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不让苏淮安看到眼中迅速聚集的水汽,苏白气得有些颤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么生气。眼角忽然瞟到苏淮安的袖子上有几点深红,苏白眨了眨眼睛,把水汽眨掉,然后忽然扯住苏淮安的袖子,“……你受伤了?”
“没有,”苏淮安扯回袖子,明显的不耐烦让苏白想忽略都没办法,“出去。”
“哐——!”把书房门狠狠甩上,苏白几乎一路跺着脚回到房间,越想苏淮安的态度越生气,捶床捶了半天,还是蹦下床往楼下去了。
江管家正在楼下客厅,见苏白下来了,笑眯眯地问苏白是不是要喝牛奶。苏白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
苏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热了杯牛奶,之后捧着一点点喝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江叔,我以前的手机是你收起来了吗?”
“是啊,老江都收起来了,少爷要用?”
“唔……现在找方便吗?”
“怎么会不方便,少爷稍等一会儿,老江这就给你找去。”
“谢谢江叔。”
“少爷跟老江还客气什么。”
趁江管家去找原主手机的功夫,苏白又热了杯牛奶,然后在江管家把原主的手机递过来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楼上那人。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心底的不爽,苏白硬邦邦地出声:“江叔,苏爹好像受伤了,你上去帮忙去看看吧。这杯牛奶也帮忙拿上去吧。”
没管江管家一下变得紧张的神情,苏白拎着刚拿到手的手机,回到房间。
这是苏白第一次接触原主留下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原主的手机里一定有莫司言的电话。
他是个自私的人,苏白总是对别人这么说起自己。他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很少,除了亲人,几乎没什么能够让他上心。他曾经暗恋过一个人,听说过“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这句话。他在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向自诩冷血自私的自己,原来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倾尽所有,甚至不求回报,只为了能让对方能够快乐。恨不能用自己的双手、身躯去为对方挡去所有风雨,甚至不在乎对方是否会知道自己所付出的一切。然后在已经不记得那人样子的时候,偶尔还会嗤笑曾经不求回报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帽。但却依旧还是会对重视的人掏心掏肺,也依旧还是别扭地对所有人说自己是个自私的以自己为中心的人。
苏白不知道自己对苏淮安到底有没有那么多的喜欢,但是他知道有件事他必须去做。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责任。就像他说会做苏淮安的儿子,就像他无法拒绝那个在他怀里哭泣的向暖。他没办法一边贪婪地享受着苏家给予这个身体的一切,还理所应当地拒绝去解决这个身体原主人所遗留下来的麻烦。
拨通莫司言的电话,在另一边传来印象中有些熟悉的少年声音后,苏白忽然叹了口气,心情有点沉重,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放松:“莫司言,我们见一面吧。”
苏白和苏淮安冷战了。
不管苏淮安是不是刻意的,起码苏白是这么觉得。苏淮安从早饭起到出门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苏白看着那人的背影,心底忽然有点发酸。
临出门的时候,苏白特意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手套围脖帽子什么的一应俱全,恨不能把自己裹成一团棉花,看得江管家直想笑,苏白自己却是有点想哭,然后对着江管家的调侃把脸皱成一团,告诉江管家自己其实还想再多穿点来着。
这天的天气并不好,确切地说在帝都蓝天并不多见。乘地铁转公交,一路晃到和莫司言约定的地点时,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
围巾被水汽弄湿的地方凉凉的,苏白把围巾往下拉拉,暴露在空气中的呼吸顿时变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用力一吹的时候,想一朵小型云团一样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苏白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想着再过几天就开学了,不知道下学期的成绩会不会再好一点,想着想着,就想到苏淮安,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才能不和自己冷战。
抽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来早了许多。这地方他以前没来过,昨天让莫司言定地方之后,那人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害得他蹲在网上查地图查了半天才找到。环顾了一圈周围荒凉得几乎看不见人烟的景色,苏白忽然觉得自己来见莫司言的这个决定果然很不靠谱么。其实,大人的事情就应该让大人去解决,苏淮安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万一啊万一,他就这么孤身一人来见莫司言,万一那小子找一堆人把自己修理了……苏白吧嗒吧嗒嘴,四处看了看,忽然有点想跑路。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叫莫司言的小子。
和苏白全副武装的样子不同,莫司言穿得很少。一条牛仔裤,一身单衣,看得苏白都觉得冷。苏白在莫司言走近后,还没等对方出声,就忽然打了个喷嚏。
莫司言看他的眼神顿时诡异了许多。
苏白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看着莫司言,也学不来那些人绕弯子,干脆点出今天的目的:“那个,我就是想知道,这段时间去XX集团找麻烦的人,是不是你家的?”
莫司言闻言,挑了挑眉,原本有些阴柔的面孔顿时显得风扬跋扈:“就算是我家的,又怎么样?”
苏白皱眉:“你想怎么样?”
莫司言侧过头,扯出一个让苏白浑身发毛的笑容,见苏白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一下拉住苏白的手臂,身体也贴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打在苏白的脸上,语气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这么久不见,你就想对我说这个?”
苏白几乎想一巴掌扇过去了,玛丽隔壁的原主和莫司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part 40
在苏白的印象中,莫司言和他就像两个形同陌路的人。之前在同一个班级里相处了大半个学期,他也没见莫司言对自己表现出什么熟稔的态度,那么此时此刻,这人忽然黏在自己身上,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因为那满脸笑容而显得有些艳丽的少年面孔,苏白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手腕用力想要甩开莫司言,苏白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靠得太近,只是莫司言那小子虽然看着很单薄,力气却不小,苏白挣了半天,也没把手从莫司言那抽回来,反倒是手腕上被折腾的青紫了一圈。苏白一直都知道这身体容易留下伤痕,当即语气就有些不耐烦,“放手!”
“哼!”莫司言闻言立刻沉下脸,原本挂着笑容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带着戾气的嘲讽,箍着苏白手腕的手不禁更加用力,“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嘶……疼……”苏白皱起脸,心里却是对莫司言的变脸感到惊讶,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像莫司言这种喜怒无常的人,一时间也有些忐忑。只是他向来都是和平主义者,根本不可能跟莫司言大打出手,再说,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自讨苦吃……想到这里,苏白苦笑了一下,索性不再挣扎,平静地看着莫司言,“你放开我,我又不会跑了。”
莫司言似乎也没想真的为难他,看苏白不再炸毛,也失去了继续撩拨的兴趣,当即放开了苏白。苏白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甩了甩已经有些发麻的手腕,看着莫司言的目光不禁复杂了几分。他忽然觉得今天来见莫司言或许就是个错误,但即使重新让他选择,他觉得自己也依旧会这么做。
“听说你失忆了?”见苏白只顾着揉手腕,也不搭理自己,莫司言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蹲在地上,边慢慢吐出个烟圈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司言说的是什么,苏白应了一声,看莫司言一脸淡漠地蹲在地上,眼神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苏白忽然想起,这才是他之前一直看到的那个莫司言,一个形容冷淡的陌生人。这样的莫司言,比起之前那副喜怒无常的样子,倒是更容易让他接受一些。
苏白这么想着,也在莫司言旁边蹲下身。
“莫司言。”
“嗯?”少年懒洋洋地应着。
“我们之前很熟?”
莫司言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带了一两分笑意看着苏白,“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我,他们都不告诉我你的事。”苏白一脸认真地说着,帽子下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丝毫不错过莫司言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然后他发现,莫司言听了自己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又带上了些之前的嘲讽,“那他们就没告诉你离我远点?”
“苏爹有说过。”苏白把下巴垫在膝盖上,垂下眼睛。
“苏爹?”
“嗯……就是我父亲,苏淮安。”
“嗤,你父亲倒是把你护得挺好,”莫司言虽然那么说着,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把只剩下一小截的烟蒂轻轻一弹,那小玩意儿就乖乖跳到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双手插在兜里,莫司言低头看苏白,语气淡淡的。
苏白抬头看着那个少年,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会让苏淮安和林柯那么忌惮。
他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少年,“你要怎样才能放过苏家?”
“嗯?”莫司言闻言,又露出那种让苏白心惊的笑容。往苏白跟前凑了凑,带着烟草味道的呼吸和苏白带着薄荷味道的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手臂忽然揽住苏白的腰,像是没注意到苏白忽然僵住的身体,莫司言像个无邪的孩子一样歪了歪脑袋,语气亲昵,“你说该怎么办?”
伸手横在自己和莫司言胸前,用力分出点距离,苏白对莫司言的不按套路出牌算是没辙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莫司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白,“所以?”
“所以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别牵扯上彼此的家庭。”
莫司言闻言,抬了抬下巴,忽然鼓起脸颊,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解决?”
“咳,”莫司言的痛快有些出乎苏白的预料,但是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莫司言答应这件事情只在他们两人间解决,所以他开始跟莫司言说自己的想法。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苏白说完之后,莫司言忽然把下巴压在苏白肩膀上,“噗嗤”一声笑了,甚至连身体都开始不停颤抖。
苏白伸手压了压帽子,语气有些无奈,“你笑什么呢?”
“噗……苏白……”莫司言像是真的被苏白逗得不行,本来一直皮笑肉不笑的那张脸简直像是一朵花一样笑得花枝乱颤(- =),“喂,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简直太可爱了,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难怪你父亲让你离我远点,你其实该听你父亲的话的……”
“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被莫司言的莫名其妙弄得有点恼怒,苏白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答应什么?我揍你一顿然后之前那件事就算完了?”莫司言抱着苏白,边笑边说。
“嗯。”苏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莫家之所以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不停找苏淮安麻烦,而苏淮安还丝毫不作出反击,苏白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苏家对莫家确实理亏。虽然不知道之前苏白和莫司言到底怎么一起出的车祸,但从所有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就是苏白的错。苏白不想看苏淮安为难,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可能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有些草率,但是这却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其实挺怕疼的,但是男孩子都皮糙肉厚的,被打一顿应该没什么事吧,而且看莫司言的样子也挺好说话的,之前身体也调理的差不多了,自己现在高二,就算今天之后需要休养一阵子,对高考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在心底努力做着心理建设,苏白推了推莫司言,“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难得苏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我为什么不答应?”莫司言说着,懒懒地从苏白身上爬起来,笑容满面的样子,哪像马上就要打人。
苏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莫司言说明白,“莫司言。”
“嗯?”
“我们先说好,不能打脸。”
“为什么?”
“万一把牙打掉了,我还得去镶牙。”其实主要是怕毁容,脸上精密零件太多。
“……”
见莫司言没什么异议,苏白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动手的时候悠着点,别把我打出终生残疾来。”要不然还不如让莫家继续去找苏淮安麻烦。
“……”莫司言嘴角抽了抽。
“完了?”抱胸挑眉,见苏白半天没继续,莫司言好整以暇地问。
“没了!”苏白一脸大义凛然,然后在莫司言伸出拳头忽然要往自己这边抽的时候,“内什么……”
“嗯?”
“……你打的时候能不能轻点T T?”好吧,他承认他就是没骨气,要是莫司言能不打他其实是最好的。
莫司言脸皮一抽,“你废话太多了。”
苏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露出个难看的笑容,“要不还是算了,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吧?”
莫司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小眼神儿恻阴阴的。
苏白扁了扁嘴,把帽子往下一拉盖住脸,然后牙一咬,眼睛一闭,“来吧!”
苏白从小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孩子。他记得小时候,因为年纪比楼里的其他孩子小,也因为林家爸爸的脾气不好,所以在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时候,大家都会让着他。苏白记得有一次晚上,他和楼里一个男孩子玩,那个男孩子说了什么伤他自尊的话,他当时打了那个男孩一拳,然后就开始死命跑。他和其他孩子一起闹的时候,其他孩子一见他跑了,基本追一会儿就不再追了,被苏白打了就白打了,也不跟他计较,但是那天,那个被苏白打了一拳的男孩一直追他,一直追,一直追到苏白跑不动差点一个踉跄趴地上,才抓住苏白。苏白当时就说“不玩了不玩了”,但那个男孩还是狠狠捶了他一拳,打得他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然后把苏白丢在满天星斗下,一个人回家了。苏白那时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都说“不玩了”,那个男孩还是打了回来。
长大后苏白才知道,不管是游戏还是做其他任何事,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说停,所有人就都会跟着他停下来。
他太平凡,从来不是谁的主宰。
莫司言人看着瘦瘦的,手上的劲儿却一点都不小。苏白也不知道这丫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气,明明之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怎么转眼就跟见到仇人似的,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身上,打得苏白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身上哪里更疼一些。
他也想跟莫司言说,“你丫就不能轻点么?”
但是他又觉得,既然自己今天来找莫司言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莫司言能够因为这个不再找苏家的麻烦,而且打都已经打了,再示弱地求饶好像很没面子。被帽子遮住的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挂了一脸。苏白闭了闭眼睛,在拳头又落下来时闷哼了几声,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委屈。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苏淮安在跟他冷战,他却能够为了苏淮安在这里被人像沙包一样打,他忽然觉得难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圣母?不对,应该是圣父才对。帽子下的脸孔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苏白笑着笑着,眼泪忽然哗哗滴往下流。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心底忽然晕染开的委屈。为自己喜欢上苏淮安觉得委屈,为自己无缘无故遇到这么个事情委屈,为自己非得决定背负上苏白的一切感到委屈,为莫司言打他打得这么用力觉得委屈,为一直以来心底的那么多不安觉得委屈。就这么一会儿吧,就让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小孩吧。你看,他今天的决定多伟大多汤姆,就算他明知道苏淮安根本不一定会领他的情,而林家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他也还是这么做了。