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色生香（生子）上——北棠墨

当他终于可以撑开沉重的眼皮之时，已经是重伤二十三天之后了。

此刻，罹天恰好来看他的伤势，坐在他的身侧，静静凝视着他。所以，他睁开眼，就对上了罹天那漆黑如墨的瞳孔。

魔夜想张口叫声父皇，却发现口中干燥无比，喉咙异常刺痛，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夜儿，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父皇好担心你的！”罹天见他醒来，十分兴奋，音调上扬，带着雀跃。

“……”魔夜还想试着要发出声来，但却是徒劳。

“夜儿，别急着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刚从鬼门关闯了一圈回来了？”罹天制止他想要说话的意图，慢慢解释道：“你重伤之后，身体虚弱无比，感染了风寒，高烧刚刚退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也是很正常的。不要心急，好好调养几日，就会没事了。”

魔夜明白过来，咧开嘴，对着罹天绽放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然而这样的笑居然牵动了胸骨的伤，剧痛使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夜儿，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罹天紧张地询问。

魔夜想要摇头，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是不是这里？”罹天却马上明白过来，轻轻按在魔夜胸口，问道。

不等魔夜回答，罹天便知道是这里了！

因为刚刚那样轻柔的动作都使魔夜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子，眉头也紧皱起来。

罹天暗自运力，缓缓将真气输入到魔夜体内，口中安慰道：“夜儿，放心好了，你会没事的，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魔夜感觉舒服了很多，他只能以微笑来应答。

“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像你的母亲啊！”罹天看着魔夜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又想起那个白雪般晶莹澄澈的女子。

“你们都是这么地隐忍，有了痛楚只会深深地埋在心里，面对别人尤其是关心你们的人时，总是会用最甜美的笑容来迷惑对方……”

魔夜静静地听着，他很少听父皇亲口提起母亲，每次他好奇地询问关于母亲的事后，罹天总是避开他灼热的眼神，缄默。就算被魔夜缠不过所说的也都是些她很好之类的敷衍话语。这些魔夜心里都很清楚。

当问起母亲的死因时，父皇也只是说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

三个皇兄凑在一起欺负他时，会嚣张地叫他小杂种，小煞星，说他是克死母亲的凶手，说他是妖怪！他听了之后不会生气，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哭。等到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又是那个骄傲冰冷的小皇子。

“你母亲很爱你，她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让你受半点委屈。当初后宫争宠，要残害你们母子，她硬是要带你同赴黄泉路……她竟是那么决绝的女子啊！怕你一个人留在这尔虞我诈的魔界，举目无亲，早晚会成为别人的剑下之鬼……夜儿，你还小，有好多事你现在还不太明白，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你母亲的苦心的。”

“夜儿，你恨不恨父皇？”罹天忽然问道。

魔夜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母亲临死时托我好好照顾你，要我保证不要让你受半点委屈，可是我还是保护不了你，接连让你受到伤害。先是灵妃设计害你；再是你大皇兄将你推下死神之渊；这次又让你受这么重的伤，你，恨不恨我？”罹天的目光透着悲切。

魔夜想要说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要摇头，浑身上下却又没有丝毫力气，急切中，竟是喷出一口血来。

“夜儿！”罹天制止魔夜的意图，焦急地说：“父皇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快别乱想了！”

魔夜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前便有些发黑。

罹天见他神色疲惫，开口道：“都怪父皇，跟你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很累了吧？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加大真气的输送，魔夜被那样的大力一震，又沉沉睡去。

罹天无奈地叹了口气，疼惜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俯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这一幕恰恰被赤炼看见。他连忙侧身躲在角落，偷偷观察着罹天的神色和动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良久，罹天才帮魔夜理理被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赤炼看着罹天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手指……

魔夜昏昏沉沉中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对着他温柔地笑，口中还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夜儿，快过来呀！他们全是坏人，都要来欺负夜儿的，你跟我走吧！”

魔夜冲她跑去，却总也触摸不到她向他伸出的手，于是焦急地喊道：“等等我！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然而那个美丽而虚幻的影子终究是恍惚而不可见了。

她一定是母后！母后来接我了！可为什么又要跟我玩捉迷藏呢？我好想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母后……

魔夜梦魇中又急又伤心，额上全是汗水，眼角也落下泪来，双唇张了又合，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罹天走后片刻，赤炼才下决心进来，刚踏进房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他从来没看见魔夜有过如此脆弱的表情，就算那晚他被兄长们欺负也是平静无常。

赤炼的心莫名地揪紧。要知道，赤界的赤炼殿下可以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啊！更别提什么人能让他心痛了。

究竟是怎么了呢？此番前来魔界，不就是为了让魔夜爱上他么？为什么自己先有种沦陷的痛苦？

赤炼小心地用丝帕拭去魔夜额角上的汗水，敷上冰块。

魔夜渐渐地平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均匀。

赤王御火不知何时站在魔夜寝宫门口，静静地看着赤炼为魔夜所作的一切，眼里有疯狂的雪亮的光芒燃起，红色的瞳孔显得更加骇人，嘴角也不自主地上扬，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083】 往昔之忆·阴谋

“炼儿，你老实跟父王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魔界的小皇子了？”御火见赤炼回来，不动声色地问道。【解释下，各界对于男男相恋并无太多禁忌，只要没有血缘关系即可，所以，罹天之于魔夜，还是比较别扭的……而赤炼之于魔夜就很正常了……】

赤炼吃了一惊，他迅速抬起头看了一眼赤王，却又马上移开了眼神，没有说话。

御火心知肚明，他突然笑起来，走到赤炼身边，抬起手摩挲着爱子的秀发：“知儿莫若父！炼儿，你的个性为父最清楚了！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能让你放低身段去委身照顾呢！你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其实，为父也没有反对过你啊！他是魔界的小皇子，将来也是要继承皇位的人，与你自是门当户对。个性也和你挺像——既倔强又骄傲，甚至比你更甚，还带有一丝让人心寒的冷漠。为父担心的也正是这点！怕只怕，他不识抬举，你只是一厢情愿，他若视你不见，岂不是委屈了我的宝贝儿子？”御火边说边观察着赤炼的神色，说到最后，他看见赤炼的表情竟似十分伤心。

“炼儿？”御火轻轻叫道。

“父王！”赤炼扑到御火怀中，吐露心中所想：“父王！还是您最了解炼儿！魔夜他，他的确不喜欢我，你也知道的，刚一见面我就和他吵了起来，甚至还动了手。他讨厌我，总是说我任性刁蛮，目空一切，骄傲自大……在黑沙中虽然他拼命保护了我，但是那是他奉了他父皇之命要护我周全的，并不是出自真心。父王，炼儿，炼儿真的那么不堪吗？”

赤炼第一次出现了不自信的感觉，以前的他的确是太任性刁蛮了。

御火搂紧赤炼，安慰道：“怎么会呢！我的儿子头脑聪明，武艺高强，要容貌有容貌，要地位有地位，哪一样不比别人强上百倍？他看不见你的优点，那是他无福消受。炼儿，你这些天这么委屈地照顾他，他可还如从前那般对你？”

“炼儿不觉得委屈！毕竟，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好好好，不委屈，那你还没回答父王呢？”

“这个嘛，倒是会对我笑，也跟我说谢谢，不再讽刺我了。”赤炼慢慢说道，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

“可我感觉，你没有很开心啊！”

“因为，我总觉得，他的笑是出于一种礼貌，是那种似是而非的笑，虽然很优雅但却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骄傲，甚至还会让我觉得有一丝冰寒……他、他怕是始终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陷入情爱的深渊，以往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全都变得摇摇欲坠，一下子从高高在上变得瞻前顾后，所思所想都是对方如何看待自己。因此佛曰，众生平等，的确是正确的，尤其是面对情爱。

御火安慰道：“炼儿想得太多了。魔夜毕竟也是小孩子，倘若他讨厌你就不会拼了性命去救你了。就算他父皇有令，让他好好照顾你，但他也有拒绝的权利啊，尤其是面对生死。所以，我想，他拼死护你，肯定是对你有特别的感觉。你不是也听说了吗？他在魔界可是以漠然冷淡着称……”

“是这样吗？”赤炼忐忑道，想起今日看见罹天亲吻魔夜的情景，更加烦躁。

“炼儿，父王让你扮女孩，你是不是生气了？”御火悠然道，“我只想让你平安无事，倘若知道你是男儿之身的人很多，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我们赤界的处境也很危险。魔王罹天是不会容许有比他强的人存在，就算是潜在的危险他也会一一排除。我们跟其他几界不同，金界蓝界只剩了金銮和蓝罅，他们的父兄都被罹天处决。紫界现任的王是紫尘，一个女孩子，罹天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我们赤界不同，有我，虽然为父当年忍辱负重，屈居人下，可罹天若怀疑我的诚意，那就功亏一篑，倘若再让他知道你是男孩，父王培养你那么多年，岂不白费？”

“孩儿知道，所以，此事只有魔夜一人知道，而且，他并未拆穿我。”赤炼低头，轻声道。

“父王不是让你隐瞒，此时你再努把力，将魔夜拉到咱们的战线来，还怕罹天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他肯定会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妥协的。只是委屈了炼儿。”

“孩儿不委屈。我会为赤界着想的。”赤炼苦笑一声，表情落寞下去。

“炼儿真懂事。”御火搂着他，轻叹，“他伤得很重吧？”

“嗯。虽然醒过几次，但还是昏迷时候多一些。”

“你既然喜欢他，那父王自然要帮你一把。”御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递给赤炼，“这是我们赤界最有灵性的巨蟒内丹，可以助他恢复元气。你给他吃了，他好得快，肯定会感激你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御火的声音飘渺而蛊惑。

赤炼欣喜地接过那颗红黑色的珠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全然没注意到御火眼底深处闪过的阴险的光。

罹天，你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084】 往昔之忆·把我当什么人

这几日，魔夜的身体渐渐好转，清醒的时候也多起来了。自魔夜神智恢复之后，就得知赤炼已经照顾他大半个月了。他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中自是对赤炼有所改观，更何况赤炼语气温柔，轻手轻脚；与之前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判若两人。

魔夜有时候会看着赤炼忙碌的身影发呆。

这个赤界的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虽说他的确是刁蛮任性，傲然而目空一切，但是他的本性并不坏，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被赤王宠坏了的小孩子罢了。

因此，魔夜对赤炼的态度有些缓和，微笑的次数也慢慢增多了。

但是，魔夜的身份、处境与遭遇，早就让他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心如寒冰，有时候甚至连他的父皇罹天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这些导致他的笑容看起来不太自然，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赤炼心事重重所产生的幻觉，总之，赤炼不习惯魔夜这样对他笑。

他想要的，是魔夜发自内心的笑，真正地对他笑。

就如在黑沙之中那样，跟他开着玩笑，将他护在怀中，没有丝毫芥蒂……

魔夜看着赤炼变化多端的表情，微微笑道：“小鬼，你在想什么？”

“啊！”赤炼回过神来，垂眸掩饰道，“没什么……”他鼓足勇气抬头看着魔夜，忐忑询问，“你为什么没跟你父皇说我是男孩的事？”

魔夜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干嘛要说？”

“你不气我骗你？勾引你？”

“你骗到我了吗？你勾引到我了吗？”魔夜慢慢起身，轻咳两声，“再说我才刚醒没多久，哪有机会跟父皇说？”他盯着赤炼洞察般地开口，“你是想让我告诉我父皇呢还是替你保守秘密？”

“我……”赤炼语塞，摆弄着桌上的茶壶茶杯静默下去。

“过来。”魔夜冲他招招手。

赤炼咬着下唇，犹豫半晌，还是蹭过去了：“干什么？”

“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喏，这个送给你。”魔夜从颈中摘下一块黑玉配饰递给赤炼。

赤炼没有接，而是怒道：“我照顾你不是为了要你的东西！”

“我知道。”魔夜懒懒靠着抱枕，“你是感激我救了你的命嘛！”

赤炼嘟起小嘴，气呼呼不说话。然，视线还是不经意地瞄过那个配饰。

魔夜晃晃红绳，随意道：“真的不要？”

“……谁说的！”赤炼抢过来，小心翼翼握在手心，然后轻轻张开手掌，那块黑玉有亮光一闪一闪的，煞是美丽。

“喜欢吗？”魔夜长这么大第一次送人礼物，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不是他不想送，而是那些人根本不值得送。这黑玉还是在死神之渊的时候得来的，想必那个死神的东西，也有灵性。赤炼在火蛇岛，经常接触毒物，有这个肯定更安全。

“嗯，喜欢！”赤炼重重点了点头。

“我给你戴上。”魔夜坐起来，拿过配饰帮赤炼系在了脖颈上，还体贴地将其塞到赤炼衣领。

赤炼盯着魔夜松散衣袍下那诡异的花形图案，忍不住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平滑无奇，也并无特殊之处，他小声问道：“这里疼吗？”

魔夜摇摇头：“就一开始的时候很疼，后来父皇帮我压制，再加上沉渊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印在这里以作筹码，所以现在一点也不疼了。”见赤炼皱紧了眉，魔夜笑道，“漂亮吧？要不要给你也弄一个？”

“我才不要呢！”赤炼撇撇嘴，又问，“你病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来看你吗？”

“谁？”

“你的皇兄皇妹的……”赤炼的声音低了下去，暗骂自己糊涂，干嘛提这些，魔夜会不高兴的。

魔夜只是耸耸肩：“他们不来我更清静。”他望着窗外，温柔一笑，道，“父皇每天都会来看我的。只要有父皇看我，我就很开心了。啊，对了，前几天音儿跟三皇兄来看过我，陪我说了会儿话，我也很开心。”

赤炼表情黯淡下来，撅着嘴抱怨地想，自己还每天来看他呢，他怎么就不知道感激！【赤炼殿下啊，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佩，其他人可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