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年,初春,乾清宫安宁走至乾清宫外,看见小石子在不停的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念有词,面带为难之色,看到安宁出现,忙迎了上去,满是欣喜的道:“安宁贝勒你总算来了,我正想要不要叫人去找你呢?”安宁抬头看下太阳,还没过午时,说好的时间还没到呢。这急找他,难道宫里出事了?“这急找我,是何事,是不是皇上……”
安宁正要进进殿,小石子才急忙说道:“索大人来过后,皇上心情就很差,都未用膳,也不让传,奴才也不敢多问。”
索额图也真能忍,上了将近两年的折子,今天才终于忍不住亲自上诉,依烨的个性,一定不会让他多顺心。烨从来不是别人和你对着干,就轻易让人的主,索额图这次算是彻底死心了。安宁轻柔下额头,笑着对焦急的小石子道:“你叫御膳房准备午膳,我进去陪皇上一起用膳如何,不过简便点就好。”
安宁在宫里陪烨用膳的机会很少,两年里也就前几个月陪烨用过膳,其实他很怕在宫里用膳,吃法太吓人,只是一顿午膳,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吃完前面,后面又被搬上桌,然而看着色香味全的午膳不能说他不想吃,他想吃,真的,可是悲哀就在这里,明明很想吃,摆在面前他却什么都吃不下。吃饭对安宁来说那不是享受,那是煎熬。
“那奴才这就叫御膳房准备,贝勒爷先去看看皇上。”小石子对安宁连连点头,深怕他后悔,就不在宫里用膳了。
看他转身去准备,安宁拉下披风,慢步走进乾清宫。
入眼的是面色平和的男人,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衫,一手持着奏章专注的看着,一手习惯性的磨着墨,不消片刻,他像是看到什么,收回磨墨的手,拿正奏章,又专注看了起来,安宁小心上前,开始磨墨。还未看完,他一把扔下奏章,英俊的脸上布满寒霜,讽刺道:“无稽之谈。”被吓了一跳的安宁,手不稳,墨洒了一桌子,烨貌似没想到安宁进来,回头看到他,尴尬的皱紧眉头,“还没过午时,这早来。”
安宁擦了桌子,抬头看向他,微笑道:“今日无事,就早到了。”本想在外面转转的,那知走着走着就进宫了,等到乾清宫门口才发现来的太早。
烨暖和下表情,继续拿起奏章看了起来,看他没说话,安宁上前捡起被他仍在地上的奏章,轻翻下,最后一行赫然写着:请皇上撤下安宁贝勒御前侍卫一职,让谣言可以得意消停。安宁笑着摇摇头,这就是索额图准备的招,联名上书。
本没有的事,竟然能传的绘声绘色,还跟真有此事一样,他真是服了造谣者的能耐了,要是评个奖给造谣者,轻而易举也能得个最佳口才奖。
“安宁对此事有何看法。”烨哀叹的放下又是一本奏章,望向把奏章放在他面前的安宁。“只是流言蜚语,何以当真,安宁能当起这个职,就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选择让贤。”好不容易靠近的,要是被所谓的流言蜚语强行拉下,那也太对不起这十二年的努力。
为了这个身份,他可是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烨挑着眉,对安宁点点头,“本就如此,是何样职位,都是能者居之,既然你也赞成朕的想法,那朕就无需在为此事烦恼了。”
安宁看着他大手一挥,在众臣联名上书的奏章上写上批阅语,那一刻,流言蜚语不构成威胁。
第18章
乾清宫烨因昨晚批阅奏章过了凌晨,在用完膳不久后趴在文案上沉睡,安宁略微艰难的把他抱上内室的床,把被子盖在烨身上,站于床边看着睡梦中的他,他眉头依然紧锁,像是很难安寝,弯下腰,蹬在床头,迟疑的伸出手轻按在他眉头,只到他呼吸平稳,面部平和。
看他终于不在难寝,安宁缓慢收回手,才抬起,手就被他紧紧抓住,睡梦中他哀伤的叫着:“李没,李没,李没……回来……”
安宁捂着心口剧烈的喘息,别叫,别在叫了,对不起,对不起,烨……
事事皆有因果,只是他要的因不是自己给的果,这样才是最好的,这样才是最好的,这世上本没让他垂青的李没,只有为他臣的安宁,这样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虽然并不是他要的。安宁闭上眼睛,轻轻扯下他紧握着的手,转首不再看他,那一刻,心在流泪,笑意却弥漫嘴角,笑意带着苦涩渗入心间,方知疼痛如何书写。
抬手捂着心口,快速起身,拿起雪白的披风,飞也是向乾清宫外跑去,耳边似乎传来什么破碎的声音,安宁也不回头,快速跑开。
不知道跑了多远,安宁在一颗年轮久远的大树边停下脚步,用手扶着树,低垂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你也想哭吗?”一稚气的声音响起。
安宁迅速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夕阳洒下的树上,一个如天使般的孩童,用他胖乎乎的小手不断的擦着略显稚嫩的脸,他在哭……
“不,我不想哭,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为何要哭。”安宁轻柔心口,笑着向他摇摇头。自己造的果,痛也要微笑着。
天使般的孩童扯下一把树叶,狠狠的丢到老远,翘的老高的嘴呜咽道:“可是我想哭,很想很想哭。”这个宫内想哭的人何其多,上至主子,下至宫婢奴才,那个没以泪洗面过,比冷冰还现实的皇宫中,只有适者生存,不适者哭都要躲着哭,何其悲哀的人们啊,何其可悲的你和我。安宁站起身,看着树上脾气不是很好的主,跳上树,甩了下披风,坐在他旁边,笑着说道:“那说说你想哭的理由。”
“今天皇阿玛训斥我脾气太古怪,本不是我的错,皇阿玛却只说我不该,安宁,是他先踢了你送给我的西侧,我才和他打起来的,皇阿玛却说是我脾气古怪引起。”他转身委屈的扑在安宁怀中,伤心的抽泣着。进宫就听说,四皇子和八皇子因为一只狗打架,被皇上知道,罚两人闭门思过,安宁以为他只是小孩子闹脾气,没想到烨竟然还单独训斥过他,难怪他会会伤心,那只狗是前几个月自己家送给他的,他因性格不是很外向,不喜和同龄孩子一起玩,无意间发现他总是一个人发呆,看了心有不忍,知道他喜欢动物,就送给他一只,没想到他会因为此狗和兄弟打架。
“安宁,我讨厌他,西侧的腿都瘸了,它好可怜。”安宁还未开口说话,他拉着他的衣袖继续抱怨着。他们两人都是儿时就送别的嫔妃养,如此相像的人生,让年龄也很相近的两人,事事都能较真,针孔大的事都能患到彼此禁忌。
安宁一把抱着他,道:“对音,西侧伤了可以在好,兄弟之间伤了,他就会如你讨厌他一样,讨厌你一辈子,这难道就是你要的吗?”
对音看着安宁,良久,他低下头不在哭泣,“我只是难过皇阿玛偏袒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就能了解他有多孤寂,只是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人过多的接近,才五岁,却如小大人一样,其实他也渴望人的关注,特别是烨的啊。
安宁轻轻摸着他的头,着看着他酸的冒水的小脸,笑道:“这世上的快乐不是你得到的多,而是你计较的少,如果今天我们都不在动弹,一切皆是尘埃,你又何必在意谁多对谁好那一点。”何必在意啊,那也许是烨唯一偏袒过他的一次,他才是该哀伤的那一个。“安宁,你不许偏袒他,你是我的……是我的……那个……那……”对音歪着小脑袋,拼命想着该怎么说。
安宁看着他脸都憋的通红也没想到,笑着拍拍他的小脸接道:“是知己,会永远偏袒对音的知己,行不行。”
在乾清宫两年,烨的孩子除了对音他一个没接触过,究其原因有二,年龄太小,大多都在后宫,而他很少去后宫,原因二,就是自己刻意回避,古往今来皇位之争大多在兄弟之间,追溯历来史记,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尤为惨烈,尘埃落定后,九子只留十三一人。
以至于这样的结果不是烨乐见,也同样不是他乐见的。
他无法批判谁做的对,也无肯定谁就错了,自己只是旁观者,无能为力的旁观着。权利面前无兄弟,一直是皇室子弟的专利,那也是旁观者无法反驳的事实。
安宁的刻意回避只是为自己不偏袒任何一个而给自己留的后路,可是这条路在一开始就偏向而行了。一年前当一奶娃,紧紧抓着他额娘衣袖不放,两眼渴望的希望不被抛弃,希望破灭时,他惊慌的看着衣袖在自己手上一点一点滑落,他咬牙失声痛哭的跪在殿前,直至昏迷,亲眼看着他被抛弃的安宁走到他面前,抱起神智不清的他,泪眼模糊中,他悲戚的向安宁看着,“下次我一定抓紧,在也不放她的衣袖。”如出一辙的话语,看着他,就像看着三岁的李没抓着妈妈的手,怎么都不想松开一样,都是那样的可怜兮兮。
只是,比起生离死别成就的孤单,被人遗弃更让人心酸。
所以,当他在自己怀里,痛哭他被抛弃了,心软的安宁就已经无条件的选择偏袒他。无关历史,只是纯粹的心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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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王府安宁回到府里已是晚上,轻轻走入苑落,看见笑颜在苑内不停来回走动,看见他进来,神色恍惚的她连忙后退,想要回房。
安宁在她快要跑时,叫住她,“笑颜。”
今天的她很反常,以前她是看到他一定飞快往他面前跑的,今天却看到自己却像吓到一样,非常的不正常。
笑颜缓慢的转过身,诺诺的向安宁叫道:“公子,你……回来……了……”安宁凝着眉,盯着她,她略微颤抖,手指不断搅着手帕,眼睛不听的转,看他不说话,她连忙笑道:“公子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做吃的。”
说完就转身想跑,安宁一把拉住她,把她脸板正,问:“说吧,人娇怎么了。”回来这久,人娇都没出来,肯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笑颜拼命转头,支吾道:“福晋,福晋她……”
安宁越过她,就往屋里走去,笑颜像下定决心的在他身后叫道:“福晋被王爷罚跪祖宗牌位。”安宁怔在原地,无法动弹,良久,听笑颜继续说道:“王爷说谁都不准去看,也不准求情,公子……你去看看吧,晚饭前就进去的,已经很久了。”
转身就往前院跑去,夜里寒风逼人,冷冷的刮在脸上,阵阵生痛。
气喘吁吁的打开门,人娇蓦然转头看向他,看着单衣跪在那里的人娇,安宁鼻子发酸,抬手轻柔下脸,走到她身边跪下,强装笑道:“怎么不等我,要跪,也是我跪啊。”
人娇伸手帮安宁拉拉披风,面带微笑,“是我不准少爷纳妾,阿玛罚我跪祖宗牌位,是我应得的,和少爷无关。”
应得,是他应得才对,是他拖累她才对,是他对不起她才对。
安宁抬头看向坚定不移的人娇,苦笑蔓延嘴角,抬手把她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定定心神,“对不起人娇,是公子不好,没有孩子,不纳妾,都是我的想法,是我的错,所以这牌位我来跪。”“一起跪,我陪少爷跪。”
听她这说,安宁不赞同向她看道:“人娇不……”
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坚定道:“我们是夫妻,我陪少爷一起跪。”
安宁看着她认真且不容改变的俏丽面容,突然释怀,“行,我们一起跪。”这条路是他选的,也是她选的,一起走过,彼此陪伴,这才是最好的。
人娇转身面对面的和我跪着,就如两年前拜天地一样的一面相对,末了,她伸手拉过我手,微笑说道:“少爷,我们要个孩子吧?”
少爷,我们要个孩子吧?这话说出来,比当年她跟自己说要成亲还让他震撼,安宁呆愣的看着她,一时无语。
人娇拉着安宁的手,继续认真的说道:“是我太孤单了,少爷我们要个孩子,要个你的孩子,好不好。”
孩子,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想过的孩子,阿玛一直想要的孩子,可以让人娇不在被阿玛罚跪的孩子……
也许,他是该要个孩子了,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心,动摇了。
安宁回过神,看着渴望着盯着自己的人娇,点头,苦涩的答应着,“好……”心里不停的对一个人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19章
当清晨第一道曙光照在安宁依然睁着的眼睛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夜未眠。安宁微叹口气,,低下头,看见人娇趴在他腿上睡着了,睡梦中的她不安稳的动着身体,怕她会跌倒,他连忙伸手环抱着她,正要起身,手背上被水打湿,安宁怔怔的看向水滴的原处,发现歪头沉睡的人娇,眼角泪珠弥漫,泪水滴在手上,犹如被蜡油落在手背,火辣辣的生痛。
心生哀伤,安宁抬手捂嘴咳嗽着,手上面人娇的泪水渗入嘴角,苦涩的味道弥漫口腔,那样的味道比患有口腔溃疡还让人苦不堪言。
安宁看着梦中依然悲戚的她,他颓废的靠在牌位下面,两眼无神的看着初伸的太阳,暖暖的光度,在这个寒冷的清晨,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冰凉的心。
他,是否,真的错了。
安宁发愣中,门被打开,他茫然的看向门口,脚步不稳的阿玛站在阳光下,他一年前大病一场,病情一直是时好时坏,所以在烨劝慰下,戎马一生的阿玛辞官在王府修养,这一年来他的病情没有好转,看过无数御医和郎中,都未见效。
“起来吧。”无限苍老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悲戚的的叹息声声入耳,“人娇也起来,都不用跪了。”凭王爷扶着门,小心的转身,身后的笑颜伸手想要扶他,被他一把甩开。“该跪的是我,是我。”笑颜站在门口,望着安宁,诺诺叫道:“公子,王爷,他……”
安宁低头,那个瞬间苍老的阿玛只是太孤单了,人娇嘴里的孤单,就是阿玛的孤单,她早就明白,所以昨天她才会对他要求要个孩子吧,不为己,誓为孤单的人。
安宁抱起依然沉睡的人娇,走向门外,看向不远处缓慢前行的阿玛,向他叫道:“阿玛……”凭王爷没回头,只是脚步停在原处,未动弹,安宁对着他颤抖的脊背,下定决心的说道:“一年,你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凭王府会有个孩子的。”
连人娇都看到阿玛的渴求,在假装看不见,他自己都该抽自己了。
人活一世,不光为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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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如四方会谈的会议在早朝时华丽丽的展开,患困的安宁站在离烨不远处的墙边,歪头看向下面议论不休的大臣们,看他们依然还没打定主意,他无聊的捂嘴打了个哈欠,定定心神,蓦然转头,看见甚是无聊的烨,两眼无神的盯着他杵在的地方,有些微的发呆。
安宁正待说话,群臣一下安静起来。
“皇上,最近的反清份子嚣张,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自认功夫了得,可以来去自由,如果,我们也昭告天下,招纳天下功夫了得之士,对他们进行反压,臣认为,他们也就没那如此气焰了。”像是得到共识,索额图被推出来作代表,上前向烨建议着。
众人看烨没反应,奇怪的眼光齐刷刷的瞄向安宁,他迅速挺真身体,尴尬的笑着,“皇上,索大人在等你回答呢?”
看他作甚,他只是无聊的有些患困的路人甲,捂嘴咳嗽着,只到烨两眼有光,且有神。烨慢悠悠的转头看向下面,眼神平淡,声音清冷,他用手支着下巴,挑眉说道:“索爱卿有何人选。”安宁有些小意外的看着他,即使眼睛神游太空,耳朵却尽情倾听,他不得不佩服此类人才,一心二用的奇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