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ledad／孤独——阖卢

拒绝了留下来吃水果的邀请，我在他妈妈连续不断的“下次还要来吃饭哦”的轰炸下离开了他的家，自然也没发现他妈妈站在窗边看了我许久，眼睛又湿润了。

回宿舍的路上我买了一听啤酒，回去后被苏醒和严隽报怨没义气，无视之。结果刚洗完澡，就发现我的啤酒只剩下一口，罪魁祸首摸着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我怨怼地看向了严隽，严隽耸耸肩，说：“我有叫他别喝的。”说着又朝苏醒加了一句：“看，叫你别喝嘛。”

“……”

我喝完仅剩的一口酒，含泪爬上了床，摸出手机给单亦按了一条短信过去：ToT

发完发现我真傻，于是把手机放回枕边，闭上眼打算睡觉。

没多久，手机就震动了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险些把手机甩飞出去，深呼吸几次后，我才按下接听键：“喂？”

“怎么了？”单亦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有点失真，而且周围很嘈杂，像在放摇滚乐。

我乱了分寸，一时冲动酿成的苦果我终于尝到了，只好心不由衷地扯了个谎：“我发错了，你在哪里，怎么那么吵？”这话说完我已经翻身下床来到了阳台。

单亦“哦”了一声，说：“和朋友在酒吧。”

“哦。”

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有十秒钟之久，那边终于又传来一句：“那你早点睡吧，下次再联系。”

“嗯，晚安。”

我急忙挂断了电话，又抓着手机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风，脸上的热气散不去，我现在肯定像一只被蒸熟的龙虾。

……这是要闹哪样啊！我扯着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第十章：生日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周，感觉一眨眼，半个学期就过去了。在各种期中测验铺迭而来的时候，我才有了一点点身为学生的自觉。

周四的时候我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捧着《市场调查分析》生不如死地翻着，觉得里面所有的字句和图画都跟符纸一样不可捉摸。

天已经热了起来，虽然棉被还没收，但是白天穿着短袖完全不会觉得冷。

到下午四点半，我实在看得眼皮打战，正打算把书扔了出去觅食，这时手机震了震，我拿起来一看，是萧微发的，口气非常窝火：你到底来了没有？！

我愣了，这才发现我前面漏了一条短信。

萧微：来接我。

时间是三点半。

“……”

我忍辱负重地给他回了个电话，那孩子所有的火气都通过听筒发泄出来：“你二不二，我都等了一小时了！”

你才二吧，不会打个电话吗？

我已经放弃跟他讲道理：“你在哪里？”

那边镇定了一下：“学校门口。”

“你在哪个学校？”

“……你去死吧！”

在他挂断之前我总算还是问到了学校的名字，我换了件衣服，火速坐上了校门外就快开走的公交车。

路上我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孩子估计不是要我搭着公交来接他。

但是想到这点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他的学校门口。在一片板寸头中，我找到了站在冷饮店外面留着比别的男孩子都要长一点的头发的萧微。

见我走近，他机关枪一样的目光立马朝我扫射了过来，像是要把我打成马蜂窝。

我心里想着这个小孩实在是太恶毒了，赔着笑脸问他：“为什么叫我来接？你爸呢？”

萧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我想他爸可能没时间来接，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放学？”

“期中考。”

我看了看学校大门口陆续走出来的或喜或悲的孩子们，觉得这个伤人自尊的小混球估计是提前交卷了。果然他一脸不耐：“如果不是我爸不让我提前交卷，我早就叫司机来了。”

“……”那你是指望着在这一个小时里面让我带你出去玩吗？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忍不住捏了捏他一直鼓着的脸颊，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每次生起气来脸就会鼓得跟个皮球似的，捏起来手感不知道有多好。

萧微迅速拍下了我的手，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随着他的视线左右摇晃，半晌才听见他问：“你的车呢？”

“……”

五分钟后我们站在快被人挤爆的公车上。

萧微一脸懊悔：“我不应该叫司机别来的。”

我说：“别抱怨，你对这个社会缺乏最基本的认识，今天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

他抿着唇，倒是真的没有再抱怨。

我们在城市广场下车，这个点人不多，既不是周末，也没到下班时间，走在路上感觉很惬意。

萧微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笑眯眯，就差在身后安一条不断甩动的尾巴，我说：“你去了就知道。”

我确信我在这孩子眼中看到了期待的神采，所以当我们历经九曲十八弯，停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他傻眼了。

“我以为……”

“以为我带你逛街啊？”

萧微点点头：“来这里做什么？”

我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说：“这是我家。”

萧微嘴里足以塞下一颗大鸭蛋。

推门走了进去，首先看到我的惯例是最机灵的小壹，只见他风一样扑到我跟前，张开双手要抱抱。

我把他抱起来，他马上搂着我的脖子用力在我脸上啵了一口：“蓝岚哥哥，你带朋友回来了？”

我笑着点头，他又趴在我肩上打量了一下萧微，最后说：“这个朋友好小哦。”

“是他太老了好不好！”

“……”

还真是不肯吃亏的性子。我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捏捏小壹的脸蛋问：“院长呢？”

小壹指了指后面，我放下他，拉着萧微穿过走廊来到后院。

院长正坐在他老旧的太师椅上看书，听到响动抬起了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蓝岚回来了？”

我说：“天热了，我来帮忙铺床。”

院长点点头，又看向我身边的萧微：“这孩子是？”

“是我的学生。”我得意得不行，萧微也没有抬杠。我知道这孩子在大人跟前是非常会做秀的，关键时刻他不会拆我的台。

带着萧微把卧房里的棉被都撤走，换上之前洗干净收起来的床单，又铺上凉席。

房间里拼着十来张小床，我在这里一直睡到12、3岁，院长又把原来的小仓库收拾出来，成了我的小卧房。估计没有谁跟我一样在孤儿院呆了这么久，如果是正规的孤儿院，肯定一早就把我清走了。

也因为是私办的孤儿院，没有充足的设备、人手和资金，所以收养的只能是身体健康的孩子。之前也有过母亲把先天残疾的小孩送过来，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孩子还是被转到了福利院。

这样一来，我们的孤儿院其实跟寄宿制幼儿园没什么区别。

“你在想什么？”萧微拭去额上的汗水，从一堆棉被中抬起头来。

我看着他直想笑：“我在想，被套洗完了，还得找个时间回来装被芯。”

萧微翻了个大白眼，却没有停下手中拆被芯的动作，这孩子还是有指望的。

我说：“今天表现很好，我一定在你爸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得了吧。”萧微头也不抬。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仰起因为沾了汗水而变得晶亮的小脸蛋：“不过，你还是要给我奖励。”

我心软了，问：“你想要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脸居然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夕阳照的，他含糊地说：“等会儿再说。”

结果在走回城市广场搭车的路上，萧微拉着我停在一家西饼店前面，要我给他买个蛋糕。

我已经做好了被他狠宰一通的心理准备，最后他却只要了一个小蛋糕，我不禁觉得讶然。

“萧微小王子，原来你喜欢吃甜点？”

“一点都不喜欢。”

“别害羞嘛，男孩子喜欢吃甜品没什么的。”

萧微停下脚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

周六在单亦工作室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忍不住跟他说了这件事。

单亦听完推了推眼镜，波澜不惊地下了结论：“那天是他生日吧。”

我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顿觉五雷轰顶。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重重摔回沙发上，我后悔极了。

单亦转过来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批评说：“你这个老师，怎么还不如学生呢？”

“……”

他说得太直白，我更痛苦了，想着明天再见萧微一定要做些什么，今晚就去给他买个礼物吧。

单亦又朝我招招手：“别后悔了，过来看。”

我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电脑屏幕，一看我就傻眼了。

图片上那个坐在堤上眺望远方头发凌乱神色凄然充满了颓废的美感的人——难道是我吗？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人确实是我，通过修改色调和白平衡，居然能把原来那么……那么帅气的我修得更加帅气了。

“好看吧。”单亦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就在耳边，没时间悸动了，我沉浸在自己的照片里。

单亦说过他所要拍的“孤儿”是一种感觉，现在我似乎有一点点理解了他的想法。

他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声音温柔得都能渗出水来：“蓝岚，真好看。”

因为这句话，我飘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才过了中午我就捧着礼物按响了萧微家的门铃，萧微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开门，看到是我后愣住了，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没到点吧？”

我赶紧把礼物递上去，谄媚道：“之前没发现真抱歉，这是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萧微脸又红了一片，还非要嘴硬：“搞什么。”

我看着他貌似不爽地背过身去，但小孩子扭捏的心理又怎能逃得过我明亮的眼睛，他明明已经背着我勾起了嘴角。

这时从客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微微，谁来了？”

萧微回头喊了一句：“是老师。”又朝我猛使眼色，让我快进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爸爸今天居然在家？

我迅速换了鞋走进客厅，他爸爸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连忙朝他点点头：“萧先生，你好。”

男人却露出讶然的神情，哭笑不得：“我不姓萧，我姓王……”又看向一旁的萧微，“微微，你没有告诉老师？”

在萧微看不出情绪的注视下，事先打好草稿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我觉得我的世界……坍塌了。

虽然还是跟平常一样看书，复习，结束的时候萧微甚至还别扭地跟我道了声谢。

但我觉得我已经不能理解这个小孩了。一直被恶劣对待的是他的生母，而与他亲近的竟然是继父？

我深受打击，脚步蹒跚地走出了小区。此刻能分享我心情的人只有一个，我拨通了单亦的电话。

嘟了两声之后，他清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蓝岚？”

我找了张石凳坐下，说：“我受了打击。”

“怎么了？”

在他关切的声音中，我语无伦次地把今天的所见全说了出来。

那边静静地听我说完，随后陷入了沉默。

我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了，居然做这种唐突的事情。

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单亦？”

依旧没有回复，只有绵长的呼吸声提醒我对方并没有挂机。

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那边终于回了一句话：“其实这个早就可以看出来了。”

我握紧了手机表示不能理解。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单亦悠悠地叹了口气：“蓝岚，这种事情，我比你熟悉得多。”

就像有一道响雷劈过我的大脑，我当机了。

混乱中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我不知不觉就踩了单亦的雷……？

第十一章：五一

就算踩了雷，日子还是照样过。

学期已经过了一半，倦怠期到来，整天做什么都没劲。退出了大大小小的社团后，因为清闲而乐过好一阵子，但是有时候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小广场上忙得热火朝天的学弟学妹们，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大概是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那年夏天在学长的带领下顶着烈日大包小包地穿过大半个校园，眼睛里只能看到学长抱着我的凉席在左右摇晃，最后终于到了宿舍，纵然满脸汗水几乎喘不上气，还是扶着椅背用傻了吧叽的笑容跟室友打招呼，满心的欢喜和满足。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然而转眼间已经过了两年半。

有专家组做过关于“最幸福群体”的调研，最终结果出来，答案是“大学生”。我一度认为应该是幼儿园小朋友，严隽说可能是因为幼儿园小朋友还不晓得什么叫幸福。

现在看着跑在前面活蹦乱跳的苏醒，我释怀了，大学生不见得最幸福，却绝对是最懂得享福的一个群体。

尽管已经有过无数个五一假期，尽管现在的五一已经缩水缩到惨不忍睹，尽管平时上课也跟度假没什么区别。但是新的五一节到来的时候，大家的热情依旧。

因为这个小小的假日，苏醒早在四天前就订好了KTV包厢，十一点一到，我们收拾好东西下楼。

再有半个小时就是门禁时间，以往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溜达了，但现在路上都是结伴出行的学生，比白天里还热闹。

多了耿城，乘出租车的时候后座就要挤三个人，大家都没有异议地把前座让给洁癖患者严同学，结果一路下来，后面的三个人骨头都扭曲了，苦不堪言。

十二点夜场才开始，我们和庄芸约好在M记先碰面，把肚子垫了再去吼歌。我正在跟最后一个香芋派战斗的时候，庄芸带着她的室友们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

无一例外的黑丝袜和高跟鞋，踩在地上一下两下跟敲钉子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来了。从大门口到我们的位置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偏偏在她们的步子下路显得特别长。直到接受够了群众们意味不明的目光洗礼后，她们才叠着腿斯斯文文地在我们旁边那桌坐下。

明明只是一个聚会，非要搞得像场联谊。这儿一个两个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到死都不会彼此来电，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要给谁看。我叹了口气，继续和我的香芋派战斗。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挤着电梯来到KTV前台，后面几张沙发上坐满了等房间的人，在他们的注视下，我们跟着苏醒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原先订好的房间，心里不知道多顺畅。

虽然中厢被他们擅自更改成小包厢，但坐下8个人完全不是问题，就是中途估计没法打横着睡了，我有点遗憾。

苏醒主动请缨去买饮料，不一会儿就带着提了个篮子的服务生进来，我们才看到他买的居然全是啤酒。我和严隽傻眼了，女生们反而更放得开，没一会儿已经人手一支啤酒扎堆摇起了骰子。

我们知道庄芸宿舍里有一个麦霸，没想到她居然麦霸到这种程度，我刚过去，人家已经点了整整两屏的歌，也不知道要唱到猴年马月。我点了一首《三人游》，悻悻地坐回去跟他们玩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