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雁行）——闻尔

“嗯。”铭徽苦笑着看着他：“阿耀，你大概不知道你从前给人的影响有多大。尤其是对她那样的孩子来说，你简直是她幻想中最美好的人了。”

“为什么？”阿耀不解：“我有什么好？我和她根本不算熟悉啊……”

“大概是因为，只要看到你就会觉得很快乐吧。”顿了顿，铭徽说：“就像我，如果从前没有认识你的话，大概现在也不会是这样……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能算作是活着。”

“你比我们都要洒脱，比所有人都要阳光快乐，那是你的天赋。”铭徽眼里漾起温柔，轻轻捏了捏阿耀的手掌：“虽然现在长大了，需要承担的东西比以前多了很多，可是隔了这么多年，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知道……你是我的那个阿耀。长大了、成熟了、坚韧了，受了很多伤，但是骨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变。”

阿耀眼眶有些泛红，低下头吸吸鼻子，“你不就是说我没心没肺么？”

铭徽没回话，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单手握着方向盘转了个弯，缓缓驶进一条林荫道。

“啊，到了。”阿耀恍然地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环境，方才一路说着话，倒没注意已经到了宿舍楼下，于是揉揉眼睛，对铭徽说：“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家吧。”

“等等。”铭徽叫住他。阿耀开车门的动作一顿，茫然回头：“啊？”

眼前的世界像是忽然被掩住了光芒，阿耀无措地瞪大眼睛，看着铭徽低下头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吻了吻，轻柔微凉的触感带着久远记忆的味道，像是很多年前在河边的那一幕，一瞬间感动得人热泪盈眶。

“你激动什么？”铭徽哭笑不得地抬手触了触阿耀的眼下，又俯身过来，吻吻他的脸颊，鼻梁轻轻蹭了蹭阿耀的鼻尖，轻声说：“早点休息。”

阿耀惊得三魂丢了七魄，本能性地应了一声，又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打开车门逃了出去。

一路不带喘的跑上楼，阿耀脱力的靠在寝室门外，胸腔中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全身的血液像是从脚底逆流到了头顶。

“他在做什么啊！”脸上的温度烫得能煮鸡蛋，阿耀像一块软糖贴着墙，按住胸口狂跳的心脏，低声骂：“莫名其妙！明明说好做朋友的！”

嘴里愤愤地喊着，心里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像是一篷烟花在黑漆漆的夜空中绚丽的绽开，让人目眩神迷的同时不由自主地会心微笑。

“算了，明天再跟他算账！”刻意忽略掉心里的感受，嘴上逞强地抱怨了几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朝着楼道间的窗户向下望去：铭徽的车此时仍熄了火停在那里，半点没有要开走的意思，黑漆漆的，也看不清车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阿耀懊恼的缩回脑袋，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让他离开，口袋里沉寂已久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却是周淼。

“怎么了？”

“喂？是阿耀吗？”出乎意料的，电话里却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话语里带着哭腔，急切地说：“周淼出了车祸！你快点过来啊！”

“什么？！”阿耀大惊，脑袋里蒙了片刻，语无伦次：“怎么回事？严重吗？你、你是谁？不是，你们现在在哪？我马上过来！”

“我不知道，都昏迷了……呜呜呜，我没有办法，他和你关系最好，你快点过来吧！”电话那头的女生哭得肝肠寸断，阿耀被她吓着吓着居然也清醒过来，立马说：“别废话，告诉我地址！”

女生抽抽搭搭地报了个地名，阿耀抓着手机就朝楼下冲去。

刚跑出楼梯口，正好看见铭徽发动车子打算离开，阿耀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快快快，去市医院，立刻、马上！”嘭的一声合上车门，阿耀着急地看了看时间，抬头见铭徽似乎没回过神来，顿时吼道：“快点啊！”

铭徽蹙起眉，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飚出去老远。

见车开了起来，阿耀也渐渐放松下来，想起刚才粗暴的态度，愧疚的抓了抓脑袋：“对不起阿徽，周淼出车祸了，我着急。”

“没事。”铭徽关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严重吗？”

想起电话里那个哭个不停的女生，阿耀觉得有些头疼：“不清楚，说是昏迷了。”

“嗯。”铭徽没再多说什么，加大油门，一路朝着医院飚去。

阿耀对于医院的印象实在不好，一进了大门就沉着脸，之前电话里的女生也没说清楚具体在哪层楼，阿耀只得跑到前台去问。正好今晚医院里急诊的人特别多，护士忙不过来，偏偏还要被缠着问路，烦得翻了阿耀好几个白眼。

阿耀讪讪，无奈心里实在着急，说了半天描述不清情况，铭徽见状只得拉开亲自来问。

“请问今晚急救的病人里有没有名叫周淼的？”

护士不耐烦的从一堆堆单子中抬起头，正打算发火，不经意头顶上问话的人已经换了一个。被铭徽清清冷冷的眸子一望，脑子霎时清醒许多，一本正经地翻了翻本子：“有，车祸是吧？”

“对。请问他现在在哪个病房？”

“应该还在抢救吧？”护士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指着一旁的楼道，“四楼北区，自己上去找。”

阿耀在一旁看见她的态度有些火气，正打算上前教训两句，偏偏被铭徽抬手挡了下来，阿耀瞪了他一眼，却听铭徽继续用冷冰冰的腔调说：“这就是你们医院的态度？说话时不正眼看人，对病人资料掌握不清、漠视生命，你虽然不是医生，但是难道就没有一点作为医护人员的自觉？”

铭徽一番话说得从容不迫气派十足，那护士被堵得脸色铁青，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一时尴尬在原地。铭徽也不再为难她，拉着阿耀就朝楼梯去了，阿耀一步三回头，见那护士一直恨恨地瞪着他们，心底大呼过瘾，情绪轻松了许多，转头对铭徽说：“你还真不客气，好歹一女人啊。”

“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没有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是失职，失职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铭徽淡淡的说：“今天只是我教训了她几句，她如果改正了也就没什么，但如果她保持这种态度工作下去，迟早有一点会坏事。”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不用说她还是在医院工作，这里的环境本身就很特殊，不管是病人还是探病的人都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阿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比如刚才我就很想揍她。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真的挨揍。”

铭徽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还同情她是女人吗？”

阿耀瞪眼：“我只是想！又没说会那么做！”

“……有差别吗？”

“有。”阿耀斩钉截铁。

虽然有了刚才一个小小的插曲，阿耀担忧的心情稍稍减弱一些，也知道铭徽是故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真到了手术室门口还是有些紧张。

周淼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阿耀却一直将他当做好兄弟对待，要是的的确确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阿耀摸摸良心还真觉得受不了。

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四楼，刚一转过拐角，就看见空荡荡的走廊上坐着一个单薄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垂在颊边，模样有些熟悉。

阿耀试探着走过去：“王小美？”

女孩抬起头来，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湿漉漉的泪痕，很是狼狈：“是林耀吗？”

阿耀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小美就站起来扑到了他怀里。

女生眼泪一向是男生的软肋，阿耀也不例外，一见对方哭着就慌了手脚，没想到她还扑到自己怀里来，更是慌得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得回头求助地看向铭徽。

铭徽皱皱眉：“你先别哭，说说怎么回事？”

王小美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刷地变红，缩着脑袋从阿耀怀里退了出来：“对、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唉，你别急着害羞，先告诉我们啊！”阿耀抓抓耳朵，急得上火：“周淼没事儿吧？刚才楼下那护士说他还在抢救？”

“没有，已经出来了。”王小美一双泪眼盈盈地瞅着阿耀：“医生说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我刚才守了他一会儿，怕你找不到地方，就在这里等你了。”

“严重吗？伤到哪了？”

“腿，可能废了……”王小美咬咬唇，又要哭起来：“都是我不好，他要是不救我也不会这样……”

阿耀只觉得一道霹雳打在头上，忍不住失声问：“废了？！”

第十八章

来之前阿耀也猜测过会发生的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周淼那么活蹦乱跳的性格，现在居然有可能变成残废，这叫人如何接受得了？

“那个……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阿耀脑子里一团乱，抬手把王小美摇摇晃晃的身子按在座位上，沉声问：“你说他是救你才弄成这样的？”

“嗯……本来我们在吵架，都是我不好，气急了往前面冲，没、没看见路……”王小美抬起眼望着阿耀，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要不是他追上来把我拉开，现在躺在里面的就该是我了……”说完又嘤嘤的哭，阿耀一听就头大。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等他出来再——”身后紧闭的手术室门忽然打开，打断了阿耀的话，铭徽立马上前一步，拦住一名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腿是保住了，但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能不能完全恢复还要看接下来的情况。”说着又看了看阿耀和王小美：“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过来办一下住院手续。”

阿耀来不及欣喜，连忙走过来：“我来吧，我是他朋友。”

“他家人呢？”铭徽问：“出了这个事应该通知他们吧。”

阿耀摆摆手：“周淼早和家里闹翻了，他爸妈不要他，现在就一个得了高血压的外婆，哪敢告诉她。”

铭徽沉默，半晌：“那我去办吧，你在这儿陪她坐着。”

“啊？这怎么也轮不到你啊。”阿耀茫然地看着他。

铭徽揉揉阿耀的脑袋，笑笑：“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轮不轮得上的？”说着，也不给阿耀机会，捉住他的肩膀往下一按，就像刚才阿耀对王小美那样，轻轻巧巧地将他按在了座椅上。

阿耀张了张嘴，看着铭徽走远，心里一阵感动。再转过头，就对上王小美红通通的双眼。

“呃……都没事了，你别哭了。”阿耀顿时手忙脚乱。

王小美瘪瘪嘴，又一头扎进阿耀的怀里，揪住他的衣领：“我、我太高兴了……”

阿耀僵在原地，看着伏在自己胸前哭个不停的王小美，脑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幸好阿徽不是女人啊……

维持着这个哭笑不得的动作好一会儿，再一抬眼，就见铭徽已经回来了。

“办好了？”阿耀问。

铭徽点点头，指着他怀里的王小美，有些不悦：“怎么又这样了？”

阿耀干笑两声：“她太高兴了……”

铭徽黑线。沉默了几秒，说：“幸好你不是女人。”

阿耀：“……”

两个人正调侃，怀里的王小美探出个头来，看看阿耀，又看看铭徽，脸红了红：“谢谢你们了……”

“呵呵，不客气。”阿耀僵着一张笑脸，把王小美轻轻推开：“你也别自责了，周淼这人我清楚，他是心甘情愿的。”

“嗯，我知道。”王小美将颊边的长发挽到耳后，露出清秀的脸庞曲线来，略略低下头，轻声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是我不懂珍惜……以后、以后我会好好对他的。”

“唉，你们磨了这么久，既然要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周淼性子冲，但是人直，他不会对不起你的。”阿耀不忍心，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又起身将人拉起来：“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嗯。”王小美脸颊飞红，朝着病房走了两步，又回头瞥了铭徽一眼，欲言又止。

阿耀问：“还有事吗？”

“他……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的男朋友。”王小美大着胆子又看了铭徽一眼，终于引起了铭徽的注意，疑惑地看过来：“怎么？”

“哦……”阿耀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想起在香山公园的匆匆一瞥，转头对铭徽眨眨眼：“你不记得了？人家小美说认识你女朋友呢……”

“你认识小言？”铭徽一怔，仔细打量了一番王小美，迟疑道：“你，是不是上次在香山公园写生的那个女孩儿？”

“对的，就是我。我和李言……”顿了顿，王小美轻声说：“……是好朋友。”

铭徽点点头：“好久不见。刚才没认出来，抱歉。”

王小美应了一声，就转身进病房看周淼去了，倒是阿耀留了下来，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瞅着铭徽。铭徽被他看得不自在，问“怎么了？”

“香山公园……是个好地方。”阿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上次我也去过，还碰巧见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猜不到。”

“嘿嘿。”阿耀摸摸下巴，狡黠一笑：“那就不告诉你。”

铭徽无奈：“你是不是看到我和小言了？”

“你怎么知道？”

“表现得这么明显，谁猜不到？”铭徽揉揉他的脑袋，牵过阿耀的手：“走吧，进去看看。”

阿耀一脸懊恼地被拖走，并没有看见铭徽一闪而过的温柔神情。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天看见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进了病房，先前稍显活泼的气氛也凝重起来。阿耀看着病床上全无知觉的周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又看看伏在床头的王小美，想想说：“小美，不如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

“不用了，我想等他醒过来，还是你们回去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是我大惊小怪的，看起来没什么大事，还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阿耀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替病床上的周淼感动了一把，抓抓脑袋：“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样吧，我们在外面等着，你累了就说一声。”

王小美没有拒绝，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周淼的掌心，轻轻点了点头。阿耀和铭徽对视一眼，自觉地退出了病房。

“你要不要回去睡觉？”阿耀撞撞铭徽。

铭徽笑：“你要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明天不是要上班吗？今天耽搁你一下午了，有很多事没做吧？”阿耀懊恼的说：“都是我的错，下次决不在你工作的时候来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