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欲求——夕姬

有一派女生的意见指出，曲书瑞不是个贴心的恋人，和每个大学生一样，沉迷线上游戏、作息颠倒、安雅淇简直像个保母一样照顾着常常懒得走出寝室、又容易感冒，比女孩还娇弱的曲书瑞，以安雅淇的外型条件，只要有追求者出现，谁都可以打败现任的曲书瑞。

但另一派的意见则认为，俊俏的曲书瑞在正式进入大学前的暑假里，只是参加了新生训练，之后三天内就被安雅淇追走，安雅淇还不让曲书瑞的手机里存有任何女生的号码，当然MSN也一样，这样的管束是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每次安雅淇甩了曲书瑞之后，又会自己回来，总是接纳这样的安雅淇的曲书瑞，才是专情又痴情。

因为两人进展的快速与分手的频率，让他们成为系上最热门的八卦素材，张振豪对两人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但他从不参与讨论，因此没有人知道曲书瑞其实是双性恋的事。

在系上的八卦传开前，张振豪就知道安雅淇和曲书瑞是一对。

当时还没正式搬进宿舍，在台北到C市的火车上，没买到座位的张振豪独自站着，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穿过人群，张振豪发现在新生训练时看过的熟悉身影。

安雅淇和曲书瑞并肩坐在位子上，安雅淇靠在曲书瑞肩上，两人笑着，似乎正低语着什么，看起来就是一对极为相配的学生恋人。

那是刚从高中毕业的的张振豪曾期待过的画面，于是他盯着两人看了好一阵子。

到了C市火车站，张振豪下车时，看见安雅淇也下了车，而曲书瑞却往反方向的月台走去，才知道曲书瑞只是陪安雅淇坐车，尽管台北到C市只是很短很短的距离。

张振豪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在意的是恋人的氛围，或是在那样的氛围中显得温柔又幸福的曲书瑞，或是在人群中非常闪耀的安雅淇。

但从开学以后，他便鬼使神差地，注意起这两人。

然后，和曲书瑞及沈若瑜和阿廖一起进了球队、一起变成室友、然后，在第一次曲书瑞和安雅淇闹分手后，曲书瑞爬上自己的床，和他有了肉体关系。

早上醒来以后全寝室的人都出去了，连安雅淇和曲书瑞也已经不在。

坐起身，摇摇头，张振豪不禁感叹自己大学生活之颓废。

看看已经是中午，张振豪买了午餐，就骑车到学生会办公室里。

尽管不擅与人交流，由于室友都非常活跃的关系，张振豪也被拉进了系学生会，尽管没事的时候只是个冗员，但在准备活动的时候，冗员也能做很多事。

一进系学会办，张振豪就看见美工组的苹果和两名不认识的学妹在忙碌着，桌前坐着几个同学，旁边沈若瑜和会长张纪凯坐在一起，两人前面是学校对面热炒店的外卖，装了好几个塑胶袋，沈若瑜和张纪凯已经吃了起来。

「那几个家伙怎么还不来！」看见张振豪进来，张纪凯朝他招手，顺便抱怨了一句。

「亦纯她们有课会迟到。」沈若瑜塞得满口食物，补上一句。

「那活动长呢？副总召呢？汤尼跟威宝搞什么！还有曲书瑞呢？又还没醒？」

「和好了，八成醒了。」沈若瑜说。

张纪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再次打开，拿着篮球的活动长和寒假营队副总召一起走了进来。

「又去打球！有没有时间观念？」张纪凯用力往桌上一拍。

「嘿嘿，今天的菜单完成了。」副总召赵子威把球投进角落的球箱里，美工组学妹大声怒斥。

「赵子威，给老娘小心点！」

「老子准度好得很。」赵子威痞痞一笑，在桌前坐下，打开便当。

汤尼则拍了一下张振豪的肩，「唷，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叫外送？」

「早上统计的时候他又没来。」汤尼转身，看见曲书瑞站在门口，身边挽着他稍嫌纤瘦的手臂的，是穿着短裤与小可爱，外面罩了件薄外套的安雅淇。

「不要带家眷来开会啦！」赵子威转过头抗议，曲书瑞笑笑，很酷地没说什么，倒是安雅淇自己开口，「我只是来吃午餐，坐旁边不会吵到你们。」

众人看着曲书瑞很绅士地拿了两个便当，和安雅淇走到旁边小桌子坐下。

「早知道是你和闪光的我就不帮你订啦！」赵子威还在抱怨，门又推开，剩下的三位女性干部许亦纯、刘紫瑄和吴爱伦走了进来，总算全员到齐。

边吃着午餐，张纪凯重新复述了上一次会议讨论过的部分。

每年寒假举办的高中营队为期四天三夜，除了让高中生体验大学课程之外，重头戏就是每天晚上的晚会与RPG游戏，今年仍然一切照旧，第一天晚上举办营火晚会、第二天晚上是RPG推理互动游戏，最后一天晚上则是惜别晚会，需要庞大的人力与排练，但每年举办下来也是排练活动时最为开心，胜过招生与课程的准备。

总召张纪凯报告了营队主题与举办地点后，课程组长许亦纯也报告了进度，接着是活动组长汤尼，露出一如往常的轻松姿态，抓了抓染过的短发。

「还没徵召人手，什么都还没开始。」

「每个节目的负责人下周就要出来。」张纪凯严肃地说，汤尼挑眉，转动眼珠，就指向桌子另一头的张振豪与曲书瑞。

「你们两个，一个写压轴剧、一个写推理RPG，两个负责人定好了！」

唯一没有担任营队干部却坐在桌边的两人互看一眼。

「我不反对。」曲书瑞懒洋洋地看着汤尼，「只要你相信我真的写得出来。」

「我们这里面打最多电动的就你，不然找谁？」汤尼飞快在纸上记下名字，又抬头对张振豪说，「你的演员自己找，不然写好剧本我再帮你找人。」

「不用。」张振豪说，引起一阵起哄。

「豪哥！难道已有人选？」

「哦哦！书瑞又要反串吗？」

「上次是勇者和公主，这次呢？」

张振豪没说话，身边曲书瑞露出有些羞涩的笑意，所有的人都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他们，有人回头去看一旁同样笑得很大方的安雅淇。

大一刚进来时，被学长姐规定大一的工作人员必须合演一部戏，在去年的营队里垫档，于是张振豪和曲书瑞就被当时写剧本的汤尼擅自指定成男女主角，理由是曲书瑞长得很漂亮，反串的效果比女生好，于是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汤尼想整人的情况下，勇者与公主得到了当年惜别晚会最高的评价，高中女生疯狂向曲书瑞要电话，虽然那些号码和纸条最后全部被安雅淇处理掉，但张振豪和曲书瑞这对「萤幕情侣」在后来的迎新晚会上，又演出了赵子威同样充满恶意的罗蜜欧与茱丽叶改编剧本，而更加红遍全系。

「书瑞晚上又要担心罗！」赵子威大笑着说，凑过来拍曲书瑞肩膀，「你们不是同一寝吗？小心豪哥夜袭你喔，茱丽叶公主！」

曲书瑞朝赵子威挥了一拳，仍然笑着，「我都带球棒上床睡的。」

「喔喔漂亮！完全不给豪哥机会！」

「难道豪哥今晚又要像新生杯九局下半两出局以后，被三振出局了吗？」

「靠你们很无聊耶！」棒球永远是死穴的沈若瑜大叫，邪笑着的众人才逐渐转移话题。

张振豪斜眼看向曲书瑞，在众人包围之间装作害怕貌的曲书瑞也趁乱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享受着自己的恶作剧、又不忘安抚张振豪，要一直守着只属于两人的秘密一样。

众人的笑语中张振豪也从未想过解释，主动爬上勇者床铺的是公主、跳下阳台扑入罗蜜欧怀里的是茱丽叶。

熄灯后的秘密。

04

  　「你喜欢我。」

在去年寒假的营队，营火晚会结束后，仙女棒燃起的火树银花之下，曲书瑞指着他的鼻子，非常肯定而自信地告诉他。

前一天他们为了确认试胆大会的路径才走过这条路，散会后不需带队的两人便遵从学长的指示，搬了器材拿去柜台归还，由于试胆大会的路也是捷径，两人便扛着喇叭和麦克风慢慢走着，曲书瑞一面走，一面轻轻哼着歌，点起了刚才营火晚会时拿到却还没点的仙女棒。

火光在没有路灯的黑夜中爆开，劈哩啪啦一阵乱响，绚烂的火焰瀑布般照亮了前方。

张振豪没说话，只是眼前一亮，瞬间看清了曲书瑞被火光照红的侧脸。

他慢慢走在曲书瑞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提着音箱。

「你还好吧？」他问。

张振豪指的是营火晚会中途，他回营本部拿东西时，偶然听见曲书瑞和安雅淇吵架的声音，他第一次听见安雅淇用如此冷漠的声音说话，还有安雅淇掉头离去后，曲书瑞愤怒地捶墙后微微抽气的声音。

「没什么。」

曲书瑞不置可否，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情侣吵架，难免的吧？」张振豪试着说，虽然他一向不爱说话，但在被强迫与曲书瑞演出男女主角后，两人不免熟稔许多，于是张振豪开了口，感觉自己舌头打结、咬字不清。

「雅淇说不准我跟女生跳舞，但营火舞本来就会轮到，也没办法啊！」

曲书瑞笑了笑，「雅淇说我站在女生那圈就好了，其实我可以一直和她跳不换舞伴，但她不想被别人说嫉妒心强，所以才变成一直跟你跳。」

「我没差。」张振豪很久才挤出这句话，但眼前满满的都是方才营火舞时，在熊熊营火之前，曲书瑞突然跑到女生那圈，抓着他的手，就跳起不太熟练的女生舞步来。

黑暗中闪动的火光、曲书瑞脸上有些别扭又虚弱的笑意、微微潮湿的手心。

高中童军课也教过一样的舞步，只可惜那时的营火晚会因雨取消，他始终没体验过许多男孩子的梦想，在营火前邀自己喜欢的女孩跳舞，看不清的脸孔，暧昧的轻笑，碰碰小手就很满足。

隐约青涩的梦想变成了曲书瑞，张振豪发现自己并不觉得惋惜。

曲书瑞在黑暗中用明亮的眼神看着他一阵子，又点燃了一支仙女棒，把手上提着的麦克风袋甩到肩上。

「你，喜欢我吗？」

「我只是个路过的勇者，因为想吃汉堡才上这座汉堡山来的。」张振豪几乎是反射动作地，接下了背了快半个学期的台词。

「打倒汉堡王救出我的话，就可以吃汉堡吃到死哦。」曲书瑞笑着，接下一句台词。

「那……我喜欢你。」

「你是命中注定的勇者，我要你喜欢我。」

曲书瑞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对白，于是张振豪陷入沉默，接下来勇者会把公主抱起，一路跑出宫殿，直到与汉堡王决斗，但他正扛着沉重的音箱。

曲书瑞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又转过来，仙女棒最后一点火光啪地一声，熄灭在黑暗中。曲书瑞顺手一丢，残骸落在附近草丛里。

「你喜欢我。」

被指着鼻子，曲书瑞突然把脸凑了过来，阻住他的脚步，只是静静看着他。

张振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直不擅表达自己的情绪，但一旦表达出来，就变成不擅隐藏。

于是他很轻却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女生呢？有喜欢过吗？」曲书瑞好奇地问，仍靠他很近很近。

张振豪想起国中时和自己走同一条路上学的校花、高中在补习班坐他隔壁香香的女生，还有学校对面饮料店打工，总是把制服穿得很可爱的女店员，想了想，又点了一下头。

「原来如此。」曲书瑞笑笑，直起腰，转身继续往前走，张振豪仍旧跟在他身后。

两人没有再交谈，冬天的山上风刮得又急又冷，张振豪有些懊恼，方才营火晚会结束后藉着跳舞过后的热度，没穿外套就来还器材，走在前面的曲书瑞也缩着肩，一副很冷的样子。

直到看见前方透出灯光的建筑，两人才松了口气。

「干嘛把场地跟租借处弄得这么远，累死我们。」曲书瑞抱怨着，看起来却不是很累，看着租借处前的台阶，曲书瑞想休息似地踩上了一级，就停下脚步。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振豪停下来，站在台阶下，仰起脸看着差了一个台阶以后比自己微微高出一点点的曲书瑞。

曲书瑞表情很严肃地，俯下脸来，凑近他耳边，背后是租借处的灯光。

「我和你一样。」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曲书瑞用没提着重物的那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侧着头，用自己的唇盖上了他的唇。

初吻被夺走之后张振豪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变化，在看见曲书瑞和安雅淇隔天早上就和好如初之后仍然一号表情，两天后的晚上他还是和曲书瑞照常演出了让全场激动不已的勇者与公主剧，下山之后过了一个寒假，开学时再见到曲书瑞，张振豪觉得心跳似乎快了几拍，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影响，如果在自慰的时候，幻想的对象从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偶尔会变成穿着那套恶趣味的公主装，抱在怀中时露出戏谑表情的曲书瑞不算的话。

他偶尔会疑惑，曲书瑞当时说的「我和你一样」，是指曲书瑞也能同时喜欢男性和女孩，或者是，也喜欢自己的意思，但第二种可能太过微乎其微，喜欢上的人也喜欢着自己，而且还是有固定交往对象的同性，张振豪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

「喂。」

曲书瑞挂上手机后，从隔壁书桌探头叫他，张振豪刚揉掉了一张纸，是写在讲义背后的剧本草稿。

「张振豪！」曲书瑞又叫了一声，张振豪才抬起头。

「在写剧本？」张振豪点头，曲书瑞才说，「沈若瑜说球场现在没人，要不要去偷练一下？」

张振豪想了想，摇摇头，前天练球时被操得比较狠，今天还有点肌肉酸痛，加上晚上又得去打工，于是决定先把剧本完成再说。

「你不去？」曲书瑞看着他，久久才放弃似地拿起手机，「那我也懒得去了，你等下自己跟沈若瑜说，看未来的队长大人怎么讲。」

此时敲门声清脆地响起，两人同时一愣。

「阿廖吗？」两人对看一眼，曲书瑞扬声喊道，「门没锁！」

「我当然知道门没锁，怕你们在做什么色色的事才敲门的！」寝室的门打开，女孩子娇小有朝气的脸探进来，是吴爱伦。

「沈若瑜知道你们想晃点他，所以叫我来拖你们！」女孩双手叉腰，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神情打量着两人，「期末快到了没错，但下学期就有校际比赛，你们想上场皮就绷紧点！」

05

  　虽然喜欢过校花和补习班隔壁的女生，但张振豪和女孩子说话的经验少得可怜。

除了在外地读书，和自己相差三岁的姊姊之外，张振豪沉默寡言的个性，让他身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更不用提不知道如何与女孩子开口交谈了。

吴爱伦是张振豪第一个可以算是朋友的女孩子，虽然吴爱伦长得并不像校花和补习班的女孩一样娇俏亮眼，和安雅淇或许亦纯站在一起绝对会被忽略，但小小的脸上常挂着活泼的笑容，让张振豪觉得她比那些漂亮可爱却让人紧张的女孩子更让他放松。

曲书瑞喜欢脸蛋漂亮身材又好的女生，在他的标准里吴爱伦完全不在守备范围，这是张振豪听曲书瑞和汤尼跟赵子威聊女生时在旁边听来的。不过吴爱伦和他以及曲书瑞，却从刚进大学，第一次棒球队出去比赛时，吴爱伦一句，「你们选99号和31号，想成为最棒的投手和游击手吗？」让他们三个立刻变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时吴爱伦牵着脚踏车，走在拎着手套的张振豪和曲书瑞中间，还在抱怨两人竟敢晃点沈若瑜，宁愿窝在寝室。

「不差这一次嘛，我们也要写出营队的剧本，其实很忙的你也知道。」曲书瑞笑嘻嘻的说，吴爱伦瞪他一眼，把手中刚打开的一包巧克力递了过去，曲书瑞连忙往后一闪。

「居然有人怕巧克力，好奇怪。」吴爱伦看曲书瑞厌恶的表情显得很开心，于是她转身把巧克力递给张振豪，再次开始训话，「你们不想上场比赛吗？若瑜比你们强那么多，都肯花时间多练，何况教练又对你们……」

曲书瑞和张振豪的表情同时冷下来。

「我们都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别提教练了。」曲书瑞黑着脸，语气生硬，吴爱伦愣了愣，低声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自己奇怪。」张振豪拍拍吴爱伦，牵过她的脚踏车，吴爱伦随即笑开，回拍了一下张振豪，「我知道，老强宁愿让你们坐板凳也要练学弟，是他有病，但你这样讲好像在说小瑞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