕没有让人将你直接溺死。总好让你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猪狗不如的畜生害死你的弟弟们……”
那天的康熙态度很平静,没有咆哮,没有动手,语气平淡的就好似在聊家常。但是当梁九功让人将胤褆带下去的时候,他知道,曾经风头无两的直郡王胤褆,算是完了,临出去的时候,梁九功无意间瞥见了侧身站着的康熙脸上滑下的一行泪,这让他心中一紧,赶紧低下头退了出去。
直郡王胤褆用巫术镇魇谋害皇太子及皇子的消息将朝堂上的人都炸懵了,众人脸色各异议论纷纷,而立于金銮殿中的胤祯看着一夜之间新增许多白发,面容憔悴,目光疲累的康熙,思及那被圈禁的胤礽以及这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心中也不知道是该悲酸好还是欣喜好……
这之后,胤祯越发深居简出,平时没事也不乱晃悠,只呆在家里陪着弘春弘明——不过说到底,弘春已经开始上学,胤祯大抵还是陪着弘明的时间多些。
这日阳光正好,弘明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这暖洋洋的大太阳一样,灿烂的不行,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他的阿玛得了空在家里休息,他也可以从一大早就黏在自己阿玛身边撒娇黏糊了。
弘明能吃能睡,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思考思考明个儿该吃什么小点心才好,心宽自然体胖,所有阿哥都知道十四家的小小子是个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胖墩儿。
成人浑身肉也许不可爱,可是才三四岁的小孩子如果肉乎乎的话,那可就太招人疼了,所以对于弘明一大早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胤祯一点儿都没觉着烦。
用完了早饭之后教着弘明依依呀呀念了两首诗,又哄着他像个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练了一套五禽戏之后,胤祯便带着弘明去看他特意给两个孩子辟出来让他们自由发挥的小菜园子去了。
虽说弘春与弘明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一生都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可是胤祯也不想让他们变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所以总是很注重他们除书本之外的教育。
这个小菜园子就是这么被辟出来的,夏天的时候,胤祯还像模像样地从两个孩子这儿买了几根黄瓜去拍了吃,弘明那扳着肉乎乎的小手数钱的样子逗乐了一帮子人,可是两个孩子却不在乎,认认真真地将胤祯给的铜板对半分了以后双双撅着小屁股珍而重之地将他们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卖菜前给放进了胤祯给他们寻来的玻璃储蓄罐儿里。那以后,但凡菜园子里的什么菜熟了,两个孩子总会拖着篮子来给胤祯兜售他们的劳动果实,每每,胤祯总是很买账的包圆了。
今天好不容易能腻着自己阿玛一整天,弘明兴奋的有些过了头,叽叽喳喳地小嘴就没停过,到了菜园子里还拉着胤祯一株菜一株菜地介绍了过去,虽然偶尔因为口齿不清夹杂着几句外星语,胤祯还是挺的很认真的。
康熙被孙东喜领到这边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自己的小孙子捏着一片菜叶子伸出一只胖胖的手指头奶声奶气地在讲着什么,而自己的儿子则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时不时地还点点头,暖暖的阳光洒在两人的身上,一切美好的好像一幅画。
孙东喜原本想叫胤祯,可是被康熙抬手止住了,他自己走上前笑着道,“你们爷儿俩在这里说什么呢?”
原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声音让胤祯吓了一跳,“汗阿玛?您怎么来了?”
弘明则表现的很高兴,一年难得见上几次的玛法居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弘明也不管他的宝贝菜了,迈开小短腿就扑到了康熙身上,“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