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待在我身边,就像以前一样,你要画图若缺少什么,我都会买给你,不许你再回画斋。」
「好。那里没有马靖。」忽地,他想起有画一张马靖的图没拿,又开口道:「我要回去拿画。」
「画不要了。」他才不会傻到又把竹子给送回去。
「要的。」梅竹青很坚持。
「要画干嘛?」马靖口吻不佳。
「不要生气……我要画。」梅竹青呐呐地说。
「好吧,我派阿成去拿。」马靖说了算。
梅竹青手捧碗饭,仅觑着他,却动也不动。
马靖见状,「怎不吃了?」
「我要画……一定要画……」他不想遗落那张画,答应过马靖要画的,他画了。
「……」
没忘对面的竹子有非常执拗的一面,马靖妥协:「依你就是,别再念了。」
「嗯。」
马靖夹一块肉给他,再夹一只虾给他,搁下碗筷,舀一碗汤推到他面前,哼道:「没吃完,我就不会带你离开。」
梅竹青眨了眨眼,听话地点头。
呿,看谁比较固执。马靖横了他一眼,霸气不减。
画斋内,席澐心焦气躁,来回踱步,嘴上碎念:「爹啊,这下子要怎向仲兖交代?他防着不让竹青跟马家人有牵连。现在可好了,人被带走,咱们就算上门找,对方若不放人,咱们也没辙。」
「你出门有顺道去打听吗?」席老板比儿子还急,人是在他眼前被带走,得想法子把人给带回来。
「我打听过了,那小子厉害。」
「啥意思?」
席澐一顿,告知:「他就是马家质库和分号的老板,咱们地方上的粮商都得看他的脸色哪。」
「啊……不会吧。他才几岁,怎可能……」
「爹有所不知,那小子十岁出头就开始管马家质库的帐了。」
「儿啊,你没听错吧?」
「我特地到马家质库那一带打听,当地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爹可记得,秀朗画斋售出赝品那件事?」
「又怎了?」
「是那小子瞧出来的。当地的人也说,那小子的性情古怪,但心地不坏。别家质库都不收破铜烂铁,唯有马家质库肯收。」
「既然如此,仲兖何必反对竹青和马家人来往呢。毕竟那小子和他爹是两个样。」
「……」席澐住口,有些事,得瞒着不让老爹知情。
「你怎不答腔?」
「算了。」烦恼归烦恼,席澐道:「咱们干着急也没用,等仲兖过来,再做打算。」
「唉,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父子俩等到入夜,瞧见梅仲兖来便告知他这一切。梅仲兖吃了一惊,差点儿稳不住脚,待恢复冷静,他旋身离开画斋,并未责怪席家人。
无须打听,梅仲兖十分熟稔马家质库分号的所在地,找上门,语气一贯冷淡地问:「马靖在不在?」
阿成惊讶不已,当下认出来人是梅爷。「您找……我家的靖少爷?不是马爷?」
「我找马靖。」
「靖少爷出门去了。」
「一个人?」
「还带着朋友呢。」
「上哪儿?」
「靖少爷没交代小的啊。」
「可知他何时回来?」
「呃,不知道。您有事找他,小的可代为传话。」
梅仲兖抑制内心焦急,拒绝道:「不了,我在这儿等他回来。」
「哦,我去搬张椅子给您坐。」
同时间,马靖带着梅竹青到马家老宅一带,如同昔日一般逛商家,为他添购日常所需:买鞋袜、衣裳、画具等等。回到老宅后,马靖打理他的门面,不过转眼,人焕然一新,活像富家公子。
「呵,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现住的样子才是我养的竹子。」他自诩比他人更懂得照顾竹子。
梅竹青望着铜镜,不禁想起以前住在梅苑,丫鬟姐姐们说他长得像娘。
马靖为他束发,好似为长毛小狗儿梳毛,不由自主地低头嗅闻,唇刷过他柔软的发丝,捎来一丝麻痒。透过镜面,梅竹青的目光瞬间抓牢那份温柔与亲昵。
「靖少爷!」小阮进房一喊,带笑的神情瞬间凝住,双手差点捧不稳一盅八宝粥。
马靖回头一瞪,「你叫什么,害竹子吓一跳。」
她佯装镇定,「你在帮竹子梳头发哦?」
「你没长眼睛看啊,真是。」周遭的人怎都喜欢问废话,马靖很不耐烦地应付。
「呵……」小阮脸上的笑容僵硬,「你别凶嘛,找回竹子,应该很高兴呀。」
「是高兴,竹子是我的。」他霸气的警告:「别跟我啰嗦竹子不是我的。他爹若找上门,不允你们带他去跟他爹见面。」
靖少爷缠着人家,身为下人的哪有机会干出这等事。小阮都要翻白眼,「叩!」放上一盅八宝粥,她嗔了句:「知道了。」
马靖拉起竹子,两人一同坐在雕花圆桌旁。
小阮侍候他们俩吃点心。「靖少爷今晚要在那儿过夜?」
「在这儿。」
「竹子就睡客房吧,我打扫整理好了呢。」她建议。
「你没事去整理客房干嘛?竹子都跟我睡过了,晚上就睡我的房。」马靖大口喝粥,虽不爱甜食,有竹子陪伴,甜食都变得好吃。
小阮的脸色忽红忽白,原来他们俩都开窍……完蛋了!
「你怎还杵着不走?」
「我……要侍候你们俩嘛。」她脸上笑笑,心下犹豫着该不该保守秘密。
「有我在,我会舀粥给竹子吃,不用你鸡婆。」马靖摆摆手,赶走她。
「哦。」小阮临走前,偷觑一下兀自喝粥的竹子,绝对是被靖少爷强迫。
人实在太乖了,一定不懂得反抗。好糟哦……小阮步出房外,频摇头,叹气。
厅堂之中,马靖因连月来鲜少待在马家老宅,晚膳后,陪着爷爷在弥勒榻上对弈、泡茶。
梅竹青坐在桌旁作画,安静地观察。爷爷和马靖的感情好,心下依然羡慕,他细腻的画在纸面上,打算送给爷爷。
马老爷笑呵呵的称赞:「靖儿越来越厉害了,自从和粮商做生意,为爷爷赚了不少银两哪。这阵子谷值上涨,一石近两贯,可以卖啦。」
「嗯……我知道。」他向爷爷说明:「除了注意谷值,我还吩咐严领事每日需纪录五谷、铜铁等等市价,假以时日,买卖前可相较涨跌的月份作参考。」
「我的孙儿真聪明。」今儿开心,暂且不提令孙儿嫌烦的亲事,免得人一跑就不肯回来。
下了一颗黑子,马靖提醒:「爷爷,我不想让您了。」他盘腿而坐,只手托腮。
「耶……怎么行,你得让让。」马老爷吹胡子瞪眼,猛招手,「快把那颗棋子给拿走,重来、重来——」
「您又耍赖。」马靖捻了一颗黑子回来。
「你让我是应该,爷爷老眼昏花啰,瞧不清楚。」马老爷总是拿这当藉口,很管用。
马靖顿时想起小阮常挂在嘴边说:老人家就是这样子。
马老爷低头仔细瞅瞅,不自觉又碎念:「你该成亲了……赶快生个孩子来陪我……」
马靖掏掏耳朵,爷爷又啰嗦。
「可千万别像你爹,年轻时迟迟不肯成家,要不是我催得急,恐怕还没能有你这孙子呢。」
「哦。」马靖意兴阑珊,早已听得耳朵长茧。
马老爷哀叹:「那个不肖子翅膀硬了就不肯回来。靖儿啊,你千万不能丢下爷爷不管哪。」
「嗯。」他还在等爷爷下好离手呢。
马老爷频蹙眉,「啧,你怎堵死了我的棋路……」
「呵。」马靖笑说:「没堵死,爷爷再仔细瞧。您一心要人陪,我把竹子带回来给您当孙儿,您就有两个孙儿了是不?」
马老爷抬头,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你不让他回去了?」
「不让。」
「哦。」马老爷是知道竹子是靖儿养的「小狗儿」,家境贫困,乏人照顾,挺可怜的。「他爹若找?」
马靖一脸凑近爷爷,悄声道:「他欠咱们马家的债,好多年了。」
马老爷愣了下,「真的啊?」
马靖点头,一脸算计。
「哦……」意思是掐住别人的把柄。马老爷沉思了会儿,答应:「好。爷爷就收他为干孙儿,如此一来,你甭担心竹子又被带走,咱们就留他在马家过像样的日子。」
「嘻……打铁趁热,您现在就认。以后,每次下棋,我一定让爷爷赢。」
「好好……这才是我的乖孙儿。」马老爷脸上笑意盎然,与孙儿擅作主张,也不管当事者同意了没有。
马靖跳下弥勒榻,喊道:「竹子,爷爷要认你当孙子,你赶快过来跪拜行礼。」
梅竹青手持画笔,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给拉去跪在弥勒榻前。
「快点行礼,喊爷爷。」马靖压着他的头,赶鸭子上架。
梅竹青糊里糊涂,马靖说什么,就照做。
「爷爷……」一脸的慌,他抬眸,问:「可以了吗?」
「好啦,从现在起,你就是马家的人了!」奸计得逞,这下子可名正言顺将竹子带在身旁。
马老爷笑意不减,说:「乖,快起来。」他掏了掏衣袖,没摸到银两,索性取下脖子上的一条金炼子,「喏,这送给你。」
梅竹青看了下爷爷,又转头看着马靖,眼底盈满无助。
「快起来。」马靖扶他一把,顺手取来爷爷的金炼子,往竹子的头上一套。「呵,过两日,爷爷会宴请宾客,对外宣布他认了干孙儿。」
「没错,靖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马老爷帮腔,为了讨乖孙儿的欢心,要他把自个儿给卖了都成。
为避免节外生枝,马靖暂且让竹子陪爷爷,便自行出门忙生意事。
站在柜台边,他询问:「朱掌柜,最近生意如何?」
「好得很,不过仓库内堆了上千斤破铜烂铁,就连邻镇的都特地载运过来卖。」朱掌柜轻哼,意有所指。
马靖一怔,「特地运来?」
阿祥接了口:「是,一次好几辆马车。」
谁会专程收这种东西……马靖命令:「朱掌柜,账本拿来。」
「喏。」一本账册搁上柜台,朱掌柜没好气地说:「你看看吧。」他是反对收破烂玩意儿,但质库由靖少爷作主,累得他和阿祥秤重就秤到手软。
马靖一连翻了数十页,有八成以上的纪录写卖家是柯四爷,这两、三个月来就当了上千斤。顿时心里有数,「账本还你。」
朱掌柜伸手捞来,撇了撇嘴。
马靖吩咐:「阿祥,你去外头打听柯四爷卖给咱们的破铜烂铁怎来的。」
「好……不过,靖少爷要打听这事儿干啥?」他无法理解,「咱们转卖破铜烂铁能赚钱就好,管它从哪儿来……」
马靖打断他,「叫你去就去,怎啰啰嗦嗦。」
「呃……是,我这就走。」他搔着脑袋,暗自咕哝:问问也不行……
等人走后,马靖邀请:「朱掌柜,大后天我爷爷请客,你过来热闹热闹。」
朱掌柜讶然,「马老爷的寿辰已过,要请啥客?」
马靖眉开眼笑地解释:「我爷爷认干孙儿,要在街坊上搭棚子宴请左邻右舍,你当然不能缺席。」
闻言,朱掌柜瞠目,打哪来的干孙儿可认?还有,他压根不想参与,没送礼金过不去,但送了礼金是和自个儿过不去。而马靖无视他的脸色难看,立刻动身前往分号。
「靖少爷,你可来了!」
「怎么,你很想我?」丢下话,他当作没看见阿成焦急的神色,兀自转入掌柜房。
阿成急急入内,禀告:「你上回一走,就有人来找。」
「严领事?」
「不是。」
「姓梅的?」
「原来你也知道梅爷会来……」阿成愣了愣。
「知道。」嘴上说着,手可没闲着,马靖翻了严领事差人送来的纪录本,想着今年有不少区域传出干旱,谷值不断往上涨,这可苦了穷人家呢。
阿成又说:「梅爷连着两日都来找你。」
马靖充耳不闻。
「靖少爷?」
「我没空理你,也没空理他。」
阿成瞠目结舌。
马靖斜睨他一眼,交代:「我要去码头粮仓,姓梅的若又过来,你转告他,竹子已经是我的了。懂了没?」
「懂。」阿成点头如捣蒜……
码头堤岸,车水马龙,一艘艘满载货物的船只自漕河驶来。石桥上,几头毛驴驮着圆滚滚的粮袋子,随着主人而走。砖石道上,人们驾驭一辆辆马车,有的来自郊区,有的来自南北远方,运送布帛、珠玉、茶类、药材、香料等等物品,将转往各县城。
邻近的一条巷子口,围着一群形形色色的人,仲颈伫立,盼来人呼唤。漕船上,船工吆喝着划橹或下锚。堤岸旁,役夫背着米粮下船,对岸也有役夫扛着货物上船,忙碌的早市,扰攘。
马靖来到旗下粮仓,招来正在监督收籴的严领事。
严领事远远瞧见,暂搁下子边的活,急步上前,恭敬地唤:「靖少爷。」
马靖询问:「这两日可有官方的人过来询价?」
「有。」严领事附耳悄声说:「要填官仓所用和备军储。」
马靖沉思之际,耳畔又传来一句:「谷值还会涨。」
「我知道。今儿收籴多少?」
「两千石。」
「你将二号仓出粜。」
「有五千石,靖少爷不多等两日?」
「不等。」
「为什么?」严领事惊诧,差个两天,获利落差可不小。
马靖解释:「我们可以等,但没饭吃的人不能等。米粮给官方收去,是比照现有市价贩售,官方收权越多,私商收入就减少,趁火打劫的商人也会跟着少。我和爷爷少赚一点没关系,何况在质押期限内,我有权卖出。你今儿收的米粮是谁的?」
「毛家的。毛老爷在咱们这边转进转出,随着谷值涨,这阵子可发了一笔财。」
「咱们也赚了不利息。」他暗忖:谷值若跌,对他并无多大的影响,粮商得遵照质押的金额赎回。当下嘱咐:「严领事,这阵子我不会过来,粮仓的生意让你看着办。」
「靖少爷要回老宅?」
「我得回去陪爷爷,这儿交就给你了。」他说得好听,一想到竹子在老宅内等他,哪还有多余的心思耗在码头。
「竹子,我把事情办完了。」回到马家老宅内,马靖一见到人,立刻炫耀自己很行。「你知道吗,我又做了一笔大买卖,和爷爷三七分账,再加上银号内的存款,我可以养你一辈子都花不完。」
「嗯。」梅竹青毫不在意他是否富有。以前住在梅苑,吃穿不愁,离开之后跟着爹过得虽穷,可他很耐饿的。自从认识马靖就很少饿肚子,到画斋学画未饿过一餐,现在跟马靖在一起,除了三餐,还有点心、宵夜可吃。
他画下马靖的厢房,有精致的桌椅摆设、有月洞门架子床、有牡丹富贵屏风等等。
「如果马靖没有钱,我也会忍耐,肚子饿了不会吵。」梅竹青由衷地说。
「哦。」马靖彷佛被泼了一桶冷水,竹子都不会称赞他。
「我喜欢马靖。」梅竹青兀自画图,单纯的表达喜欢和马靖在一起。
「呵。」听竹子说这句话,心情愉悦,涨得满满的。
马靖两手交叠在桌上,盯着他画画的样子好认真,从侧面看来,竹子的睫毛很长,五官轮廓小巧,颈子很白……眼一亮,莫名地,好想咬一口。
「今天我拿画送给爷爷。」竹子又说。
「昨晚画的?」
「嗯。」
昨晚他没注意看,和爷爷下完棋,就拉着竹子回房睡。「你画些什么送爷爷?」
「画爷爷和你在一起下棋的样子。」
「爷爷一定很高兴。」
梅竹青头也没抬地回应:「嗯。」
马靖凑近观看他现在画些什么,嘴唇差点碰到竹子的脸颊,霍然也想咬一口。怎回事……他坐正,不禁暗忖别人说他像条野狗似的,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