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发结了怎么办?”原来丫豆把一些污油全泼在头发里增加恶臭,不想现在却害了自己,那些油已经腻结在一起,沾连成一大撮一小撮,怎么也弄不掉。丫豆生怕他洗不干净,真的要被两个山一样壮的肌肉男来按着他洗澡,所以不敢出去。
那男人气急败坏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带回来一把大剪刀,直冲上前来,唰唰地把他头发给剪短了。
丫豆用浴巾包住小小的身子,站在浴室里的镜子端详着全新的自己,之前齐肩的长发被剪成了板寸,样子更像个小男孩,而且洗干净的自己显得清新爽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透过朦胧的镜子,他看到身后的男人也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但是五官居然和他有着细微的相似,尤其是颧骨和鼻子。
“你是谁?”丫豆像催眠似地直盯着镜子里那个男人问。
而那个男人第一次显露出平静的表情,再也不高傲,再也不冷淡,似乎真被催眠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那个如梦如幻的美少年说:“我叫常昶,是你大哥。”
第七章:常建
跟随着那个自称大哥的人登上飞机时,丫豆兴奋极了。
这一切东西对他来说都再新鲜不过了,但无论是这让人叹为观止有翅膀的大机器,还是豪华的头等舱,或是那些笑容满面高贵典雅的空中小姐,都是这样美丽干净。
想想他生活了十年的贫民窟,他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贫与富的差距,如此巨大。他第一次见识到,富人的活法竟然是这样。
丫豆一直偏着头,隔着大哥的侧脸,看着窗外的蓝天和云海。
天空如此蔚蓝,云朵像棉花四散着,今天的天气真好,一切都好的不可思议。
丫豆想不通为何常昶坐在最好的靠窗的位置,却对窗外的美景熟视无睹,一直埋头对着一个机器,那个机器像个大本子,分开成两半,他一边对着它做些敲打的动作。
他有些想和他换位置,于是老半天才鼓足勇气说:“可以和你换位置吗?我想坐到窗边看天空。”
从笔记本里被打扰的常昶抬起头,望了望那个小孩,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话里杂复着汉语、英语和泰语,若是说短一些的常用语还能听懂,现在简直是鸡同鸭讲。
于是他也懒得再和这个孩子再做交流。虽然他们是兄弟,但并不代表自己要和他套上交情。就算他生得有几分好看,也逃脱不了他的命运。他也不可能去同情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弟弟”。
于是常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丫豆识相地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惹他。
接着下飞机了。丫头看到的一切更让他眼花缭乱。一眼望去,是宽敞豪华的机场,穿着体面、形象匆匆的旅客。接着是一辆超豪华的房车接他们到了一个豪华的山畔别墅。当时他还沉浸在房车里有趣的摆设和功能里,很快就被急急推送到两个人面前。
“人我找到了,已经带回来了。我累了,回房休息。”常昶抛下这句话,就面无表情地上楼了。
只留下丫豆一人对着这两个陌生的人。一身华服的男人约五十多岁,一脸病容,精神不是太好,旁边那个一身珠光宝器的夫人,大约是他的夫人,正搀扶着他,一脸考究地盯着丫豆看。那夫人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那么大方得体,高贵无比,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低贱的妇女截然不同。
“终于找回你了。”那个老头儿正准备一把抱过他,夫人却及时搀开他道:“老爷,你不要太激动,找到他便好了,一家人团聚应该开开心心,不要太激动了,一会儿又不舒服的。”
丫豆本来就快要享受到的一个拥抱没有了。
他们客气地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阵子,老头子显得格外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自己内心有许多回忆翻涌而出,情难自禁。
他们问丫豆几岁了,过着怎样的生活,丫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不小心又结结巴巴地开始说起那些泰语来。
那夫人轻笑着,捂着嘴对旁边正在盛汤的老仆妇说:“白婶,你听这泰国话,是不是很奇怪,听起来动不动都像是在骂人。”
那白婶似乎是这家里很有地位的帮佣,忙附和道:“可不是吗?只可惜这孩子也听不懂国语,又不会用国语讲话,更是不懂英语、粤语,倒与你们交流不了啦。”
那白婶盛了汤,递了一碗给丫豆,道:“夫人赏你汤喝,听懂了吗?来了常府以后要懂规矩,这位是老爷,这位是夫人,他们就是你的父母,懂了吗?”
丫豆点点头,用那个小脏手来接那碗热腾腾、闻起来美味极了的汤。
不料那白婶却嫌恶地看了看他的指甲,把汤放回桌子,然后忍不住道:“哎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脏手,快随我到厨房来洗干净了,吃饭前要洗干净手,懂吗?老爷夫人你们看,这小手可真够脏的。”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双手像献宝一样显示给两人看。
夫人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常辰阳的心里却难受极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乖孩子,随白婶去把手洗干净吧。常昶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也不让人省心。任他玩成泥猴一样。”
大家内心其实都知道他不是顽皮把自己的手玩成泥猴一样,他只不过是在这地球最肮脏的地方呆足十年而已,又怎么会有一双青葱般干净白皙的小手呢?
丫豆下意识地把手往背后缩了缩,仿佛收藏起自己的自卑和尊严。
白婶像刷锅一样用了各种清洁剂来揉搓他的小手,丫豆却早已顾不得疼,开始打量这超豪华的厨房,这个厨房这么大,却只是一个厨房而已吗?富人的家果然好大好奢华。而白婶说的是真的吗?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那自己以前的妈妈又是谁?丫豆一肚子孤疑。
大厅外传来清晰的谈话声。让他误以为他不会听国语是件好事,最少他们现在谈话也不会格外避忌他。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夫人,我们帮他取个名字吧。”
“嗯,那老爷如何认为呢?”
“我们已经有了常昶、常胭,是取日月之意,现在有了这个小的,不如就叫常星吧。日月星辰都齐了,多好。”老爷的声音似有得意。
那夫人心中有些不快,心道常星、常心,怕是你要当他作心肝宝贝?于是静静地反驳道:“我看不妥吧,星辰,这星字岂不是和你的辰一样?老爷,我们也活了这一把年纪了,看透了世间许多事,繁华财富、日月星辰只不过是一场空,但只有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他回来了也希望可以保你身体更健康,不如就叫他常健吧,全家都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你看呢?”
“还是夫人你更有见识,就依夫人吧。”
“嗯,那倒不如就取’建‘功立业的’建‘字,日后也好帮老爷的常氏建功立业。男孩子嘛,总是得有事业才行。这样两种寓意都有了。”
“好,好,这孩子就叫常建吧。”
“这孩子只会讲泰语那样粗鲁的话,还得找个家庭教师才可以,最少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与我们讲话。不然长大成人了,外头也要传得不好听,说我们常家的孩子少教养。”夫人又开始挑剔道。
“夫人,你想得真长远。看来你是真心疼这孩子,我总算也放心了。你对我的好,我现在全知道了,这些年,谢谢你了。”老爷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握着夫人的手,心中感慨万千,临到老了,依然是这个女人陪在他身边,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也的确不能太计较那些前尘往事了。
丫豆洗了半小时,那小手依然黑乎乎,粗糙极了,指甲缝里漆黑一片。
白婶终于放弃,一边抱怨着和夫人说:“哎,看来这双小手要养白净还须些时日,晚一些得把这吓人的长指甲剪一剪才可。”
丫豆也顾不得他们的唠叨,现在他的精力都瞄准了桌上那碗快要凉透的汤,只要让他喝了那碗汤,怎样都可以,随便她们折腾。
第八章:子凯
常子凯第一次遇见常建时,刚满十三岁。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常子凯觉得他窗外的玫瑰丛里有梭梭的异常声响。
他是从小在黑道世家长成、久经训练的孩子,于是也没惊动邻屋里鼾声如雷的爷爷,只是机警地从枕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听得出外面应该只有一人,那么他对付起来应该绰绰有余。
他蹑手蹑脚地穿到暗处,看见一个比他还要矮小的人在玫瑰丛里折那些嫩枝。
他心中道:“太可恶了,这怎么也是爷爷的心血,居然这样糟蹋!”于是操小路到那人背后,用锋利的匕首压上他脆弱的脖子,在那人耳边轻道:“小贼,别动!”
常建感觉有一个冷冰冰的利器压着自己的动脉,哪里敢动弹,只得作投降状,开始叽里咕噜地解释,但越解释越蹦出许多泰语来。
常子凯看了看月亮下的人,纤细苍白,毫无威胁和杀手,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便松懈了几分,然后用手掐着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男孩的脖子逼问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是要偷东西吗?”
最后常建和他手脚并用地解释着,还把那玫瑰的嫩枝往嘴里塞。
常子凯惊呆了,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玫瑰的嫩枝当东西吃,而且还吃得这么开心,那些细嫩的刺把他的手指扎得出血,他却似乎没觉查出疼痛,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孩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而那个傻子还小心地剥了嫩枝上的外皮,递给他,意思是让他也尝尝,素来冷静如他,也在那蜜糖一样笑容的蛊惑下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又苦又涩,这不是坑人吗?
他把那一小截恶心的东西吐了出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也会随着这个白痴发起疯来?
“Name?”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常……建。”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常子凯一听常字,马上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收到身上,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放了下来,又问:“你住在哪里?住……在哪?”他生怕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又像对弱智说话的口气再重复了一次。
常建却再不言语,心中有些暗笑他,指了指山庄里最中央的白色洋楼。
常子凯终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小少爷。
常子凯突然在记忆里搜索出这个名字,而且印象还有些深刻。
他知道常府最近有些异动,先是老爷病了,似乎病起的有些险陡,天天都有医生出入,然后便有些争吵,接着大少爷出国了,接着打包回来一个土包子小少爷。
有一次他偶然帮父亲他们送堂口的帐本给大少爷,听伺候的人说他在后花园,他跑去找他,他果然在后花园,却正在与他的母亲说话。他也不好打搅,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得静静地藏在大树后面,耳朵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狗血,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的事,若不是他的DNA报告写得一清一楚,真不敢相信老爷子年轻时居然这样风流过。”常昶满是讥讽地说。
“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必扯出这些阵年旧事,我还担了这许多骂名,何苦。”夫人的语气云淡风轻,听不出究竟。但常子凯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何弄回个小少爷却对大少爷有何益处。
“总之你们的事我不理,这个弟弟我也没义务管,但多了一个人总多了一份风险,你应该知道吧。”旁听的常子凯内心明白透了,多了一个人分财产罢了。
那夫人胸有成竹地道:“你尽管放心,你和胭儿是我亲生的。自然什么好处都不会落到一个外人头上,他一个私生子而已,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足为虑。”
“希望一切如你想的这般简单,不过我亲自查过,他的确没有任何后台,我倒是不担心他能折腾个什么出来。”
“一个贱货生的野种而已,我第一眼看到他,便瞧出来他的样子生得也像那贱人,所以帮他取名为常建,常建常建,一辈子都这么低贱。这名字真是恰到好处,你说是吧?”夫人理了理前额被风吹乱的头发,样子依然高贵优雅,简直让人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说出这等话来。
“他是你死对头的儿子,你就不怕他长大了来报复咱们?”
夫人又慢悠悠地说:“我已经告诉他,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有一个叫风温洵的贱女仆在他襁褓之中时拐带了他,要把他拿来勒索我们,结果被警察追捕,逃到东南亚,这才有了他悲惨的十年,现在找了他回来,物归原主,骨肉重聚,皆大欢喜。事实就是这样,事实也只能这样,你记清楚了吧,不要穿帮了!”
常昶突然开怀大笑,膜拜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大人,道:“妈,我看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已经成了家庭伦理剧的编剧。这种狗血的剧情谁会信啊?”
夫人转动着手里那颗粉红的巨钻戒指,又对着阳光看了看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美的光采,轻飘飘地说:“昶儿,对不起,你妈我不是编剧,是最佳女主角。只要我抱一抱那个苦逼的孩子,又流几滴眼泪,声泪俱下地告诉他这个事实,那么再狗血的事,也会让人深信不疑。”
“那也对,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没受过任何教育,像个狼孩儿,应该蒙昧的很,哄他倒也容易。而且从心理学上说,每个人都会自我欺骗,接受美好的现实,选择性遗忘痛苦的真相。”
“我的儿子受过最好的教育,连心理学也这么优秀,还担心斗不过这样的原始人,你是不是也太缺乏自信心了?”
“我没说担心,我只是觉得多了这么一个小弟很烦躁。另外,老妈,我一想到你说自己快四十岁还能生出他这样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很想笑耶。”
“好啦,这件事就是这样的说法,知情人已经闭嘴了。你和胭儿也要演好这场戏。下人们若是有多舌议论的全部解雇,懂了吗?”夫人的话让偷听的常子凯出了一身冷汗,他别无选择,只能保持沉默。
现在突然见到他们谈话中的当事人,不由有些感慨。谁也想不到,连取名都带了这样的恶意,他的人生该是有多悲哀。
月光下这个少年的确有常家人应有的相貌特征,他与常昶少爷的确有两三分相似,特别是颧骨和鼻子的优美轮廓,但他比大少爷长得更纤弱一些,有一种苍白的病态美。
“Name?”那个少年指了指他。
“我叫常子凯,是常家大管家的孙子。”他终于整个人放松了起来,收起以前的杀气。若这人是常建,就是他的主人,就算是一个最没地位、无可巴结、可有可无的主人。他不解地问:“小少爷,你怎么会半夜突然来这个玫瑰丛里乱跑?”
“咕……咕……”异的声音从常建的腹部传出来,代替了他的回答。常子凯想到刚刚逮到这少年时,他是在偷吃玫瑰的嫩梢,不是吧,堂堂常家小少爷居然饿到这样程度?真是匪夷所思。
转念一想,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今天晚上常家主人的晚餐是法国菜,由世界级名厨现场料理泡制,每样精致无比却份量极少。听说那些用料都非常珍稀,所以今天一整天厨房的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些神神秘秘。
对于正在长身体中的孩子,也许那些外面的油炸鸡腿或土豆片什么的更实在,那些蜗牛、松露菌的确吃到肚子里没什么作用。而且鬼知道那些主人下人背地里如何地刻薄着他。
他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不知道哪里涌起一股同情心,居然心头一热,牵着他的手道:“随我来。”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外面,用随身的钥匙开了门进去,里面有许多丰富的食材,原来这里并不是厨房内间,而是间小小的贮物室,他熟悉里面的一切摆设,于是很快就拿到想要的材料,然后又拉着这个少年回到他的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