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弄玄虚。”阿耀嘀咕了一声,又低头去看睡得跟死猪似的乐乐,忍不住戳了戳她粉嫩嫩的脸颊,闷闷地笑。
“出去吧,”铭徽走过来拉起他,“一会儿菜凉了。”
相隔多年再次面对面进餐,重复着从前进行过千百次的动作,在阿耀心里却是妙不可言的滋味。
有一点点苦涩,又有很多很多的温馨和快乐,情绪根本不受控制的飞扬,哪怕铭徽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都足以让他的兴奋指数上升好几个百分点。
之前所有的抵抗、别扭、担忧到了此刻像是统统失去了效力,铭徽的那一番话让阿耀彻底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最最介怀的,并不是与铭徽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就像一只鼓足了气的气球,却在憋到快要爆炸的那一刻得到解救,瘪瘪的松懈下来,整个身心都变得轻松舒适。
“你现在真的越来越贤惠了,什么都会做。”阿耀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汤,眯着眼睛啧啧嘴:“我都想娶你了。”
“那娶吧。”铭徽面不改色,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又叮嘱:“吃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不行,娶了你乐乐怎么办?”阿耀瞪他,低头看看碗里的菜,拨来拨去发现全是绿油油的,顿时不满:“怎么连片肉都没有?”
“油腻的东西少吃点,多吃蔬菜。”
“可是我之前吃了很多了……”阿耀装可怜:“我第一吃你做的饭唉,你怎么忍心连肉都不给我吃!”
“……”默不作声地再给阿耀夹了一筷子,见他满足得直哼哼,铭徽停下动作安静地打量他:饭厅内温暖的橙色灯光照在阿耀软软绒绒的头发上,那种透彻的黑被映成温暖的桔红,刘海略长,因为低着头而垂落在眼前,就像是一缕光芒顺着发线滑进了他的双眼,明亮亮地闪着水光,活泼而动人,是铭徽熟悉的那个阿耀。
“你发什么呆呢?”抬头见铭徽正怔怔地看着自己,阿耀有些不好意思地动动脖子,红着脸小声嚷嚷:“饭不好好吃,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铭徽笑:“你又知道我是在胡思乱想了?”
“不然你干嘛呢?”阿耀咬筷子。
“我只是不懂,你之前躲我躲得那么厉害,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铭徽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我还做好了长期的准备呢。”
眨巴眨巴眼睛,阿耀的表情相当无辜:“想知道?”
“嗯。”
阿耀一本正经点点头:“那我偏不告诉你。”
不去看铭徽的表情,低下头幸福地咬住一块鸡肉,阿耀想:自己真的像是回到了从前。
像是那些分别后的痛苦时光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十五章
那天以后,阿耀明显觉得自己在许多方面都比从前幼稚了很多。
具体表现为每天早上或是夜晚入睡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翻看手机的电话薄,看到排在第一位那个嚣张的名字就会偷着傻乐,偶尔走在街上遇到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会想要拍下来当做彩信发给铭徽,只是每次都在行动前就会强行令自己打住,反反复复自言自语好一阵子,才能把那股奇怪的冲动彻底压制下来。
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得难以言喻,但事实上铭徽的工作似乎非常非常忙,那之后整整一个星期,阿耀都没有收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但是即便如此,阿耀也并不介意,之前几年一直笼罩在他小宇宙里的阴云似乎随着铭徽的到来而慢慢散去,连乐乐都说他是因为和铭徽旧情复燃所以快乐得魂不附体,阿耀却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呆愣了小半天。
无论如何,阿耀的快乐是不争的事实,而这种快乐在一星期后首次收到铭徽的短信时表现得越发强烈。
夏日的午后炎热而慵懒,阿耀为了照一组荷花的相片在外面跑了一个上午,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立刻抓紧时间回寝室洗了个澡睡大觉。
睡得正香,耳畔的手机传来短促的震动声。
有短信?阿耀揉揉眼睛。
慢吞吞的把手机解锁,迷迷瞪瞪地点开短信,里面是简短的一句话:“天热,小心中暑。”
阿耀一愣,正想努力睁开快要重新粘合起来的眼皮去看看发件人,又一条信息挤了进来:“多喝纯净水,碳酸饮料之类的就别喝了。”
这个人说话的方式还真是熟悉……阿耀迷迷糊糊地想,手指一歪,掌中的手机就这么滑了下去,他费力撑了撑眼皮,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和周公抗争,索性光荣就范,连看看究竟是谁发来短信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阿耀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傍晚周淼回到寝室,宛如晴天霹雳的臭袜子味道才将阿耀硬生生从周公手中抢了回来。
“呦,耀哥,睡得舒服呢?”周淼一手拿着袜子,一手冲他招呼:“今天去拍照了?”
阿耀幽怨地看着他手中那团天理不容的空气污染物,鼻子里哼哼两声:“拍了,不过明天还得去。”
“拍那么多干嘛?当饭吃啊?”周淼将另一只脚也从鞋里解脱出来,气味顿时加剧,阿耀忍无可忍,捏着鼻子说:“你能不能去外面脱?”
顿了顿,憋着气补上一句:“这次是要参赛的,主题还没定,多拍些当素材。”
“哦。”周淼厚着脸皮嘿嘿一笑:“这叫男人味儿!”说着却还是提着袜子朝阳台外遁去了。
阿耀不与他计较,撑起身子,将床头的窗户推开一些,暖风涌进来,将刺鼻的异味冲淡了许多。
收回手,余光瞥到落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想起之前迷迷糊糊时收到的短信,阿耀顿时福至心灵,低呼了一声,重新抓起来一看。
发信人:阿徽。
之前那两条短信之后铭徽又发过一次,看来是阿耀睡得太沉,连震动都没听见,直接忽略过去。
美滋滋的点开,里面是一段话:“刚才发的你看见了吗?这段时间太忙了,等我把手里的几个案子处理完就过来找你,照顾好自己,胃不好就别喝凉水,多休息。”
阿耀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高兴得连手指头都不利索,回短信的速度飞快,却错字连篇,发过去也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明白:“知道啦,你盲你的吧,我嚎着呢!”
铭徽的回复也速度很快,却有些哭笑不得:“别嚎了,我没盲。我下周五过来接你,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b汗,打错了!又是你做菜?要不然换我做吧?我会做番茄炒鸡蛋!”
“好,听你的。”
“我批准你从现在开始可以期待了。”
“呵呵,好。”
简短的对话结束,阿耀捧着手机不停傻笑,还很有节奏的停顿: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于是周淼脱完臭袜子回到屋内,一见阿耀一脸羊癫疯的样子,顿时沉痛道:“失心疯?”
阿耀的回答是节奏错乱的傻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隔了两天,正好是阿耀去医院看望奶奶的日子。乐乐往常一向是与阿耀一道去的,这次因为临时有考试而不能脱身,接连给阿耀道歉,阿耀却一反常态地显得很轻松。
这些年来,每一次去医院看奶奶,无论停留的时间长短,对于阿耀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精神的折磨。那些灰暗的记忆像是会随着医院生冷的墙壁重新滋长出来,将他好不容易伪装完善的面具渐次击溃。
只是这一次,即使没有乐乐陪在身边,好像自己也可以抵御了。
独自提着一堆水果潇潇洒洒的去了医院,从门上的窗户看到房间里安静躺着的奶奶的时候,阿耀唇边甚至勾起了薄薄的笑意。
推开门,床上睡着的老人正好轻轻动了动身子。
“奶奶?”阿耀走到床边,将水果放下,低头去喊她:“奶奶,阿耀来看你了。”
老人缩在被褥间的单薄身子微微挣动了一下,遍布皱着的脸庞慢慢扬起,浑浊的眼眸茫然地四处张望了片刻,好容易才将视线聚焦在阿耀身上。
顿了顿,她慢慢地说:“谁是阿耀?”
“我啊,奶奶。”阿耀笑得有些苦,扶着她坐起来,垫好身后的枕头,轻声说:“我是阿耀,这个名字还是您以前起的呢。”
“胡说,耀耀哪是你这样的。”老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换上温柔的语调,拉着阿耀的手缓缓抚了抚:“都是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欺负妈妈眼睛不好?”
阿耀没回话,安静地垂头靠着她。老人单薄的身子宛如风中烛火,动摇得让人简直无从依靠,但这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奶奶,以后我每个星期都来看你好不好?”阿耀回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第一次觉得自己一向的逃避愚蠢透顶:“从前是我不懂事,把奶奶一个人丢在这里,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经常来看奶奶。”
“你什么时候留我一个人了?”老人颤巍巍抬起头来,茫然的视线寻到窗外,带着一丝欣喜地喃喃:“每天都有好多人来看我,你爸爸、妈妈,他们经常一起来,还说要带我走咧!”
她猛地回过头攥紧阿耀的手,眼睛瞪得几乎脱窗:“不过我不走,我和他们说你还在这儿,我的耀耀还要奶奶照顾。”
阿耀听得心头阵阵抽痛,慌张地低下泛红的眼眶,闷声应:“嗯,奶奶陪着阿耀。”
“唉!奶奶陪着!”老人笑起来,苍老的脸庞上皱褶层层,凄然如白菊。她拍拍阿耀的手掌:“你别怕,什么都带不走我,我这把老骨头哪儿也不去,就等着抱曾孙子!”
说到这里,又探着头朝门口望了望,纳闷:“对了,耀耀的媳妇儿呢?”
阿耀干笑,“媳妇儿今天有事,说过两天再来看奶奶。”
“哦,是叫乐乐吧?”老人笑眯了眼:“不错,是个好姑娘,耀耀要珍惜啊!”
阿耀没回答,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莫名其妙地,往常总是随口脱出的答案今天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启齿。奶奶见他不回答,有些担忧的追问:“怎么了?吵架了吗?”
“没有,好着呢。”阿耀低声回答。
等到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比起片刻前医院里的阴森冷寂,竟然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阿耀一路低着头慢慢地走,脑子里反复想着临走前医生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
闷闷地不知走了多远,抬起头再一看,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陌生的街道,来往仓促的人群如同流水从身侧潺潺流过,谁都不认识谁,谁都不理解谁,冷漠得恰如其分,简直是一种透彻的残酷。
阿耀扯着嘴角苦笑,正低落,手机却适时地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名字,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情绪勾向更加柔软的境地,阿耀蹙着眉犹豫了片刻,掐断。
像是怕对方再一次地拨打过来,阿耀赶在铃声第二次响起之前匆忙地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接通,电话那头乐乐似乎正在发着脾气。
“喂?!”
“乐乐?”
“嗯,阿耀哦……”
“怎么了?”
“没事,有个人缠着我,挺烦的。”顿了顿,乐乐的声音软下来:“奶奶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阿耀握紧手机,笑笑:“嗯,还好。她还问我你怎么没来。”
“都是我们辅导员害的!考试也不提前通知,害得我临时没准备……奶奶没生气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乐乐笑嘻嘻喘了两口气,“我这边挺忙的,等过几天我去给奶奶赔罪,唔,不如就周五吧?”
“好——”阿耀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那是之前与铭徽的约好一起吃饭的日子,心里的念头片刻之间转了好几遍,呐呐:“再说吧。”
“好吧,那我先挂了,这边事情好多,真是的,没事搞什么文艺晚会……”
乐乐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阿耀却有些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喉咙里一声轻轻的“嗯”干巴巴地咽了回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苦苦的,无可奈何。
再一低头,先前通话时有一条短信进来,点开,是铭徽。
阿耀想了想,终于还是给他拨了回去。
“刚才按错键,不小心挂断了。”阿耀说。
“嗯。”
“有事吗?”
铭徽的声音里有轻微的笑意:“你现在在哪呢?”
阿耀看了看四周,很老实地说:“不知道,好像迷路了。”
“那你打算怎么回学校?”
“随便走走吧,也许一会儿就认得路了。”阿耀随意扫描的目光忽然顿住,视线凝聚在斜前方不远处的一幢写字楼下,那里依稀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面对着自己的方向在接电话。他扯起嘴角一笑:“你早看见我了吧?”
“嗯,看了好久了,应该没认错。”铭徽低笑,故意呛他:“过来吧,你再站下去就快变成望夫石了。”
阿耀不屑:“哪来的夫?阿徽你变坏了。”一面说一面握着手机朝着马路对面跑过去,在铭徽面前站定,两个人傻乎乎地对望着,手机里还通着话。
铭徽看着他,扬了扬眉,轻声说:“我啊。”
那声音如同丝线温柔缠满了耳膜,将其余的声响远远抛在了身后,轰鸣回荡。
阿耀呆在原地。
铭徽哭笑不得地走上来揉揉他的脑袋:“跟我上去吧,我的办公室在楼上。”
“啊?”阿耀茫然地眨眨眼,抬起头往上望,脖子几乎折成直角,好半天才吞了吞口水,轻声说:“你就在这里上班啊?”
“二十楼以上才是我们律师事务所,楼下这片都是广告公司的。”铭徽漫不经心地说着,领着阿耀熟门熟路地进了电梯:“我刚来这边一年,待遇还不错,就是平时太忙了。”
“你都工作一年了?!”阿耀大惊,“你不是只比我大两岁吗?”
“我跳过几次级。”铭徽继续轻描淡写地秒杀阿耀的神经:“硕士只念了一年,提前把课业修完就出来了,不想在学校里浪费时间。”
“你还念了硕士?!”阿耀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不是人啊?”
铭徽关上电梯,回头对阿耀无奈地说:“我要是不早些独立,就得一直受父母控制。”
阿耀愣了愣:“……也是。”
反应了一会儿,阿耀又说:“难道你只工作了一年就把房子和车都买上了?!”这次的语气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活生生的控诉,好像铭徽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刚好电梯抵达,叮的一声打开门,铭徽率先走了出去,留给阿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说呢?”
阿耀宛如遭遇晴天霹雳,全然不能言语。
第十六章
“念大学的时候我自己工作过一段时间。”铭徽将他带到办公室,随意指了指门边的沙发,漫不经心地继续回答阿耀之前的疑问:“我的导师在律师界很有名,他带着我接了几个案子,慢慢有了些名气,就开始自己独立接手办案。”铭徽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阿耀,笑笑:“这家律师事务所和我的导师也有些关系,当初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挂的是这里的名,研究生毕业才正式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