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这里居住多时,看现在偌大的书院付之一炬,都有些痴痴地。
“刃锋!”我推醒他。他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又恢复到坚毅的状态。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说:“老夫子不能白死,你们必须要逃出去!老夫子的书院,等你们有能力了可以帮他重建,相信你们总有一天有这个能力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眼中泛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信心和坚定。
我腾空跃出,张开那对乌鸦色的翅膀。正在围观火烧书院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都回过头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原来真的可以飞啊!”
“真的有翅膀啊。”
“第一次见呢。”
“鸟人?”
“那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个绳索嘛,为什么不一个一个飞着救走就得了。”
我在空中听到这话,差点吐血三升。
敢情觉得我抱着一个小肥猪还能飞得这么自在?来来回回飞个三天三夜?不累死我也被追兵发现了啊,按照我的估计,现在雪己化,他们石阵也已经快破了,马上就要冲上来擒人,逃命已经急分夺秒了。
而且翱翔类似于游泳,除非水性特别好,才可以在水中救人,否则只够自保。我现在大病初愈,四肢无力,的确只有单独飞的能力,但是我觉得未来只要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肌肉结实有力了,飞行技术娴熟了,应该是可以负载一定的重复飞行。
对于未来的复健,还要下许多功夫,毕竟从皮包骨药罐子到肌肉男功夫高手的过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我有二十年的时间去完成,所以也不只是空想。
想想二十年的时间,心里有些纠结。纠结着二十年以后,那些小萝卜头都长成大人了,或堕落或出息了,那时候我也垂垂老矣,应该无人问津,可以功成身退了。
正凝神间,赵刃锋已经沿着绳子滑到了我身边,绳子高的一头在山顶书院东南边的一棵古树主干上,低的一头在另一座山头的一块巨石上,角度刚刚好,滑下来的速度不会过快,到的时候可以在泥地里有一点缓冲,不至于一头撞到石头上。
刃锋对我点点头,沉着地把绳子摇起来,空筐稳稳地滑到上游山顶上去。我也不停留了,疾速飞起去看山顶的火势,看追兵有没有上山来,看着其它孩子一一滑过山去,我才可以放心。
书院的火烧得正旺,从前门烧到书房了。
追兵们已经破了石阵,兵马们正整理地准备往山上冲了。但山路化雪之后泥泞滑腻,应该需要半个时辰才可以冲到书院上来,但他们应该远远地能看到书院的浓烟了。
又有几个勇敢一些的大孩子滑着穿山而过。剩下四个孩子还在。常七依然在哄着十九。
“我可以抱着十九过去吗?”常七问。
“最好是不要这样,现在绳子已经有所磨损,重的孩子已经先过去了,留下的都是瘦弱轻一些的孩子,这样是科学的安排,你先过去,十九由我看着,我会飞在半空保护他们的!”我给了常七这样的承诺,他才不舍地坐上筐去。
“季诺白,孙华透,你俩个畏高,所以我用布帮你们蒙上眼睛,你们到时候抓紧筐子旁边的四条绳子就行,好吗?我会一直飞在你们身边,如果有危险,我会接住你们的!”
“真的吗?你真的会接住我们吗?”季诺白扬起那张白得泛青的小脸问。
“你们是未来的书法家,大老板,我以后还靠你们养呢,当然舍不得你们死了,放心吧!”
“还有你,十九,你是最乖最漂亮的小孩子,老师一定不会让你有危险,所以不用害怕,知道了吗?”我抱一抱十九颤抖中的小身子,香香软软,真是舍不得松开。
这样我又额外来来回回飞了三四次,一路上给蒙了眼的二个畏高族讲笑话,让他们不要紧张不要乱动,又哄着十三一路,总算所有孩子都有惊无险地转移到了另一个峰顶。
算算时辰,追兵们应该已经到山顶了。
我命他们把箩筐藏到密林,滑轮和铁圈用浅坑埋了,又割断这端的线索。
只见这条快要被磨断的线索划地断裂开,朝那边山间掉落开去。
“万一他们看到树上的绳索追过来怎么办?”常七开始忧心忡忡地问。
“你过一会儿看!”
只见火势随着风蔓延开来,朝着东南方向吹过来,烧着了那棵树,那棵树的树叶类似于柑桔和柚子树的叶子,含有油脂,只要点着,会烧得噼里啪啦,再过了一会儿,那树果然烧着,也自然烧着那树上的绳索,绳索上有油,火遇油烧得更疯狂了,不一会儿,就看见山涧里那条绳索全部烧着,像一条长长的火舌,最后油和麻绳都烧完了,一切都灰飞烟灭,无迹可寻。
“老师你果然没料错!”
我不禁得意地笑了笑,浓烟笼罩了半个山头,隐约能看到大量人头如蚂蚁般包围了那个烟熏火燎的山头,显然已经来迟了。
我春风得意地带着二十三个娃,开始往山下走去。
因为我们降落的地点正是密林,没有山道,赵刃锋正拿着把刀把挡在我们面前的小灌木给斩断,让出一条路来,其它的小孩跟在后面慢慢地往前走。
虽然暂时没有了被追捕的危险,可是山道难行,走了一小会儿就又饿又乏,突然听到水声,原来有泉水自山石间滚出,下方是一个浅浅的水潭,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彩色的水晶沙和各异的鹅卵石,碧水荡漾,美不胜收。
这正是普通的九月天气,早已经不是被法术强行降雪的山巅,我们一行人在密林中行得又热又累,汗流浃背,又是好久不曾洗澡,于是都望着那口潭眼馋。
我们各自东倒西歪地躺在潭边的巨石上,何似在往水葫芦里装水,又帮几个年纪小的把水葫芦里的水打满。杜飞直接用手舀着水捧起来喝,喝完了又捧起水来洗脸,钟凤舞最是自由自在,正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往潭水里跳去,一边洗澡一边摸鱼。
孩子们见他洗得畅快,个个都心驰神往,纷纷也宽衣解带往潭水里蹦,嘻笑打闹,活像大锅里下了二十多个白肉饺子。
看着二十多个光着屁股丫的小子在那蹦来蹦去,我有种在梦中的感觉,有时候太幸福了,就会觉得不真实。我需要真实一点的感觉,让我知道我们真的逃出那个山头的包围了,我们自由了。
“哗……”一阵水向我淋来,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常十八正呲着牙和我傻笑,把水泼得我一身都湿了。
“老师,你也过来洗一下吧,这水不是太凉。”常七正邀请我一起去戏水。
“就别不好意思了,快点过来吧。”
看着黄昏下戏水的美少年小娃儿,美的太不真实,就像一幅画。我也像中了蛊着了魔一样脱下后背早已经穿了两个大破洞的衣衫,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像是脱掉自己尘世的一层层皮。露出最原始最单纯的躯体。
泡在水中,搓一搓手臂,居然有厚厚的一层泥,于是放肆大搓起来。
常溪一向最有奴性,一看我在搓泥丸,忙狗腿地跑过来说:“老师,我来帮你搓!”
何似一向是个大管家型的,也跑过来说:“我也来搓吧。”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拍马屁,生怕我马上就要分行李分秘芨分传家宝一样,都不肯落于人后,全部跑过来占领有利位置,开始帮我搓澡。
“老师你太瘦了,以后我煮好吃的给你补补。”何似搓着我的手臂说。
“丫!老师你背后有好多黑黑的东西洗不掉!”季诺白说着。
其它的好奇宝宝都去看我后背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伸手去摸了一摸说:“哦,长的疮,留下的痕迹。”
“那为什么会有疮?”
“对啊,我还以为这是翅膀刚刚掉的毛呢,原来不是呢。”
我噗地笑出来,发现他们真有创造力。
“那老师你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疮疤,很难看!”常十五突然说了句大实话。
我苦笑了一下,说:“因为我睡得太久,所以会长这东西,我卧床二十年,不见阳光,又不能翻身……”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懒,二十年都不动一下?”常三问。
我想了一下,觉得和他们讲那些人性邪恶的部分没什么意义,准备敷衍过去算了,又一想,他们未来如有机会必还是要加入夺江山的恶战,必还是会卷入深不见底的历史漩涡,早一点让他们认识人性的险恶也没有错,于是说道:“因为我手脚被废,所以只好躺在床上,因为我的好兄弟好朋友要夺我的江山,所以幽禁了我,后来江山夺走,我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被除掉了。所以如果你们长大了,要学会分辨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什么是真正的爱人,什么是不可饶恕的敌人,懂吗?”
我不知道现在和他们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太过沉重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年龄是不是能理解我说的故事,总之他们的脸上显出的表情非常复杂。
“痛痛吗?”常十八奶声奶声地问。
我摇摇头。肉体上的疼痛只是肤浅表面的,真正的疼是心痛如绞。
有几只温暖的小手在我的疮疤处移动,似乎这样疮疤就可以痊愈消失掉。我内心也渐渐温暖起来。沉重的话题没有多久,孩子们总是比较容易就开心起来。
“老师你的头发打结了。”
“头发太长了,好好整理下吧,都快到腰了。”
“我看老师你都不会绑发髻吧!”
“我发现一有好几根白头发耶!”
“老师你一把年纪,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老师你腿也好瘦啊!”
“老师你的翅膀现在藏在哪里了?”
没错,就在某个偏僻的水潭里,一大票肉包子正围成一圈争先恐后地对老夫毛手毛脚、上下其手。而我却挣扎不过,只能大声呼叫着:
——“别摸,痒!”
——“大腿上的手谁的,拿开!”
第十四章:贱师出邪徒
在山中缓步蜗行了几日,终于快到山脚下了。
一路上有鸟语花香、友朋相伴,好不快活。何似虽然没背着锅碗瓢盆,却也带着烤东西的铁叉和一把菜刀,菜刀磨得很锋利,拿出来明晃晃的吓死人,而且这位管家大人的袖子就如一个无尽口袋,例如靳家兄弟猎了只野兔,何似神速洗净串上铁叉,只见他从身上摸出个小罐儿,洒在兔肉身上——是盐,又摸出个小纸包——是胡椒粉,再还夸张地掏出油瓶往兔肉上倒点油用小刷子把兔子全身抹匀。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变戏法一样的何大厨,就算下一秒他会掏出个人,我们都不会觉得惊奇。
所以有靳家兄弟猎着山禽,其它几个猴孩儿摸着鱼,偶尔采采野果,又有神奇的何大厨体贴地做着美味,我们山中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常十九苹果一样的脸又圆了一圈,比以前更好捏了,而且眼睛水汪汪地仿佛要滴出水来,十年后一定是个倾国妖孽啊!
不过好日子一般也持续不了多久,人生总是面临抉择和磨难。
例如我们现在站在山脚下的岔道上,考虑到底走哪一条路,是否要分行李散伙。
这座山刚好在一个重要的位置,往南边的路走则到赵国,往西南边的路走则到轩辕国,走哪条路呢?
经过这些天的交流,我大致上对这个时代的历史有所了解。
这里在一百多年前是一个繁盛统一的帝国,北达冰原,南抵南海,西与蛮族接壤,北达北海,称“大周”。
俗语说富贵不及三代,在周朝开国皇帝“周武皇”开拓了这么多疆土,创造了近四十年的辉煌之后,他的不肖子孙们越来越贪图享乐、穷奢极欲、专宠宦官,每过个十来年就上演一场夺嫡内斗的大秀,短短的一百多年已经历经了十多个皇帝登基,就说这登基大典就劳民伤财,长此以往,民怨四起,难民游离失所。如此折腾了一百多年,再强大的帝国也渐渐衰弱。开国之初,“周武皇”曾经给有功之臣分封了属地,在后来的一百多年里,这些诸侯们已经不惧中央集权,开始把自己的势力范围越圈越大,最后就形成现在的群侯并起,小国林立的状态。
听说“百里国”最初受封的是皇帝的一位近身侍卫队长,他与帝王相识于微时,后出生入死,多次在武皇遇刺时以身挡箭,所以帝王几十年与之同出同入,亲密无间。传说他丰神秀美,英俊无匹,所以常常带着半块面具,但就算是半面视人也难掩绝世姿容,又传说他武艺高强出神入化,而且还精通道家仙术,屡解武皇于危难。所以百里国崇道教,尊方士,也重武修,又由于百里国君后代多美貌,所以民间有这样的一个顺口溜:
“百里出美人,晋境贼蛮多。
赵国状元都,轩辕崇勇夫。
季岭风光好,蔡贩满地跑。
庞家何所有,二庞和阮穆”。
这个意思是说百里国多美人,特别王族里多长相绝美的男女,又因为热衷修仙,所以美貌之外还有仙人之态,就更脱凡俗;晋国民风彪悍,因地处西北边,自然资源恶劣,以荒漠和戈壁地形为主,所以民不聊生之时就四处抢掠其它国家;赵国崇文,全民重教育;轩辕氏重武,全民多练武;季国地理位置好,有崇山峻岭有河川柳岸,最是好风光的一个国家;蔡国崇商重利,各个小国都有蔡国商贩的身影;另一个国家庞家,虽然资源也不丰富,人口也并不多,民族也很复杂,但却依然能立于七国之中,那是因为庞国有四大公子,庞氏两兄弟,阮公子和穆公子,他们四人是庞国的骄傲和道标,更是国之中坚。
当然,这只是大周朝相对强势,面积较大的几个诸侯国,还有其它大大小小二十余个不成气候的小国各自为政,分散在四处。所以很有可能这座山的四个方位都能到达不同的国家。
去状元之都的赵国还是崇尚勇夫的轩辕国呢?这是个问题。
“老师,我们去哪国?”
二十三双眼睛都睁着我,以为我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都等着我发话说走哪边。
我命季诺白写了两个纸条,一张“赵”,一张“轩辕”,然后糅成两团,在手里搓了一阵,随手拿出一张,展开一看——“赵”,我得意地一扬手,高兴地说:“好,咱们就去赵国吧!”
“嗳咦……”本来围在一起专注地盯着我的小鬼们哄得发出鄙夷的声音,然后满不在乎地散开来。
果然被嘘了,这群小孩子真是现实啊。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抉择都有办法抉择的,也不是所有的抉择都是有道理的,有时候听天由命也是一种抉择。
当然,这么高深的哲学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这个时代如果要穿越国境,要不要被盘查?要不要持护照?”
“护照是什么?”
“护照就相当于你的通关文牒,身份的证明。”
“只检查大人的,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是不用检查的。”凤舞以前是杂耍戏班出身,所以还是有些见识。
“而且如果是在官道上,在城门处才需要检查,如何走小路偷溜到别国,他们也没办法。”小猴子们开始给我扫盲。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弄个身份进赵国,我们人多目标大,偷渡肯定太危险了,还是光明正大地从城门进去吧。
走到山脚下,快要到赵国境内的必经之路,有一间茶水摊。没错啦,就是武侠故事里经常出现的场景,每个岔道上必有一间小小的茶寮,你只需要坐在那一动不动,就能有许多八卦消息自动被搜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