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我不会欺负你。」他立刻保证,同时自我约束。
梅竹青偏过头来看着他,从不怀疑他说的话。「马靖对我很好,爷爷也对我很好,还有小阮姐姐。」
马靖摸摸他的发,柔滑细腻,很舒服呢,犹如他予人的感觉,安安静静,很舒心的。
漾着淡笑,满足于有竹子在身旁,甚至不娶妻都无所谓,姑娘家啰嗦,肯定无法容许竹子睡在他身旁。爷爷在他还小的时候就说过,长大娶妻,天天和新娘睡在一起就会有孩子,也难怪卖豆腐脑的张三几乎每年都当爹,肯定没和他老婆分房睡。
「竹子,我想起以前你画马的样子,明日我陪你去马厩外画马好不好?」
「嗯……」
「等你画好,我就拿去请人裱框,过两日宴客,再送给爷爷。」
「好。」他言听计从。不一会儿,又沉入画中的世界。偶尔抬起头,确定马靖仍在身旁,才继续画。一整个午后,两人待在房内,无人干扰。
苑中的一隅,长生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地向小阮求爱:「能不能在成亲前就……」他心仪她多年,两人从小就卖入马家终身为奴,如今他二十七岁了,而她也不小。
「我不会负你,真的。」
「……」小阮满脸通红,轻轻地点了头。
马老爷宴客当日,马家老宅外热热闹闹,席开二十桌,左邻右舍,街坊商家,纷纷祝贺他收了一位干孙儿。梅竹青将一幅已裱框的骏马图送给爷爷,以示孝心。
马老爷兴致一来,多喝了两杯,向众人直夸:「我这干孙儿也是个人才哪,就和靖儿一样,各有所长。」他扪抚着干孙儿的肩膀,打心眼里也喜欢。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马老爷好福气。」
「呵呵……是福气。来来来,大伙儿尽量吃,甭客气。」不一会儿,他端着酒杯,起身穿梭在酒席间和左邻右舍闲话家常。
众人皆知马老爷做人挺好的,人脉广,也富有,但没什么架子。只不过脸皮有点厚,逢人便炫耀孙子有多好,大伙儿顺着他拍拍马屁,老人家嘛,宠孙儿是天经地义。
马靖早已司空见惯爷爷深得人缘,在座的都是五旬以上的老爷爷、老奶奶,包括朱掌柜也是。那人正在拼命的吃喝,时不时就向靖少爷以及在座的各位乡亲父老敬酒,得撑个够本才划算。
马靖为了应付,喝了一、两杯,斜眼一瞄,身旁的竹子一双眼水汪汪地似求助。
「你没喝过酒哦?」
梅竹青摇头。
马靖则附耳悄声说:「我也不喜欢喝。我教你,有人敬酒,你做做样子就好了。」
梅竹青不懂。
马靖对他眨眨眼,以为他懂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宴席结束,人群渐散,包办宴席的厨子和一干人等忙着收拾善后。
仆佣长生搀扶马老爷回房歇息。老人家今夜喝多了,醉态连连,临睡前还在夸孙儿好孝顺。马靖牵着走起路来有点摇晃的竹子回房,点了灯,关了门窗,他偏头看着竹子呆呆地坐在床沿,那脸庞酡红,像偷抹了胭脂。
马靖蹲下身,帮他脱掉鞋,抬眸见他仍呆着。须臾,起身搂住,顺势将他拖上床。
「躺好,你睡里面。」
梅竹青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有点模糊。
马靖低头凝视他实在糊涂,「我教你做做样子,你没听懂?」
梅竹青昏昏欲睡,毫无反应。
「真笨……」马靖侧身躺,拉来棉被包覆住他,紧紧地搂着,一脚跨压在棉被上。
今夜,浑身有点热,闭上眼,闻着竹子散发的气息都是醇酒香,害他也醉了。
接下来的日子,马靖存心避开竹子他爹的骚扰,也故意拖延前去画斋拿画,于是闲着便带竹子出门收账,若逢人问起竹子的身分,他则大方介绍竹子是马家人。梅竹青跟着他,察觉无论经过商家或进入饭馆、食肆,甚至在路边卖东西的摊贩都认识马靖。
他好奇地问:「很多人要给你钱吗?」
「嗯。」马靖解释:「因为那些人都跟我做生意;像是经营商铺需要周转,就拿房子或店铺来质押借款;有些人是租马家的地,市场内就有一块地是爷爷给我的。我便宜租给别人使用,每个月收租金,别人也有固定的地点卖东西,互相受惠。你懂了没?」
「嗯。」梅竹青终于明白,马靖要做很多事,难怪还没带他去拿画。
马靖拎着一袋银两,牵着他走往兴隆银号。「我要去存款。」
「嗯。」梅竹青对于世俗眼光毫不在意,任由他牵着,安心于有他在,就不会迷路。
沿途,不断观察人们的长相和表情、街道的建筑和树木,时而抬头看着马靖的侧面,脸颊有一点很小的朱砂痣,低敛眼眸,发觉马靖的一只手掌就可以完全包覆住他的,时而交握,扣住他一起穿越街道。
跨入兴隆银号,孙老板笑脸迎人地喊:「靖少爷,还有……身旁这位怎么称呼?」
「竹子。」
「啊,能产竹笋的竹子?」孙老板怔愣在原地。
又是笨人……马靖懒得解释。「我要存款。」他直接塞给孙老板一袋银子,随即掏出几张银票和一本小折往他怀里送。
「快去存,天都要黑了,我还得带竹子回宅陪爷爷用膳。」
「哦……是……」孙老板回过神,立刻走向柜台,交给掌柜去办。
「你们俩请坐下歇会儿。」
马靖当然不客气的入座,同时指挥,「竹子快坐下,歇歇腿。」
「嗯。」目光凝望柜台处,依稀听见有人在秤银子而传出声响。
马靖问:「孙老板,你怎没叫女儿端茶水出来给我们喝?」
孙老板一瞬瞠目,「小女没来。」
「哦,那就请你去倒茶水来,我和竹子都渴了。」
「……」他不敢得罪大客户,依言去后头倒了两杯茶水过来,亲自招待。
须臾,仔细打量靖少爷带来的少年生得白净秀气,喝了茶,又直勾勾的望着他处,彷佛不会说话似的。
「靖少爷,他是你的朋友?」
「竹子是马家的人,爷爷认的干孙儿。」
「原来如此……那得称呼一声竹子少爷了。」孙老板笑了笑。
梅竹青回眸,没应声。不在意别人怎称呼,只喜欢马靖叫他竹子。
孙老板眼瞄着他的年纪和秀儿相仿,不禁忖度:马家富有,马老爷认了干孙儿,哪天两腿一伸,这干孙儿恐怕能分到不少马家的财产。
他询问:「竹子少爷的本家在哪儿?」
「孙老板何必过问,又不干你的事。」马靖哼了哼,才不想提起竹子的爹,至于孙老板八成又想为闺女找夫家。他直说:「竹子是我养的,还没想过成亲这回事,你别把女儿塞给他睡。」
孙老板的脸色一僵,听他说得可真直白。
马靖睨了孙老板一眼,催促:「我这回存了多少?你快叫掌柜写在折子里拿给我。」
「是……」仍是不敢得罪,孙老板绷着脸皮,终于意识到和靖少爷攀亲简直是自找罪受。走向柜台,他没好气的命令:「掌柜,动作快一点。」
「孙老板,钱得仔细算,一丁点也不能马虎。」
「……」他干瞪眼。
第七章
梅竹青住在马家老宅一个多月,已融入马靖和爷爷的生活,相较于昔日,彷佛马家才是真正的家。入夜,沐浴完毕,他坐在绣墩上等着马靖沐浴后回房。
半晌,马靖回到房内,关怀道:「这几日陪我走了许多路,脚会酸,也很累吧?」晚膳的时候,他注意到梅竹青边吃饭、边打呵欠。
「嗯,我想睡觉了。」
「干嘛不先睡?」马靖揉揉他微湿的发,引得他仰起脸庞。
困倦的神态显而易见,梅竹青坚持等马靖,无形的依赖着。他伸手揪着马靖胸前的衣襟,感到些许不安,怕爹找他,又像以前一样带走了他。
「怎么了?」马靖任他揪着,试着从他脸上瞧出一丝端倪。竹子说话很笨,表达方式和常人略有不同。
他静止不动。马靖索性拉着他一起躺上床,无须多久,人窝在怀中睡熟了。
经过这阵子,他发现竹子的睡姿很好,安安分分。忍不住摸着他的侧脸,很嫩的。细凝他的眉眼,睫毛很长,以指尖轻刷着,竹子毫无反应,呼吸均匀,整个人温得似水。
他好喜欢竹子,宛如收藏了一只轻薄透明的瓷器,得小心捧在掌心,不许他人碰、不许他人夺走。
马老爷日日有两位孙儿作陪,心情犹胜以往开朗。不禁回想近二十载,除了家仆,就仅有一名孙儿为伴。
他钦羡左邻右舍是有儿有女,甚至子孙满堂。可他与子失和,形同陌路,只能对外声称儿子在他处掌事,成家后更是分身乏术,于是将孙儿留给他抚养、陪伴。
鲜为人知的是,事实并非如此。马老爷不禁暗叹:当年气盛,与儿子形同水火,各不相容,待年纪大了,难免遗憾所造的结果依然不如人愿。
「爷爷,您一直发呆,都快跟竹子一样了。」马靖等得不耐烦,皱了眉。
「哦……呃,爷爷适才掷的骰子是几点?」
「加起来五点。换您行马了。」
「我瞅瞅。」马老爷盯着棋盘上的一枚白马棋,思索许久。
「您慢慢想,好了叫我一声。」马靖跳下弥勒榻,走到桌旁,取走竹子手中的笔,「来,陪我和爷爷玩双陆。」
「好。」
推着竹子上榻,马靖挤在他身后,弥勒榻颇宽敞,但他一手环住他的腰,像抱小狗儿似的。「爷爷,想好了没?」
「慢着、慢着……你别催……」马老爷摆摆手,兀自低眉思索。
小阮沏了一壶茶捧来,赫然吃惊,靖少爷和竹子过分亲昵,马老爷怎没起疑心?
「呵……你瞧,爷爷的眉头都打结了。」马靖嘻笑,下腭靠在竹子的肩窝。
梅竹青盯着爷爷那一方的棋路,乍然伸手挪动一枚。
「咦,上后二梁,孤则易亡。竹子敢这么下?」
梅竹青没反应,彷佛没听见。
「呵呵……竹子乖,帮了爷爷一把。」马老爷续放两枚白马,道:「成三了,换你掷骰子。」
「哼,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马靖掷骰子,得两点,前后挪移两枚黑马。
如此一来一往,每当爷爷凝滞不前,梅竹青就帮忙解围。马靖全神贯注,每回略有胜算,便自然而然地闻了闻竹子的发。
马老爷未察两孙儿太过亲昵之下所产生的情愫,只知靖儿向来当竹子是可怜的小狗儿,于是据为已有,殊不知,他们俩逐日步向上一代的后尘。
小阮寻到马厩外找长生,「喂,你还在忙。」她闷着心事无法向外人说,只好找心上人求助。
长生暂停下手边的活,走出马厩外,问:「怎么了,小阮?」
她踮起脚尖,悄声说起靖少爷和竹子的事。「怎么办?你帮忙想想,这事儿迟早瞒不了的。」
「你有没有会错意?」
「才没有!」她双手叉腰。
「你别凶我啊。」又不是他染指竹子,小阮柳眉倒竖给他看也没用。
「你想办法嘛。」
「能有什么办法……」长生一脸无奈。「这事儿无法勉强,何况靖少爷以前就跟竹子的感情要好,就像他说的,竹子是他养的。竹子搬家后,他找不到人,一路气哭回到宅院,连着几天闹脾气说他的竹子被偷走了,就连老爷都拿他没辙。你哄了他几天,都忘啦?」
「……」她就是没忘,才烦恼得很。「老爷若发现怎办?」
「看着办。」他不像女人家这般爱自寻烦恼,「你只要当作没看到、没听见就好了。老爷很宠孙呢,说不定事情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糟。」
他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别烦恼。」
「……」小阮任由他抱着,渐渐安定了心神。
长生悄声说:「今夜,我去找你。」
「讨厌……」她闷声咕哝。
「马靖真好,每次下棋都故意让爷爷赢。」梅竹青坐在床上,搂着屈起的双脚,时辰一到便想睡了,但要等马靖一起睡。
「嗯……」马靖在结算质库每个月的总营收。为了多陪竹子和爷爷,他将账本带回老宅,顿时想起阿祥外出打听柯四爷的事,果然不出所料,柯四爷雇人挨家挨户地收取破铜烂铁,表面上帮人清理垃圾,累积多了便转手卖给马家质库。
哼,挺有生意头脑,但是令他很不爽——那家伙爱占人便宜的死性子依旧不改。
「马靖……」梅竹青轻声唤。
「嗯?」马靖头也没抬,继续心算。
「你还要多久……」
竹子好吵。马靖偏头望去,他就像等待主人拥抱的小狗儿在撒娇,得哄:「你先睡好不?」
梅竹青摇头。
「乖,你快睡。」马靖等着他躺下,就安静了。
梅竹青执拗的不肯,眼神水汪汪。
马靖横了他一眼,又来了……养竹子也很麻烦呢。只好无奈地合上账本,嚷道:「好吧,算我怕你行不行。」
哼,就怕他哭,很难哄。起身踢开绣墩,他动手脱下外袍,走到床侧脱了鞋,上床气咻咻地将竹子压倒。「睡觉就睡觉,你吵死了!」
梅竹青安静的任他压着,知道马靖并非真的生气。马靖旋即侧身躺,拉了棉被覆住他,占有欲十足地紧搂着,下腭抵在他头顶,压根就睡不着。
良久,察觉竹子睡熟了,不禁思忖:他挺黏人的……超乎常人呢。不过,自己也喜欢让他黏……有几次趁竹子睡熟,自己悄悄地挪下身子,好想磨蹭竹子的嘴。
顿时蹙眉……自己又像条野狗一样想咬竹子。唔,下腹蠢蠢欲动,渐渐热了……他什么都懂,就是不懂身体上的变化怎会令人难受。挺懊恼的……他好想要竹子摸……
梅竹青呆愣着,不明白马靖为何下床后就抱着他不放,圈锁在腰际的双臂很有力量。
「马靖……」他轻眨着眼,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你就不会。」彷若求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竹子……我好想咬你。」
梅竹青不懂,鸡同鸭讲:「我会画图给你。」马靖没空带他去拿画,等过年后三月份,他还是会画图给马靖。
「我不要画。」马靖不想娶妻,有竹子就够了。「你要永远都陪我睡,我的床不想让其他人睡。知道吗?」
「嗯。」马靖对他很好。
马靖偏头凝睇被自己养得有肉、抱起来很舒服的竹子。
梅竹青的脸庞渐热,被马靖抱着很暖和。「放开我好不好?等一下要洗脸。」
「好吧。」马靖松手,以防冲动之下真的咬竹子的脸颊和嘴,若控制不住,他一定会很轻、很轻的咬。
「马靖今天要去收钱吗?」
「不用,我要去质库。」
「嗯。」
房门外,小阮轻敲着门,喊:「靖少爷开门,我端水来给你们俩漱洗。」
马靖旋身开门,让她服侍。
「待会儿你们俩要在房内用膳,还是饭厅?」小阮搁放一盆水,等竹子踱来身旁,立即拧干巾帕,递给他拭脸。
「去饭厅吃。」马靖凑上前来,拿走竹子手中的巾帕,放入温水再捞起,拧了拧,为竹子又擦一次脸,梅竹青安静的站着不动。
小阮的瞳孔一瞬放大,须臾,瞄向他处,佯装没看见他们俩之间的亲昵。
马靖漱洗罢,牵着竹子步出房外。来到饭厅坐定后,小阮分走两趟,已将热腾腾的早膳搁上桌。
「你别忙了,也坐下来吃。」
小阮怔了下。马靖抬头递眼色,「还发呆哦?」
「好。」她坐下,低敛眉眼暗忖:靖少爷一旦有难解的心事,就会想找她诉说。十之八九和竹子有关。她太了解他了,尤其是竹子离开后的这三年多来,靖少爷经常出门串街走巷,名为到处收帐,实为找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