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啊,快进来。”
嗓音很明显有些沙哑,季卓悠很快看到了颜然脸上心伤过后的痕迹,“颜老师你怎么了?”
颜然勉强笑笑,接过季卓悠手中的袋子,眼眶酸涩,急忙低了头转身放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再转身,不敢看他满是担心的脸,开口道:“真心,以后,不用买这些东西了。”
季卓悠心慌不已,“为什么?”
颜然轻轻再吸一口气,嗓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对不起,我……没办法接受你。所以,以后……”
“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季卓悠急切地问。
“不是,你做得很好,是我的问题。”
季卓悠握住他的肩膀,去捉他不断躲避的目光,“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别人说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还没办法把你当做恋人,在我心里,始终是把你当个孩子。毕竟,我们年纪差太多。”
“不是这样!你在骗我颜老师,你不可能对我没感觉的,你只是在意别人的眼光……”
“真心,别再执着了,我们没可能的。”
话音一落,两颗心同时坠落冰冷的湖底。
“不行!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颜老师你相信我,别再逃避自己的心了……”
颜然抬眼看他,尽量让自己面容平静,“真心,我很累,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好吗?”
“……”季卓悠看了他好一阵,指甲嵌入掌心,终于轻声道:“好。”将一张电影票放在桌上,仍旧柔声嘱托道:“颜老师,明天晚上七点的电影,据说很好看。我在院门口等你。别忘了。”
“真心……”颜然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他颓唐地走出门去,没办法去挽留。拿起电影票,细细看了上面每一个字,放回桌子,看到了常吃的各种果蔬,新鲜的,躺在袋子里,默默地无人问津。
心疼得快要窒息。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时间一秒一秒折磨人地捱过去。这一夜漫长得过分,到了后夜,痛苦地徘徊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梦里都是过往的画面,有季学长的,有真心的,和自己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时三人在一处,有时是独自一人。渐渐地,分不清楚。一样的笑脸,一样温柔的话语,轻哄似的,叫自己的名字“颜然,颜然。”让人发疯。
光亮刺醒了眼睛。几乎睁不开眼,机械地起床叠被洗漱,楞在客厅,而后傻傻地发现,自己竟在等待不会来临的东西。可是就是忍不住期待。矛盾吧,明明无情地拒绝了,却又去渴望。
自己的人生已经乱了,何苦还要耽误另一个年轻的、新鲜的生命呢?了断必须要干脆。没错,平凡并且无情的三十岁男人,忘记起来会更快吧。
只是,孤单竟如此可怕。比以前更加难以忍受。
没关系,会慢慢习惯的。之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过呢?对,准备教案。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时间简直要把人逼疯。明明教案都写了十几页,怎么只是到了中午?颜然想要夺门而出,远远逃离这个地方。却不敢接近那扇门,门的对面,有最不敢面对的人。
努力说服自己要平静下来,走到窗边,阴霾的天空给大地笼罩一片灰暗,波及人的心境。
眺望目之所及的远方,茫茫然而已。烦闷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被死寂的空荡荡取代。
颜然不会自怨自怜。命运的一再捉弄只会让他愈见无力地黯然接受。既然活着,就要做些有用的事情。世上受苦的人不计其数,哪能整天伤春哀秋萎靡不振呢。颜然资助了几个学生,每年会向慈善机构匿名捐些钱,除了日常开销,所剩无几。已经死去的小悠是他从街上捡来的,小悠其实不小了,算是狗狗中的老者,半年前寿终正寝的。颜然哭了一场。颜然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实在是到了伤心处,忍不住的。虽然他伤心的频率大了些。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也没人知道。
那几个孩子该升高中了吧,最近没有来信,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可惜山里没有电话,联系起来实在不方便。出的书版费就要到账了,还是催一催,尽快给他们寄去。外婆的忌日快要到了,什么时候回老家去扫墓,邻居们过得好不好?最近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是不是自己讲得太无趣?看来还要多差些资料。希望小学好像再招志愿者,可以去看看。教授还邀请自己参加编书,有的忙了。
这么一想,要做的事情还不少呢。困意不知不觉地侵袭,颜然走近卧室,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轰隆的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睛,屋子里暗沉沉的,再看窗外,乌云低压,树被吹得左摇右摆,风雨正盛。猛地起身看表,七点半。
心慌得厉害。起身去拿了电影票,坐不下去,反复看着票上的时间。七点。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却还是不放心,走近门口,留神外面的动静。十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很快八点。
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或者,直接上门?
“咚咚咚!”
颜然被急切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急忙打开门,诚心出现在门外。
“颜老师,我哥在吗?”
颜然心慌极了,“他不在,他没在家里?”
“没有啊,奇怪了,那他去哪了?我还以为他一直在你家呢。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听……”
颜然顾不得拿伞,已经夺门而出,丢下一句“在家等我们”就急匆匆下了楼去。
天空低吼着,轰隆隆地让人心慌。豆大的雨点急密集砸落下来。路上的行人慌乱地往家赶。
颜然拼命地迈步跑着,视线渐渐被雨水模糊。雨实在是太大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至少,也有半个小时了。颜然再加快脚步。
影院的大楼终于出现在视野。周围几乎没有人。更近一些,看清了坐在花坛外围石墙上的人。他显然也看见了颜然,站起来,透过雨雾,颜然看到他在微笑。脚步轻盈得不像话,很快一头撞进了早已为自己敞开的怀抱。
虽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颜然知道自己又哭了,并且放纵地哭出了声来。
季卓悠愈发用力搂紧了他,许久,在他耳边抱怨,“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对、不起……对不起……”
季卓悠忍不住捧起他的脸,无比温柔而珍惜地去拭和雨水混在一起的泪,把额头贴向他的,“反正我就是缠着你,不管你怎么甩都甩不掉。所以,永远不要担心哪一天我会离你而去,除非我死了……”嘴被捂住了,颜然看着他摇摇头。季卓悠微笑,捉住他的两只手,环在自己腰间,再次紧拥住他。
“我们回家?”
“嗯。”
第二十八章
从走廊到楼梯再到室内,水渍淌了一地。一进门颜然就拉着季卓悠进了浴室,“快洗个热水澡,衣服我一会儿拿给你。”
季卓悠不慌不忙,“那你呢?”
颜然已经去试水温,“我就在家里,哪也不去。”
季卓悠笑着从后面搂住他,“我是说,你也全身湿透了,还是你先洗。”
颜然只一愣就放松了身体,“还是你先,淋了那么长时间雨……”
“我们一起?”季卓悠不经大脑提出建议,颇有些坏心眼地看颜然的反应。果然,怀里的人低下头去,季卓悠知道再一会儿,就会看到绯色染上他的脸颊和耳朵。低笑一声,“骗你的。”放开他,“我回对面洗,一会儿就回来。”朝转过身来的颜然笑笑,出门去了。
很快就兴高采烈地杀回来,敲响了门。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门打开来,季卓悠意外地看到了刚出浴的颜然,此时的他,只披着一条纯白的浴巾,幻妙的蒸汽在他周身氤氲开来。
直到颜然低下头去,季卓悠发觉自己愣了几秒,赶忙错开眼光,进了屋子。却忍不住九分真心一分调戏道:“颜老师,快把衣服穿了,小心感冒。”
“噢。”
颜然穿好衣服出来,看到了仰躺在沙发里的少年,发现他的头发兀自淌着水滴,取了毛巾来,坐到他身边递了过去。少年的眉眼弯弯蓄着笑意,任性地要求“你帮我擦嘛,颜老师。”颜然便抬手按他的要求做了,少年享受地半眯着眼睛,温情的目光不曾离开自己身上。
“颜老师,我都十六岁了。”
“嗯。”
“颜老师,你猜我多高?”
“差不多一米八吧。”
“猜对了!刚好一米八,而且,我还要长。”
“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少年一骨碌坐起,兴奋道:“颜老师,我有肌肉,要不要看?”
颜然不好意思地不知如何回答,少年继续央求:“看嘛看嘛,保证你看了不后悔。”敢情这是推销自己呢。
颜然终于还是点点头,轻声应道:“嗯。”
直到少年脱去了上衣,颜然才慢慢地抬眼去看,匆忙一瞥就挪开视线,颇有些敷衍道:“很……不错。”手突然被握住了,很快贴上了年轻有力的肌肤,颜然吃惊地抬起头。自己的手被深深按在少年的心口处,少年的目光真诚而炙热,“颜老师,看看我,我已经是个男人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请相信我,好吗?”
“……傻瓜。我一直都相信你。以后,别做傻事了。我会心疼。”
拥抱突然而至。
“颜老师,我就知道你最好。”
“今天,等了多长时间?”
“没有多久。”
“很冷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一点也不。我知道你会去的。”
“傻瓜。天阴成那样,也不带把伞。淋出病来怎么办?”
“颜老师你别生气哦,其实,我是故意不带伞的。我怕你不肯见我,但是你一定不忍心我淋雨,果然,你还是来接我了。我是不是很狡猾?”
“……傻瓜。万一我没去怎么办?”
“不会的。你一定会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
季卓悠把脸从颜然的肩窝挪出,和他很近地面对面,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缓缓道:“因为你是颜然,是我上辈子这辈子还有下辈子爱的人。”
颜然的呼吸不由地停顿了几秒,身体里面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只能扭开了脸,低声道:“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语气轻柔得好似弱柳扶风。搅得人心湖微微激荡。
季卓悠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回应了,满足地很快将衣服穿好,“颜老师,今晚我能留下吗,……”意外地,还没有进一步解释,颜然就柔声答应着:“嗯。”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窗外的雨声不断,闪电将屋子照得时亮时暗,这样的雨夜头一遭地让人心安。
颜然的生日快要到了,季卓悠整天琢磨该怎么庆祝,才发现自己的浪漫细胞等于零,忍不住去找花花肠子多的花花公子莫逸请教。
“这个嘛,”莫逸的嘴角牵起意味不明的笑,“既要有温情戏码,还要有两人的独处空间。当然后者是重点。”
季卓悠开了一半的窍,“具体点?”
莫逸一脸的“你也有今天”,颇有风度地倾囊相授:“前半天呢,人越多越热闹越好,后半天呢,闲杂人等就不打扰二位了,鲜花、信物、表白、亲亲、煮饭什么的自己看着办吧……”
“煮饭?”
莫逸轻笑,“小弟,这下承认你在某些方面还嫩了吧,不过没关系,哥教你,哪里不清楚千万问,东西什么的我这有全套,第一次必须要精益求精地做好,知道么。”
季卓悠感到几丝成分复杂的狼狈,面上仍是冷静,“谢谢提点。我还有事,少陪。”
莫逸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加得逞。
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天,莫逸有幸受到邀请,和兄弟俩一起出行,为三天后的生日做准备工作。
季卓悠显然还未想好要买什么礼物,漫无目的地四处浏览。
诚心提议道:“我想给颜老师买一块手表,你们觉得怎么样?”
季卓悠不置可否,“也好。”
莫逸则是谄媚地迎合:“老婆好主意!”
诚心立刻脸上一红,低了头不作理会。季卓悠懒得搭腔。莫逸把这当作默认,简直欣喜若狂,拐了诚心的胳膊,“走,我们去表店!”
三人来到一家明显是奢侈品牌的名店前,外文的牌子在季卓悠看来有些模糊的印象。不过显然不是目前的消费水平负担得起。
“不用进去了,钱不够。”季卓悠转身就要走,莫逸连忙拦下,笑嘻嘻地说:“谁说不够了,不是还有我嘛。走啦,进去看看。”说完拖着诚心上前,诚心扭头看看季卓悠,“兴许有的我们买得起,真心,来看看。”
季卓悠只好跟着进去。看完标价,诚心无奈道:“怎么就这样贵呢?”
莫逸宠爱地笑笑,指着其中一款道:“这个怎么样?”
诚心看一眼,“嗯,挺适合颜老师的。真心,我们还有多少钱?”
“总之不够。”季卓悠把炒股的积蓄大部用在了请私人侦探和房租上面,的确所剩不多。
“噢。”诚心很是失望,“早知道我该打份工的。对,回去就找,过年的时候争取能买上。”
“傻瓜。”莫逸抬手,揉了揉诚心的头发,转而对柜台小姐道:“姑娘,就要这个了,麻烦包得漂亮点。”
姑娘甜甜地笑道:“好的先生,您是付现金还是划卡?”
“划卡。”说着去摸口袋。
“等一下莫逸,你没必要这样……”诚心阻拦莫逸,后者朝他笑笑,“这也是我的心意。我想想,到时候我们可以写莫逸、许诚心夫妇拜上。呵呵。”
诚心大窘,躲都没地方躲,朝季卓悠投去求救式的眼光,季卓悠无奈轻笑,“媳妇急着进家门,拦都拦不出。诚心,由着他吧。”
莫逸甘心做小媳妇,挽了诚心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就是就是,小舅子都认可了,亲爱的你还等什么?”
销售小姐低垂着头暗自忍耐,眉毛一高一低,显然刚才的对话逆了她的cp,暗爽已经不过瘾,干脆不避讳地瞄着两人,双目大放异彩,笑得如沐春风,发表言论:“那可不,爱情诚可贵,过了这村没地儿后悔,要抓紧啊。”双手握拳,恨不能立马让两人拜堂然后送入洞房。
“哈哈哈……”莫逸笑得爽洌,显然此话深得他意,朝销售小姐挑挑眉,美目流转,顾盼生辉,把个没见过阵仗的姑娘电了个七荤八素。
现在的年轻人啊,季卓悠忍不住心里叹一句。
颜然的睡衣袖口已经磨坏,季卓悠打算买件新的送他。他太了解颜然的性子,太奢华的东西只会让颜然受之有愧心里歉疚,还是送点贴心的物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